一直到聽完陳荒煤的講述,江弦才終於確定。
陳荒煤口中的這個老外導演,正是大名鼎鼎的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
貝托魯奇如今在世界電影行業享譽盛名,有了一些代表作,此前還擔任了世界三大國際電影節之一“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評審團主席。
這麼一個大導演,一位電影巨匠,為什麼會想來電影行業並不發達的中國拍戲呢?
原因很簡單。
貝托魯奇除了是一名意大利人,還有一重身份。
他是一名dang員。
是的,這位貝托納貝托魯奇,是一名意大利gcdang員,是我們的同誌。
他是一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且對gc主義的理解超出了任何一位國際大導演。
他的成名作《革命前夕》,主人公就是一位深受gc主義影響,決心推翻資本主義的富二代。
後來他的代表作《巴黎最後的探戈》、《一九零零》、《偷香》、《戲夢巴黎》這些影片幾乎都帶有批判社會不公正,對階級不平等的嘲諷。
這次在來中國之前,貝托魯奇在接受法國《人道報》的采訪時便說道:
“我想到中國去,因為我想尋找新鮮空氣。”
“我拍電影需要靈感,意大利這個看上去比較幸福的國家實際上靠自己的腐敗為生,它所達到的那種消費水平,或者說‘消費主義’,使一切地方文化都被一種國際的超文化粉碎,所以,我想換個國家從事我的創作。”
聽聽這話。
能說出這種水平的話,能有這樣的思想境界,說明這絕對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真正的gcdang員!
“這種事情有什麼值得拍的?”
“是啊。”
“這未免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
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發出了質疑的聲音,認為拍攝溥儀的話,這個題材會很危險。
陳荒煤聽了一圈,忽然注意到江弦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
他輕笑一聲,開口道:“江弦同誌,你怎麼認為?”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朝著江弦的方向看去。
無端被點到名字的江弦,就無辜的笑笑,“真要我說的話,我倒是覺得,末代皇帝沒什麼不能拍的。”
“哦?”
陳荒煤身體微微前傾,擺出個願聞其詳的姿勢。
“溥儀沒什麼不能拍的,無非就是一段曆史嘛,現如今我們天天說開放,太需要通過各種渠道向世界傳遞中國的聲音和形象了。
如果允許拍攝這段故事,我覺得這不僅是對外開放的一種體現,也是向世界展示中國悠久曆史和燦爛文化的一種方式。”
江弦一番話說的在座很多人頻頻點頭。
還不待有人反駁,又聽江弦開口道:
“末代皇帝這個題材並不危險,唯一要擔心的,是這位導演拍的是否足夠客觀,我們是否能夠信任這位導演,他的這個故事會不會使外國人對我們的曆史產生誤解。
另外呢,如果非要和馬爾羅的《人的命運》比較,我反而覺得末代皇帝這個題材真的不算敏感,馬爾羅的《人的命運》我讀過一次,講的是上海四一二那段曆史,
這個故事是好的,寫了我dang是如何的不怕風險,與光頭領導的團隊進行殊死搏鬥的故事,表明了一個異化的世界中,人類如何擺脫戰爭下的荒誕、捍衛自己的尊嚴、維護世界的和平。
但是問題在於,在書中,我們隻看見外國人在行動、在指揮、在決策,而我們的革命者則被放置在無足輕重的配角地位。
活躍在革命舞台上的是一群外國人,或者說歐化的中國人,這篇寫的是這群人在左右我們的革命,這種錯位是違反曆史真實的,這是馬爾羅製造的神話,並不是真實的。
我心底對馬爾羅先生非常尊重,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馬爾羅有馬爾羅自己的局限性。
《人的命運》這本僅僅非常膚淺地屬於曆史,它之所以能夠留存下來,成為經典,我想更多的是因為它表現了一種類型的英雄,他們身上結合了行動、文化和智慧,除此以外,還有馬爾羅在中提出人的孤獨以及如何戰勝孤獨的問題。”
“原來如此。”
很多沒讀過《人的命運》的老同誌,聽完江弦的講述,這才反應過來,相較於《人的命運》,末代皇帝確實是個不算太敏感的題材。
王濛這時候跟著開口,“我也讀過這本《人的命運》,裡中國革命者的典型隻有一個人,叫陳。
這個人既沒有文化,也沒有智慧,隻是一個行動的人,稱不上是英雄,與其說陳是一個英雄,不如說他是一個冒險主義者。
除了這個陳,馬爾羅的英雄人物,無論他們的行為方式,還是他們考慮問題的方式、對事物的反應、他們的悲觀主義,都同中國人沒有多少共同之處。
因此,在這個意義上說,這部與其說是描寫中國革命的,倒不如說,中國特定的曆史事件為馬爾羅提供了一個曆史框架,提供了一個借口。
這篇的英雄體現,實際上是馬爾羅本人的思想、傾向、哲學。
他會不自覺地用歐洲人的立場看待問題、考慮問題,因為他們內心覺得歐洲是世界中心,所以會自然的流露出歐洲人高人一等的情緒。”
王濛這話,在江弦看來一點都不過分。
馬爾羅絕對是一位聰明的作家,他有能力表現他自己想到或感覺得到的東西。
但是,當涉及中國的時候,法國人還是隻接受與他們相像的東西,總有一些法國人希望將他們不能在法國實現的夢想搬到中國來實現。
因此,這些法國作家在寫中國的時候,他們心中念念不忘的其實是彆的東西。
當然了,這番關於兩個題材的討論,隻是聊天的一部分。
不過江弦關於《人的命運》以及末代皇帝的見地,卻給很多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這是今天很多人給江弦的評價。
作協這段時間的大事,圍繞在《人民文學》這本最重要的文學雜誌下一任主編的人選上。
而目前呼聲最高的,一個人是江弦,還有一個人就是劉鑫武。
劉鑫武是一名老編輯,他的寫作生涯起步要晚一點,可以看作是和江弦同時期的作者。
當年,他憑借一部《班主任》轟動全國,與盧新華的《傷痕》、王亞平的《神聖的使命》等一大批作品,構成當年轟動文壇的“傷痕文學”文學現象。
而與盧新華、王亞平這些作者相比,這些年,劉鑫武並沒有沉寂,而是繼續推出大量有影響力的作品,像紀實作品《5·19長鏡頭》《公共汽車詠歎調》都引起了轟動,前些年更是憑借《鐘鼓樓》獲得了第二屆茅盾文學獎。
因此,在很多人看來,除了江弦,劉鑫武同樣是個接替王濛執掌《人民文學》的好人選。
而且劉鑫武還比江弦的年紀更大。
在體製內,年輕從來都不是什麼優勢。
因此,看好劉鑫武的人數,其實並不比看好江弦的人數要少。
然而今天江弦所的表現,他舉手投足展現出的學識、閱曆,無形中又在很多人心目中加了很多分數。
尤其是因為江弦年輕而不看好他的老同誌。
今天對江弦的印象都有改觀。
這個同誌雖然年輕,但懂得可一點都不比老同誌少。
建國飯店。
建國飯店位處東長安街,是京城最早的一家涉外飯店。
因為辦得好,84年上麵還發出過“號召”,號召全國學“建國”。
“這裡再改一下。”
傍晚,房間裡,華裔美國導演王正方,修改著他籌劃拍攝的輕喜劇電影《京城故事》的劇本。
正和編劇商量著,忽然聽到門被叩響的聲音。
王正方好奇的過去打開門,門外的人讓他吃了一驚。
這正是住在他隔壁的,著名意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
雙方簡單的打過招呼,王正方把貝托魯奇請進房間裡,一問才知道,這位大導演遇到了難題,有求於他。
事情是這樣。
貝托魯奇透露,自己向中國申請了兩部電影的拍攝計劃,一部是《人的命運》,另一部是《末代皇帝》。
不過《人的命運》報審之後,很快就被相關部門給否定了,他們對《人的命運》做了溫和的否定。
但讓貝托魯奇慶幸的是,中國人對《末代皇帝》表示了熱情。
定下了《末代皇帝》的拍攝。
一個大問題擺在貝托魯奇的麵前。
他都快把莊士敦,也就是溥儀的家庭教師,寫的那部《紫禁城的黃昏》給翻爛了。
但是拿出來的第一稿劇本,讓貝托魯奇仍然很不滿意。
他表示自己很害怕,因為對中國曆史的一知半解,使得故事荒腔走板。
王正方傾聽著貝托魯奇的訴說,見他滿臉通紅,也大概能感受到他的絕望。
能不絕望麼?
他一個意大利人,完全不懂中文,也不怎麼懂英文。
出於對貝托魯奇的尊敬,王正方馬上幫他牽線接洽國內的電影導演給貝托魯奇認識。
一層層介紹下,貝托魯奇最後來到了陳荒煤的家裡。
“我給你找個人吧。”
聽完貝托魯奇的困擾以後,陳荒煤笑著說。
“當初我們決策究竟讓你拍《人的命運》還是《末代皇帝》,這個人在其中起了很關鍵的作用。”
“誰?”
聽了陳荒煤的話,貝托魯奇立馬對這個人產生很大興趣。
“你等等,我給他打個電話,看看他有沒有時間,讓他過來和你見一麵。”
另一邊,江弦正在家裡帶娃呢,轉頭便接到陳荒煤的電話。
一聽到是荒煤同誌號召,不敢耽擱,連忙坐車趕到陳荒煤家裡。
團結湖到木樨地,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來到陳荒煤家中,一眼便看到一張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外國麵孔。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陳荒煤給他倒了杯茶,介紹道:
“這位是貝托魯奇,意大利的導演。”
“這位是江弦同誌,是我們國家有名的作家、編劇、編輯家、文學評論家。”
“泥嚎、泥嚎。”
貝托魯奇熱情的握住江弦的手,說一句蹩腳的中文。
“泥也嚎。”江弦回應一句。
“江弦,貝托魯奇同誌呢,打算拍一部關於中國末代皇帝溥儀的電影,但是劇本方麵,因為不熟悉中國的曆史,也不熟悉中文,他覺得不夠滿意。”
陳荒煤把情況給江弦講了一下,而後道:“這部電影畢竟涉及到對外開放,在劇本上麵,你能不能給貝托魯奇提供一些幫助?”
“我?”
江弦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幫這位貝托魯奇給他的電影《末代皇帝》寫劇本。”
“不一定是寫,從旁提供一些幫助就可以,給他當個顧問。”陳荒煤道。
“”
江弦也是驚了。
不是讓他寫劇本這件事,而是陳荒煤會為了《末代皇帝》開口求他。
這《末代皇帝》有麵兒啊!
當然了,這也隻是冰山一角。
出於對貝托魯奇的尊重,以及對他的信任,《末代皇帝》的拍攝,國內那是史無前例的配合!
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英若誠都來客串角色。
另外,聽說電影拍攝期間,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訪華,為了保障劇組的拍攝進度,女王參觀紫禁城的要求被拒絕了。
故宮的大門,女王都進不去。
隻為咱們的同誌開放!
“江弦?”
另一邊,貝托魯奇聽到這個名字,忽然覺得非常耳熟。
在翻譯的幫助下,貝托魯奇和江弦確認過一遍身份後,才終於確定。
眼前這位男子,就是創作出《漂流者》《饑餓遊戲》《戰馬》等暢銷的那名中國作家。
得知能夠得到他的幫助,貝托魯奇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非常高興,拉著江弦的手不舍得放開。
“感謝你,我的朋友。”
“不用客氣。”
江弦微笑道:
“我也很高興參與進這部電影。”
“引用一句老同誌的話說就是。”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