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軍。
仰光以北四十公裡處。
這裡原本是一處被荒廢的英軍物資庫。
現如今已經是第一集團軍總指揮部下設秘密審訊點,深藏於地下,陰暗、潮濕。
此時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與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一處孤伶伶的燈泡掛在木板之上,散發著昏黃的光芒,將牆壁上斑駁的水漬映得如同猙獰的鬼臉。
日軍情報部門安插的間諜“壁虎”。
此刻正被鐵鏈牢牢地捆在一張特製的審訊椅上。
他現如今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那副身為普通士兵的偽裝。
還算合身的國軍服已經變成了破碎的布條,混合著與乾涸的血跡上,緊緊貼在沒有那累痕的軀體上。
手指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上麵還插著竹簽。
顯然是受到了酷烈的刑罰。
不遠處,便是醫用酒精,以及隨時準備待命的軍醫。
顯然,審訊者也不想要“壁虎”這麼容易就死去。
然而,已經被軍統特工折磨到不成人形。
代號“壁虎”的這名日軍資深特務,此時此刻依舊頑固無比。
而在他的不遠處。
軍統緬甸站行動組長,代號“蠍子”的精乾特工,正用一塊白手帕,慢條斯理地進行著手中一把造型奇特、帶著倒鉤的審訊刀。
他的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語語和得仿佛與老友敘舊,但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田中浩君,我得承認,你的骨頭,比我撬開嘴巴的那些‘雜種們’還要硬。”
蠍子將審訊刀在燈光下晃了晃,欣賞著那冷冽的寒光,一臉的凶相:“不過,你也要明白,在這裡,時間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你的沉默,除了能讓你多破壞一些我們軍統的‘特色茶點’之外,毫無意義。”
“壁虎”耷拉著腦袋。
對“蠍子”的心理攻勢毫無反應,隻是從已經破碎不堪的嘴巴之中發出了一陣含糊不清的、夾雜著血沫的嗤笑。
“隊長。”一名負責記錄的軍統特工走在前麵:“廖參謀長來了。”
噠噠噠。
腳步聲響起。
廖耀湘一行人很快走進了審訊室之中。
蠍子急忙起身看向了廖耀湘的方向,打手敬禮:“廖長官!”
廖耀湘便伸手示意:“我奉杜長官命令前來問詢情況,此次隻是旁聽和觀看,現在是審訊情況進行的如何?”
“不是很樂觀。”
廖耀湘點了點頭,而後接著說道:“你們繼續。”
“是!”
蠍子心中有數。
當即示意自己的下屬繼續介紹。
“這家夥的身份背景,我們已經通過聯合指揮部發來的資料進行了校核。
田中浩,帝國陸軍特高科資深情報報員,1934年便以勞工身份秘密潛入我國安徽地區,後通過各種手段加入了中央軍,潛伏至今已近十年。
總部那邊的消息認為,這些在918事變之後便潛伏在國內的這幫老鬼子,大多都接受過最嚴酷的特工訓練,恐怕很難從他們的口中獲取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
“1934年”這個年份,讓“蠍子”的瞳孔微微一縮:“這是一個潛伏近十年的棋子。”
能夠在原第五軍擔任警衛部隊的士兵,很顯然日本人方麵做了充足準備。
蠍子心裡麵此時也是有數。
他們幾乎沒有多少的可能性從這個日本人的口中得到什麼消息。
而這,又不符合第一集團軍總指揮部,聯合指揮部,以及山城諸公們的期望。
這是一件麻煩事。
“王站長無需擔心過多,杜長官的意思很明確,若能問出個一二來,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不能也無妨”
廖耀湘似笑非笑的看著軍統的一眾成員,而後接著道:“我這次過來,還有一件事要和王站長商量一番”
轉眼間。
兩天時間過去。
遠征軍第集團軍代總司令杜聿明的指揮部內,氣氛凝重無比。
除杜聿明、鄭洞國、廖耀湘等幾位將領之外。
還有特意從山城趕過來的劉斐,以及邴博文二人。
眾人正圍著一份關於“壁虎”的審訊報告,以及其背景資料,沉默不語。
“一個‘壁虎’,潛伏不過十年,便能在我軍核心指揮部附近,竊取到如此重大的機密。”
杜聿明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的惶恐和深深的憂慮:“那麼,在我們這十多萬遠征軍部隊之中,在那些同樣正在執行涉密任務的作戰部隊裡,還藏著多少條像他一樣的‘特務’?
有多少個潛伏了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日寇死士?”
這個問題,就像一塊巨石,壓在場上每個人的心頭。
尤其是劉斐和邴博文兩人,此時更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能安置進杜聿明的警衛部隊,大概率對山城也有著極強的滲透能力。
鄭洞國麵色凝重,打起了雙簧:“杜長官,這件事情需要引起我等最高度的警惕!
若不能徹底肅清這些潛伏的內奸,我軍未來所有的軍事行動,在日寇麵前,都將形同虛設!任何周密的計劃,都可能因此功虧一簣!”
聽到鄭洞國這麼一說。
很多人開始思索此前作戰行動之中的蹊蹺之處。
往間諜方麵想之後。
所有人都會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想法。
廖耀湘亦是眼神銳利,他上前語氣果決:“我建議,,在全集團軍範圍內,展開一次自上而下、雷厲風行的內部防諜肅奸行動!特彆是參謀、機要、通訊、後勤等核心部門,以及那些與地方接觸密切的單位,都必須進行一次最徹底的背景審查與忠誠度審查!”
杜聿明抬頭,目光掃過自己麾下的這群乾將。
他知道,他們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
“好!”杜聿明猛地一拍桌子,下定決心:“楚長官返回二戰區,,將這副重擔交給了我,遠征事業絕不能在我的手中出現任何無可挽回的紕漏!”
“傳我命令!立即成立‘第集團軍內部防諜肅奸特彆委員會’。
由我杜聿明本人兼任委員會主任,鄭洞國軍長、廖耀湘參謀長任副主任!”
“立即從軍統站、憲兵司令部、以及各軍政工部門,抽調最精乾、最可靠的人員,組成若乾個‘肅奸工作組’!對全集團軍所有團級以上部隊,進行一次不留死角的拉網式排查!”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決絕:“通令各部,在此特殊時期,行非常之法!
對於任何背景可疑、言行異常、可能與敵特有牽連之人員,準許先捕後審!若遇緊急情況,或頑抗者,可當場格殺!”
“我們絕不能放過一個的內奸,也不能夠錯殺一個忠良,我們要用最酷烈的手段,讓那些潛伏在暗處的狗特務們知道,他們將會是個什麼下場!”
“是!”鄭洞國與廖耀湘齊聲應道,眼中同樣閃爍著凜冽的殺氣。
一場旨在肅清內部,確保隊伍純潔的風暴。
就這樣在杜聿明的決斷下,悄然卷起了整個中國遠征軍第一集團軍。
就在杜聿明下令於西南整肅內奸的同時。
數百公裡外的暹羅邊境邊境。
叢林,一場關乎緬甸獨立軍生死存亡的血戰,正進行到最慘烈的階段。
日軍南方軍編成的混成第一旅團,在得到寺內壽一“清除昂山”的死命令後,當即對緬甸獨立軍指揮部展開了掃蕩式的進攻作戰。
“轟!轟隆!”
日軍的山炮與迫擊炮,正不計消耗地對緬甸獨立軍的簡陋陣地進行著毀滅性的轟擊。
爆炸聲在長長的河穀間回蕩,掀起的泥土與斷木。
緬甸獨立軍脆弱不堪的防禦工事在日軍的火力打擊之下,根本就無力支撐。
本就因為遭到偵查大隊連續打擊的他們士氣低落無比,在遭到日軍圍剿之後的他們,甚至都沒有多少抵抗的心思。
“頂住!都給我頂住!”
昂山此時正身處在那被炮火震得搖搖欲墜的指揮部中。
他聲嘶力竭的對著周圍的部下大聲嘶吼。
至於他的軍帽不知去向,臉上滿是硝煙和泥汙,眼中布滿了絲血,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他做夢也沒想到,日本人的報複,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狠!
僅僅因為一次試探性的接觸。
寺內壽一便派人刺殺他不說,還將曼穀地區周邊唯一的一支日軍主力部隊抽調過來圍剿他。
似乎在寺內壽一眼裡麵。
他們的威脅比遠征軍還要大,他們的背叛,比遠征軍還要更具備威脅!
“總司令!頂不住了!”一名營級指揮官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東麵的陣地已經被日軍突破了!
他們的火力太猛了!我們的戰士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打贏日本人!”
戰術來自日本人,武器裝備,訓練也都是日本人提供。
就連後勤補給所需的物資,都是日本人籌措。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反咬日本人一口,幾乎是不可能。
“我們的側翼也發現了日軍的滲透部隊!”佐塔中校此時也是絕望地喊道:“總司令,我們被包圍了!”
昂山也知道,再下去,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
日軍混成第一旅團臨時指揮部。
偽裝嚴密的作戰室內,旅團長木島良介少將正舉著望遠鏡,透過觀察口的偽裝網,申請頗為冷漠地注視著山穀對岸那片被炮火反複蹂躪的獨立軍陣地。
“佐藤君。”木島良介放下望遠鏡,對身旁的參謀長佐藤健司大佐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察覺的輕蔑:“昂山的這支所謂的‘獨立軍’,比我想象的要不堪一擊。
我們的主力部隊尚未全力發起進攻,他們的防線便已搖搖欲墜。”
參謀長佐藤健司微微躬身:“將軍英明。這些土著,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豈能與帝國皇軍的赫赫軍威相提並論。”
他頓了頓,眼神示意:“現在是否就下令,發動最後的總攻?”
木島良介點了點頭,正欲開口下令。
就在這個時候,從他們陣地的側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槍聲。
“噠噠噠!噠噠噠——!”
兩人不由得一怔。
那是遜衝鋒槍與捷克式輕機槍特有的、富有節奏感的槍聲。
其火力密度與射擊習慣來看,頗為明顯,訓練有素。
遠非昂山率領的那些緬甸獨立軍的雜亂槍聲可比!
緊接著,“咚!咚咚!咚咚咚!”數發精準的迫擊炮炮彈。
呼嘯著劃破天空之上,帶來刺耳的尖嘯聲。
這些炮彈就好像長了眼睛一般,精準無比地砸進了正在集結準備發起最後總攻的日軍作戰部隊之中。
“轟!轟!轟!”
爆炸聲中,日軍的衝鋒隊形瞬間大亂,傷亡慘重。
“納尼?!”木島良介少將臉色劇變,他再次抓起望遠鏡,猛地轉向側方。
他們自認為還算安全的叢林邊緣。
日軍的側翼警戒部隊正在艱難的抵抗著遠征軍偵查大隊的進攻。
“轟!轟!轟!”
正在圍攻緬甸獨立軍陣地的日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側後方打擊打了個措手不及!
“報告!將軍!”一名通訊兵滾帶爬地衝進指揮部之中,聲音因驚恐而略顯尖銳:“我軍左翼突遭不明番號的支那部隊進攻!他們的火力極強,根據其使用的武器裝備判斷,很有可能是在邊境線上活躍的周衛國所部。”
“遠征軍主力?”
木島良介與佐藤健司同時失聲,雙方臉上滿是震撼的神色。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而且時機把握得如此精準,仿佛此時此刻等候多時!
昂山的緬甸獨立軍。
在日本人看來就是一個自己家的狗。
之前遠征軍打狗的時候順帶打他這個主人。
而現如今,他們自己清理一條不聽話的看門犬,遠征軍居然也要插手。
“是陷阱!”參謀長佐藤健司的反應極快,他衝到了地圖前,臉色煞白地指著地圖上的邊境線:“將軍,昂山正在誘敵!他是真的已經和支那人勾結在了一起!我們中計了!”
木島良介的額頭布滿了冷汗。
最為關鍵的一點是,日軍方麵此時也並不清楚,遠征軍在緬北地區究竟有多少的主力部隊存在。
“八格牙路!”木島良介怒吼一聲。
但身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指揮官,一個身經百戰的老鬼子。
他並沒有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反而頗為冷靜的判斷戰場局勢。
如果此時此刻的他們繼續強攻昂山所率領的緬甸獨立軍,繼續選擇與之糾纏,嘗試殲滅昂山所部的緬甸獨立軍,那就隻剩下了一個最大的可能性,那就是因此遭到重創乃至被全殲。
他這一個旅團,恐怕都要交代在這裡!
“命令!”木島良介當機立斷,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全線停止對緬甸獨立軍的進攻!”
“第三、第十七步兵大隊,立即與當麵之敵脫離接觸,交替掩護,向後方撤離!
第二大隊,第十六步兵大隊,即按照原定預設防禦陣地,全力阻擊敵軍。”
“哈依!”
一名緬甸獨立軍的士兵,在看到那些手持精良武器,武裝到牙齒的偵查大隊戰士們殺出的時候,不由得驚呼出聲:“是中國人!是中國遠征軍!”
昂山等人此時也完全的反應了過來,指揮官們舉起了望遠鏡,看向了遠處的遠征軍戰士們。
此時此刻,前來接應的。
正是周衛國麾下的偵查大隊。
就在幾個小時前。
周衛國、魏大勇,殷翰思等人已經率部抵達了緬甸獨立軍的後防線,距離戰場僅剩下不到幾公裡的距離。
隨著偵查結果不斷彙總而來,緬甸獨立軍已經有支撐不住的跡象。
周衛國的眉頭不由得擰在了一起,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之後,緩緩出聲:“這幫二鬼子快頂不住了。”
魏大勇望著前方混亂的戰場,對身旁的周衛國再次詢問說道:“周大隊,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這些人即便是救下來也翻騰不起什麼浪花了,隻是我不明白,咱們真的要救他們嗎?”
周衛國放下行李,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和尚,執行命令。而且,你想清楚了,我們現在打的是日本人,一旦當我們發起進攻,他們就不再是敵人,而是盟友。”
“是!”魏大勇索性不再多言,當即動身前往一線率部作戰。
“兄弟們,給老子狠狠地打!”
隨著魏大勇的一聲令下。
早就有所準備的偵查大隊的戰士們向著日軍混成第一旅團的側翼,發起了最為直接的突襲!
而在他們的後方十五公裡左右的位置。
新編第二十二師,三個步兵團的作戰部隊也已經完成了作戰準備。
如果偵查大隊進攻不順的話,那麼這些部隊便會按照備選計劃,全麵投入到戰爭之中。
而前一刻還是獵人的日軍南方軍混成第一旅團,瞬間變成了被兩麵夾擊的獵物!
昂山和他麾下的緬甸獨立軍的官兵們,呆呆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
他們看到,那些曾經讓他們恐懼的遠征軍精銳,此刻正用他們那凶猛的火力,為他們分擔著巨大的壓力。
一名正準備向一名緬甸獨立軍傷兵補上一記刺刀的日軍士兵,被遠處射來的一串精準點射,當場打穿了胸膛,直直的倒了下去。
而那名緬族士兵當即愣住了,看著救了自己一命的的遠征軍士兵,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昂山的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很顯然,是周衛國那封信,促使他最終做出了那個艱難的決定。
同樣的。
也因為他的主動示好,為了他和他所指揮的緬甸獨立軍的官兵們。
在這最絕望的時刻,贏得了一線生機。
福兮禍之所依,昂山側頭看向了一旁同樣神色複雜的親信們,很顯然,他們也沒想到,最後來救他們的,竟然真是此前和他們打生打死的遠征軍。
隨著遠征軍士兵們傷亡不斷出現,但所有的戰士們沒有絲毫的遲疑,依舊義無反顧的衝鋒在前。
原本士氣頗為低落的獨立軍戰士們,此時原本心中的憤懣,疑惑,不解,全部化作了不甘的怒火。
他們本就是團結在昂山尋求緬甸獨立的大旗之下作戰,很多官兵此前都認為他們所作所為是正義之事。
而現如今,他們已經反應了過來。
他們似乎就僅僅隻是日本人的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