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歇爾將軍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核心:“是的,總統先生。我們現在最擔心的,反而不是中國人打不贏。而是他們贏得太快,以至於日本人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在華北,甚至是在整個中國戰場,提前選擇投降!”
羅斯福總統接過了話頭“而那將是一場我們無法接受的——‘過早的和平’。”
他看向馬歇爾,將美國最深層次的戰略顧慮,毫不掩飾地剖析開來。
“喬治,你明白,一場過早的、且在中國戰場上談判完成的投降,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第一,我們的軍事工業和《租借法案》相關計劃,才剛剛開始。
我們需要更長的時間,通過源源不斷的援助,來加深世界各同盟國對我們的依賴,從而在戰後擁有更大的話語權。”
“第二,我們寄與厚望的b29‘超級空中堡壘’轟炸機群,還需要利用中國的機場,對日本本土進行數輪毀滅性的戰略轟炸,以向全世界,特彆是向蘇聯方麵展示我們無與倫比的空中力量。
戰爭若現在結束,我們的‘空中決勝論’將缺少最有力的證明,我們強大的軍事工業體係無法擁有合適的戰場展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羅斯福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日本,必須由我們美國親自占領,由我們來主導其戰後的改造與秩序重建!我們絕不能接受一場因中國戰場的勝利而達成的、需要與中國人共同分享勝利果實的‘體麵投降’!
那樣一來,我們為這場戰爭付出的巨大代價,將無法換取到最大的戰略利益。”
辦公室內的空氣,因這番冷酷的戰略剖析而變得有些凝重。
馬歇爾將軍點頭道:“我完全明白,總統先生。我們需要這場戰爭,在我們預設的軌道上,按照我們的時間表,走向我們所期望的結局。”
“正是如此。”羅斯福總統下定了決心,“所以,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催促中國人打得更快,而是讓他們適當地,放慢一點腳步。”
“可是,以情報部門對楚雲飛的分析來看,他不可能會願意停下反擊的腳步”
羅斯福緩緩點頭:“是啊,所以我們要以合適的理由去阻攔他,而不是用援助去要挾他。”
他轉向馬歇爾,下達了新的指令。
“立刻給史迪威發電。首先,以我個人的名義,向委員長,就他們在華北取得的輝煌勝利,致以最熱烈的‘祝賀’。”
“但是。”羅斯福的語氣一轉,“在祝賀之後,要讓他巧妙地,向中方傳達我們的‘善意提醒’。
告訴他們,要警惕過於驕傲,要注重‘鞏固戰果’,避免因‘過度追擊’而導致‘戰線拉長、後勤不繼’的風險。”
“同時告知他們,我們國內正在加緊製造運輸艦艇,同時製造相應的近海炮艇以支撐其在沿海地區的登陸作戰”
“總之,讓他用一切外交辭令,讓中國人明白我們支持他們打勝仗,但不支持他們現在就贏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
“是,總統先生。”
——
南口。
此時此刻已然化為一座巨大而殘酷的血肉坊。
從平津地區向西北進攻需要經過這裡。
西北向京畿地區進攻同樣也需要途徑南口。
此時此。
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在被炮火反複翻耕,每一塊岩石,都浸透了中日兩國士兵的鮮血。
第十四集團軍,這支承載著正麵主攻任務的鐵血雄師,正以一種近乎壯烈的決絕,向著日軍經營數年的南口各處,發起了令人欽佩不已的突擊。
其中作為攻擊矛頭的,自然是集團軍之中戰鬥力最強的十四軍。
此刻,陳鐵的臨時指揮部,距離前線僅僅隻有不到七公裡的距離。
他的指揮部就設在一處被炮火削平了半邊的山坳裡。
雨後的指揮部混雜著硝煙和血腥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抓著沙盤上那個代號為“306高地”的紅色標記。
就在數小時前,為了拿下它旁邊的305高地,他麾下的一個主力團,已經幾乎失去了戰鬥力。
“軍座”一名作戰參謀聲音沙啞,他的臉上還沾著乾涸的泥點:“八十五師的傷亡報告遞上來了,305高地一役,我軍就陣亡官兵四百十七一人,重傷三百餘人,兄弟們幾乎是靠命填上去的。”
305高地上麵的小鬼子滿打滿算隻有一個中隊。
一百多號人,他們為了占領這處隻好點,需要付出三倍以上的代價。
可想而知,這種仰麵攻堅戰進行的有多麼的困難。
當年血戰南口。
湯恩伯率部抵抗日軍精銳進攻,日軍飛機坦克大炮輪番上陣,湯恩伯率部都能夠堅挺那麼長時間,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南口地區的地理位置和地勢地形。
攻堅難度,可想而知。
作戰參謀頓了頓,艱難地說道:“日軍的防禦工事,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加固。306高地的防禦,隻能在305高地之上。我們是否要暫時緩和攻勢,重新調整部署?”
陳鐵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指揮部內所有麵帶憂愁和憂慮的軍官,一字一句地說道:“楚長官把最堅硬的骨頭交給了我們十四軍,不是因為我們炮多,不是因為我們人多,是因為他相信,我們十四軍的有股子把小鬼子骨頭都啃碎了的這股狠勁!”
“我知道這是在用人命去填。我知道這很殘酷。”陳鐵的眼眸微微發紅:“但這就是我們的任務!是統帥部下發給我們所必須完成的任務!”
“我們的目的,就是要維持現階段的激烈攻勢,讓日本人知道京畿地區會受到直接的威脅,隻有這樣,他才不會抽調部隊南下增援其他戰場。”
陳鐵深吸一口氣,仿佛剛才的那些話,實際上是在說服自己一般:“
“傳我命令!”
“第八十六師,接替八十五師攻擊任務!目標,306高地!”
“告訴兄弟們,兩個小時的炮火準備!把我們所有的炮彈,都給我砸到那座山頭上去!炮擊結束後,我不管他們用什麼方法,用牙咬,用手刨,天黑之前,我一定要看到我們的旗幟,在306高地上飄揚!”
“這是死命令。”
“膽敢遲疑後退者,就地槍決!”
——
306高地前沿,一處被幾乎摧毀殆儘的戰壕內。
八十六師二三六團一營三連連長李德林,正用著他那臟兮兮的袖子,擦著手中那望遠鏡的鏡片。
汗水順著他年輕寫滿堅毅的臉龐滑落。
塹壕裡,擠滿了即將發起衝鋒的士兵。
老兵們沉默地檢查著自己手上的中正式,他們的動作姿態稍顯麻木。
眼神中,是對從生死的淡然。
“上刺刀,準備進攻。”
而那些麵帶稚氣,剛補充上來沒有多久的新兵們。
則是緊張地吞咽著口水,握著步槍的的手指,用因力而指節發白。
“都他的彆緊張!”李德林低聲吼道,他的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周圍的戰士們聽清:“小鬼子也是爹生娘養的,子彈打中了,一樣會死!
一會兒衝鋒的,都給老子貓著腰,時候彆傻乎乎地挺著胸膛往前衝!”
他拍拍了身邊一個隻有十六七歲小兵的肩膀,那小兵嚇得一顫。
“小子,叫啥名?”
“報報告長官,俺俺叫王二柱。”
“怕不怕?”
“怕。”
“怕就對了。”李德林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怕,你才會想到怎麼活下來。
記住,跟緊老兵,他們往哪兒跑,你就往哪兒跑。
讓你開槍就開槍,讓你臥倒就臥倒。活下來,你就是英雄,團長,師長甚至是更大的官”
就在這時,正好響起了炮兵陣地試射的呼嘯聲。
“來了!”李德林精神一振,猛地舉起望遠鏡。
片刻之後,當麵的門山炮、野炮、重迫擊炮同時發出了震天的怒吼!
成百上千發炮彈,拖著刺耳的尖嘯,鋪天蓋地地砸向了前方的306高地。
大地激動地顫抖,仿佛要被撕裂。
爆炸的火光和濃煙,瞬間摧毀了整個山頭。
日軍的機槍工事、暗堡、鐵絲網,在猛烈的炮火中被炸得支離破碎,土石橫飛。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這才剛剛開始。
炮火準備足足持續了兩個小時。
當炮聲終於停歇的瞬間,李德林猛地從塹壕裡站起身來,拔出腰間的響亮的駁殼,吹響了口中的衝鋒哨。
“兄弟們!為了國家!為了我們的爹娘!衝啊!”
“殺!”
戰場是一個整體,進攻306高地,自然不可能隻打306高地。
全線,上千名士兵,就像決堤的洪水,從戰壕中一躍而起,向著那片仍在冒著硝煙和火光的死亡高地及周邊地區,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然而,就在他們衝出不到五十米時,日軍殘存的火力點,當即迅速開火。
“噠噠噠噠——!”
數挺被巧妙隱藏在偽裝工事後的九二重機槍,從不同的角度,噴吐出交叉的火舌。
子彈在衝鋒的隊列中衝撞,瞬間打倒了數名戰士。
“臥倒!機槍!壓製他們!”
李德林大吼著,第一時間撲倒在地。
他身邊的士兵,一瞬間倒下了許多。
王二柱親眼,剛剛還拍著他肩膀上的李連長,小半個身子都被重機槍子彈撕碎,腸子流了一大截,那雙眼睛卻依然圓睜著,望著山頂的方向。
恐懼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攫住了王二柱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彆他娘的發呆了!開火了!”
一個老兵班長狠狠地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將他踢醒了。
“扔彈筒!給老子敲掉那幾個機槍點!”
老兵們在彈坑之中艱難還擊,開始與日軍進行頑強的對射。
擲彈筒手也開始發威,將榴彈一發發地射向日軍的火力點。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的近距離作戰階段。
每一米的推進,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李德林犧牲後,沒有時間傷心和難過。
副連長第一時間接替了指揮。
他嘶吼著指揮著殘存的士兵,繼續向上衝擊。
他們匍匐前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掩體,一點點地逼近山頂。
終於。
二十分鐘之後。
三連的殘部衝上日軍的第一道塹壕溝。
迎接他們的,是那些端著三八式並且上了刺刀的日本士兵。
“殺——!”
雙方的士兵,就像兩群紅眼的野獸,狠狠地撞在一起。
整片戰場上。
刺刀入肉的悶響、骨頭碎裂的脆響、臨死前的慘叫聲、沉重的喘息聲
王二柱用儘全身力氣,將刺刀捅進了一個比他還要矮小日軍士兵的胸膛。
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臉,那名日軍士兵圓睜著眼睛,死死地掐住他,口中嘀咕著什麼,最終無力地倒下。
王二柱來不及多想,因為另一把刺刀已經向他刺來了。
他下意識地用槍身一擋,一個翻滾,躲過了致命一擊。
戰鬥持續著,殘酷而激烈。
等他們徹底清理掉山頂的最後一支日軍時。
整個三連,衝上來的小兩百號人,還能站著的,已經不足五十人了。
王二柱癱坐在屍山血海之中,渾身發抖,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看著周圍那些或熟悉的戰友們的屍體,看著那麵被鮮血染紅的青天白日旗,在山頂上銀豐吹動而咧咧作響。
隻是他感受不到勝利的絲毫的喜悅。
陳鐵收到了來自八十六師的戰報:“報告軍座,我師已成功攻克306高地!”
“傷亡情況如何?”陳鐵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用一種近乎哽咽的聲音報告:“參戰的二三六團傷亡過半,其中的三連幾乎全員陣亡,預估傷亡人數突破八百人。”
陳鐵閉上眼睛,握著電話的手,青筋暴起。
良久。
這才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紅眼眸中,再無一抹情緒波動。
陳鐵轉頭看向沙盤上,緊挨著306高地的,那個被標注為“307高地”的紅色標記。
“命令。”
陳鐵的聲音冷冽無比:“原地休整一小時後,繼續向307高地及周邊區域發起攻擊,務必使我占領區連成一片,謹防日寇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