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遲處決在虞都內外諸坊刑場進行了數日,此次大規模的處決奸佞敗類,魑魅魍魎的行動,最初在虞都引起不小震動,甚至在遊街示眾期間,有人以為會雷聲大雨點小,可到最後呢?
虞都內外無人談及此事。
太狠了!!
太祖高皇帝在世時都沒有如此狠過。
不否認,太祖高皇帝曾處決過很多人,可多數處決方式是梟首示眾,痛痛快快地就把死囚殺了。
但正統帝呢?
是叫你在清醒地狀態下,看著你是怎樣死的,你不是喜歡貪贓枉法,喜歡以權謀私,喜歡逼良為娼,喜歡殺良冒功,喜歡勾結敵國,喜歡……好啊,你既然這樣喜歡,那就要為之承受喜歡的代價!!
都是成年人了,那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與選擇買單。
儘管極刑處決過去了,但空氣中彌散的血腥味依舊有,連帶著這前後的虞都內外,不似往昔那般熱鬨了。
北軍衙門。
“軍器監、少府監提供的生石灰,要定時定點的派人去潑灑,這天是涼了,但還是要多注意些,彆鬨出時疫了。”
正堂內。
韓青穩坐在帥椅上,掃視堂內所聚眾將,表情正色道:“還有巡捕營、兵馬司分的那些地方,也派人去看看,這幾日虞都內外的情況不太對,跟底下的兵卒強調一點,彆分什麼你的我的,也彆覺得吃虧了,消殺一事務必要做好!”
“禦前對此事很看重!!”
“對了,虞都內外諸門禁要把持好,特彆是宵禁後的警巡,都給本公上點心,諸門禁敢出任何差池,繼而引發了騷亂,不管牽扯到誰,一律嚴懲不貸!!”
“是!!”
堂內眾將轟然應諾道。
彆看他們嘴上答應的乾脆,可一個個心裡卻思緒萬千,作為久經沙場的悍將,那對生死早已看淡,戰場上殺紅眼了,死的人要比這多的多。
可是他們卻一點都不願想起前幾日發生的事兒。
太他娘的血腥了。
殺的那些人,如何淒慘,看過一眼,這輩子都很難忘卻。
也是這樣,使得這幫將校的心底,對天子除了生出極強敬畏外,還有了不少懼怕,殊不知這恰是楚淩想要促成的。
處在這大爭之世下,想帶領著大虞不斷向上,在此期間凝聚皇權威懾,增強皇權維度,叫絕大多數群體生畏,遠比彆的要好太多。
楚淩當然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
可現在的大虞,正處在一個矯枉的過程,沒有矯枉過正,那能稱之為矯枉嗎?
不能!!
隻有把該清除的全給清除掉,並且在這過程中,一點點叫大虞治下感受到國富民強,對外不軟弱,那麼楚淩的帝位隻會愈發鞏固。
“唉~”
空蕩蕩的正堂,響起韓青的輕歎聲。
韓青臉上露出的複雜表情,不用多想,就知跟前幾日的極刑處決有關,彆看韓青在戰場上,指揮著麾下大軍殺過以萬來計的強敵,可韓青並非是嗜殺之人,在戰場上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酷。
這是沒得選。
可是在非戰爭時期,尤其還是在虞都這等要地,組織進行如此規模的血腥處決,這終究是不太好的。
萬一有些群體刺激太狠了,這對社稷是不好的。
儘管韓青也知被處決的那些人,全都是罪有應得,包括他們的親眷親族姻族,但是這有些太狠了。
“公爺,武安駙馬來了。”
公孫川快步從堂外走進,抬手對韓青抱拳行禮。
“請進來。”
韓青眉頭微蹙,看向公孫川道。
雖說這次虞都進行的大規模處決,是天子頒旨進行的,但具體負責此事的,卻是兼領榷關總署的劉諶。
也是因為這件事,使劉諶的名聲,不可避免的出現受損。
劉諶這個時候過來,肯定是有事情的。
“平國公,這次本官來叨擾了。”
在韓青的注視下,撩袍進堂的劉諶,帶著笑意,抬手對韓青一禮,那狀態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不敢。”
起身相迎的韓青,先是避開劉諶所行之禮,隨即抬手還禮道:“不知這次駙馬爺過來所為何事?”
說這些時,韓青多看了劉諶幾眼。
對韓青這一舉止,劉諶一清二楚。
似乎他不該這樣,應該表現得很凝重才對。
可劉諶早想明白了。
他早就沒彆的選擇了,既然選擇了效忠天子,忠於皇權,不管天子叫他做任何事,殺再多人,應該受到影響的是與之有關的,而不是他,要是他連這個心態都沒有,隻怕是活不長的。
“也不是什麼大事。”
劉諶撩撩袍袖,迎著韓青的注視道:“前幾日的處決,平國公也知,榷關總署這邊還關押不少罪囚,陛下的旨意,是除了虞都要進行公開處決外,在我朝邊陲各處也要進行。”
“但平國公也看到了,虞都這邊吧,鬨出的反應有些大,所以五城兵馬司這邊,恐抽調不了太多人手了,沒來找平國公前,本官想著去虞都令府一趟,看能否多借調些巡捕營的人跟著一起……”
還有!?
饒是韓青經曆了很多,可在聽到劉諶所講,這心底還是有起伏的,牽扯到走私、叛國的這次處決,楚淩是跟不少人講,但那都是文官,在都武勳、武將對此並不知情,所以韓青不知情也正常。
“需要多少?”
等劉諶講完了,韓青這才皺眉道。
“至少兩萬。”
劉諶不假思索道:“這次要去的地方多,還是公開處決,人少了不行。”
“陛下是否知曉此事?”
韓青沒有猶豫,看向劉諶道。
“陛下還不知曉。”
劉諶道:“本官就是想跟平國公先通個氣,先叫平國公知曉此事,然後再去禦前向陛下稟明此事。”
“駙馬爺,此事隻要有陛下頒布的旨意,那南北兩軍是會奉旨行事的。”韓青眉頭微蹙道:“沒有陛下的旨意,誰來都不行,這件事成與不成,駙馬爺應去禦前奏請,而非是來跟本公通氣。”
韓青的態度異常明確。
“如此是本官把此事想簡單了。”
劉諶見狀,忙作揖道:“既如此,那本官即刻進宮麵聖。”
“嗯。”
韓青點頭應道。
要是有些人,能像韓青這般識時務,懂分寸,又何至於會這樣呢?
看著眼神堅毅的韓青,劉諶這心底生出唏噓與感慨,即便這件事,天子已提前知會他了,但是人韓青態度就很堅決,協辦可以,先把陛下的旨意請來再說,否則一切免談!!
……
半個多時辰後。
虞宮,大興殿。
“這道旨意,宮裡就不派人去了。”盤坐在羅漢床上的楚淩,指著禦案上的聖旨,對坐於錦凳的劉諶道。
“卿再跑一趟,直接給韓卿家即可,彆在心裡埋怨韓卿,人也是按規矩辦事,這點人是沒錯的。”
“臣不敢。”
劉諶忙起身道:“這次本就是南北軍協辦,臣反倒是有些怪自己,沒有把差事給辦好,不然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來叨擾陛下……”
楚淩笑而不語。
對於劉諶的這番話,他太清楚其中意思了。
在這件事上,劉諶沒有做錯,韓青更沒有做錯,劉諶不去找韓青通氣,那就是他不懂事了。
畢竟在此前的禦前廷議上,自己已經當著那麼多的人明確了此事,哪怕韓青對此不知情,可經過了這次虞都的極刑處決,韓青已看到了結果,這要是不去找韓青,直接請旨意下到韓青那裡,終究是不好的。
同朝為官嘛,誰也不比誰高貴。
你劉諶是皇親國戚,可人韓青也不差,是大虞勳貴,關鍵人的爵位,不摻任何水分,是靠人本事得來的。
韓青的做法就更不用說了。
都不說虞都此前發生的事,就說今下北伐還沒有落下帷幕,要從南北軍調動這麼多人,在沒有旨意頒布下,隨便來個人說是奉天子旨意辦事,連問都不問,連態度都沒有,就把兵給人調了,那豈不是要亂套?
無規矩不成方圓。
大虞在此前數年,不就是想突破規矩的人太多,這才導致大虞有今下境遇的嗎?
現在天子在一點點找補修繕,你韓青還敢頂風去踩紅線,這不是眼裡沒有天子,沒有皇權嗎?
故而在這件事上,對劉諶與韓青的表現,楚淩都是很滿意的,懂分寸,知規矩,有敬畏,這樣的臣子不重用,難道要猜忌不成?
“坐下聊吧。”
楚淩沉吟許久,這才伸手道:“這次赴各邊公開處決,廉政總署這邊會抽調一批人,隨隊協辦此事。”
“榷關總署這邊,卿也要多上點心。”
“該啟用新人就要大膽啟用,彆怕新人做錯,是人都有做錯的時候,要給予新人能犯錯的機會。”
“臣遵旨!”
坐下的劉諶欠身應道。
這是要叫那批新科進士,深入了解各地的情況啊。
隻怕不止是這樣。
在廉政總署的那幫人,抽調隨隊去各邊的,隻怕還肩負著彆的職責吧?
禦前給的職責多了,擔子多了,劉諶就變得愈發謹慎小心了,該辦的差事不打折扣,該考慮周全的必須要考慮到。
畢竟犯了錯,耽擱了天子的謀劃,即便天子不懲處,可在天子心中肯定有想法的。
在彆人麵前,劉諶或許會在意武安駙馬這一特殊身份,但在禦前,他卻從沒把這個放在靠前的位置。
差事辦不好,啥身份都沒有!!
“對了,這次赴各邊公開處決,不必急趕著前去。”瞧出劉諶的變化,楚淩倚著軟墊說道。
“陛下的意思是釣釣漏網之魚?”
劉諶眼珠子轉了轉,隨即抬頭對楚淩道。
“嗯?”
楚淩發出聲音,沒有正麵回答。
可他這一出,卻叫劉諶緊張起來。
難道猜錯了?
不對!
這點肯定沒錯!
天子這樣,是他沒有說全。
“最重要的是揚威!”
想到這裡,劉諶忙道:“這次榷關總署主辦的北疆走私案,牽扯到的群體眾多,北疆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彆地呢。”
“要是國朝能多些像卿家這樣的肱股棟梁,朕也不必為社稷這般煩心勞神了。”楚淩露出欣慰的笑容,可嘴上卻輕歎道。
“走私之風不刹住,國朝就安穩不了,國庫也充盈不了,甚至此前定的諸策,有些即便做了成效,可最後也是曇花一現罷了。”
“朕知道,因為中樞過去的一些變化,導致地方有不少群體,一個個的心思活泛起來,覺得他們做的事情,中樞無暇顧及了,這才有了如此囂張氣焰。”
“可現在不一樣了。”
“中樞之威,必須要叫地方悉數知曉,要叫所有人知道一點,中樞層麵明確的,必須要無條件服從與支持!!”
“陛下英明。”
劉諶起身作揖道:“在陛下英明禦極下,大虞何愁不興盛。”
這也是為籌備需求的邊榷員額競拍蓄勢啊。
劉諶嘴上這樣講,心裡卻暗暗道。
甚至劉諶已猜到這次競拍,規模將比去歲大太多,隻要北疆這一戰徹底打贏,誰還敢按先前來的繼續,就等著被嚴懲吧。
也是想到這裡,劉諶這心底的敬畏更盛了。
天子做事是一環套一環的,哪怕在這期間,有人猜到了什麼,可在絕對的大勢壓製下,即便知道也無力左右什麼。
這太狠了。
這就等於是陽謀治國。
這手段太正了。
正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任何瑕疵。
‘治理大虞就要以堂堂正正之勢,儘用些小手段,小心計,即便在某一時期搶奪了先機與優勢,可終究也會敗在這上麵的。’
看著對自己拍馬屁的劉諶,楚淩並沒有迷失自己,他知道這是劉諶的為臣之道,而他作為大虞天子,是要有自己的道的。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人活於世,都要有自己的堅守與道,認為對的事情,就要放心大膽的去做,犯錯了不要緊,及時改正就是了,不會犯錯的,那就不是人了,而是聖人了,可是在這俗世之中,哪兒來的那麼多聖人啊。
真要是人人如聖,那這世道反而會更亂,更殘酷,有些道理儘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