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外界所見那般淩亂。
但是真正踏入了黑淵市集,才發現,這裡麵,比外界所見的,更加淩亂。
外麵看來,這市集,隻是數十條街道胡亂交錯在一起,一些亂糟糟的建築窩棚胡亂堆砌在道路兩旁。
但是進來後,才發現,這裡的街道,能有幾千條,宛如蜘蛛網一樣胡亂排列著。
讓人頭疼的是,這些街道不在一個平麵上,有些街道,有些街區,它直接浮空而起,在空中交織成了一團亂麻一樣的立體結構。
頭頂,身邊,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建築。
而且很多建築,還很不安分的到處飄飛,體積大一點的,就飄得高一點,體積小一點的,就飄得低一點。刑天鯉等人剛剛踏入市集,一塊拳頭大小,上銳下豐的石頭疙瘩,就從幾人身邊緩緩飄過。
這塊石頭疙瘩,通體碧綠,晶瑩剔透,宛如絕品的翡翠。
其內部,有一百零八個孔洞,正有絲絲縷縷的紫氣從那孔洞中飄出,紫氣上升,在石頭疙瘩的上方,凝成了一片半尺大小的紫氣華蓋。
一根火柴粗細的古鬆,歪歪斜斜的插在石頭疙瘩的頂部,鬆下有兩個極渺小的人兒,一個蛇頭人身,一個人頭蛇身,他們盤坐在一個小石桌旁,正笑嗬嗬的相互勸飲。
而他們飲用的,赫然是一條被禁錮在他們身邊,體積有他們個大小,不斷悲鳴掙紮,卻死活動彈不得的金羽大鷹。
兩個古怪的小人兒,在大鷹的脖頸上切開了一條裂口,不斷有紫紅色的血漿噴出,他們就用玉杯在那大鷹的脖頸上接了血漿,酣暢淋漓的痛飲。
小石頭疙瘩從他們身邊緩緩飛過,大鷹叫得越發淒厲了。
刑天鯉等人紋絲不動,就連黑鬣這個多嘴的家夥,也沒做任何反應。
一抹陰影蓋過了他們的身體,一座在外界根本不可見,高有五層的奇形木樓,緩緩從他們頭頂掠過。通體漆黑,掛著無數紅燈籠的木樓,四周都有幽長的廊廡,隱隱可見幾條慘白的身影,靜靜的蜷縮在廊廡的陰影中,目光凶厲的俯瞰著刑天鯉一行。
眾人不吭聲,看著那高聳的樓房,一點點的從頭頂滑過。
那塊石頭疙瘩,突然朝著眾人飛了回來。
那蛇頭人身的家夥居然站起身來,憤然將手中玉杯狠狠砸向了旒旌……旒旌一哆嗦,下意識的一指頭點出,將那微小至極的玉杯‘嗆’的一指頭點得粉碎。
蛇頭人身、人頭蛇身的家夥,齊齊笑了起來。
丟出玉杯的家夥怪笑道:“人心不古,世道崩壞,你們這些後生小輩,明明看到這扁毛畜生在這裡哭喊求救,你們居然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你們這種沒心沒肺的家夥,活在世上的價值……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等刑天鯉等人回複,這廝又繼續說道:“見死不救也就罷了,哎,你們知道,咱們兄弟兩個功參造化,法力通天,你們招惹不起,不敢得罪我們,是以故意視而不見,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你們居然敢打碎咱們兄弟祖傳的寶貝,你們罪莫大焉,你們,該死啊!”
小石頭疙瘩幽光一閃,兩個家夥從石頭內蹦了出來。
蛇頭人身的家夥,高有三丈,人頭蛇身的家夥,長有十丈。他們身軀一橫,就將這不寬的街道賭了個結結實實。蛇頭人身的家夥一把抓向了刑天鯉,笑道:“小子,我們談一筆買賣。”
‘啪’的一聲,這廝的手掌粉碎。
刑天鯉可不慣著這兩個家夥,剛剛新鮮出爐的通天印化為一道疾風衝出,狠狠給這家夥的爪子來了一記。
骨肉粉碎,血漿噴灑,這廝痛呼一聲,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他駭然看著刑天鯉,沉聲道:“我一番好心……你,居然,恩將仇報!”
血肉蠕動中,這廝的手掌迅速愈合,他長嘯一聲,猛地張開嘴,口中蛇信子‘唰’的一聲,化為一紅一綠兩柄飛劍,快若閃電朝著刑天鯉紮了過來。
刑天鯉樂了,在自己麵前玩劍啊?
通天妙竹一抖,劍光森森,在那家夥麵前,突然浮現了一座完全由森森劍芒凝成的萬古神山。磅礴的劍意向下一壓,兩柄蛇信子所化的飛劍當即崩碎,刑天鯉劍光紮進了這廝的嘴裡,輕輕一卷,就將他的蛇信子攪成了粉碎。
“混蛋,混蛋!”蛇頭人身的家夥捂著噴血的大嘴踉蹌後退,而他身邊那人頭蛇身的家夥,則是怒罵著衝了上來。他龐大的身軀一卷,原地一陣黑風升騰,身上無數黑漆漆的鱗片猛地豎起,這個家夥就好似一條粗大的刀輪,狠狠絞殺了過來。
刑天鯉微笑。
這廝倒不是一個純粹靠肉身傷人的。
這廝的蛇身上,一片片蛇鱗豎起,好似無數細小的刀片,鋒利無比,寒氣森森,其鱗片下,更每一片蛇鱗,都自帶一個小小的毒囊,有極細的管道貫穿蛇鱗。
這廝瘋狂旋轉,衝著刑天鯉衝殺而來時,其毒囊收縮,毒液順著極細的管道噴出,蛇鱗邊緣,就附著上了一層深邃的幽藍色光芒,那是可怕的劇毒在閃著光。
“來!”刑天鯉一聲大喝,通天印帶起一道狂風,‘嘭’的一聲命中了這家夥的七寸。
一聲慘嚎,這人頭蛇身的家夥被打得渾身繃直,腦袋拚命的向天空伸直,長尾巴瘋狂的在地麵上敲打。但是通天印自重五萬曜,刑天鯉祭出這重器,從上向下筆直墜落,在那一瞬間,刑天鯉輕巧的手指一挑,將方圓百丈範圍內的重力,悄然變異,增加了一萬倍!
這人頭蛇身的家夥,是大羅境。
以他的自重,區區一萬倍的重力,根本無法傷損他分毫。
可是,當這一萬倍的重力,和五萬曜自重的通天印結合起來,這就成了刑天鯉如今殺傷力最恐怖的攻擊手段。
大羅絕巔的法修,在大道自然而然的侵染下,肉身之力,可以達到一億曜!
這兩個家夥,可不是大羅絕巔。
他們也不是正經的體修,他們的肉身力量,就和普通法修的肉身力量相當。
一擊落下,這廝的骨、肉、筋、內腑,儘被通天印砸得稀爛,隻剩下一張白生生的蛇皮卻是頗為堅韌,居然在通天印的重擊下絲毫無損。
刑天鯉笑著走到了這廝麵前,通天妙竹一旋,化為青萍劍。
一抹清澈靈動、逍遙自然的無上劍意湧動,刑天鯉一劍劈下了這廝的腦袋。蛇軀瘋狂的顫抖著,瘋狂的甩動著,過了足足一盞茶時間,刑天鯉實在是懶得等了,乾脆揮動通天印,將他從頭到尾狠狠的砸了一輪。
直砸得血肉橫飛,之剩下了這條極其白淨無瑕的蛇皮,乾乾淨淨的躺在了地上。
刑天鯉抓起這條蛇皮,細細撫摸著,認真辨識了一下它的材質,沉吟一陣子,用‘斡旋造化’神通將其材質拓印本質後,刑天鯉將這蛇皮丟給了通天造化塔。
這家夥,自身修為馬馬虎虎,五臟六腑淬煉得也是勉勉強強,偏偏這天生的一張蛇皮,防禦力強得可怕,其材質,幾乎都能突破大羅絕巔的極限達到準聖級!
這蛇皮的結構,頗為殊異,內部構成的元素材質,也是極其稀罕,尤其是裡麵天生的紋路,赫然形成了一幅頗有玄妙的天生的防禦大陣。
這種材質,可以用在通天造化塔那些戰鬥傀儡的蒙皮上,足以極大的增強他們的防禦力,讓他們在戰場上有更好的表現。
刑天鯉拾掇了這條人頭蛇身的家夥,他看向了那蛇頭人身,蛇信子被摧毀後,嘴裡正不斷噴血的家夥……他已經跑出了百多丈遠,卻一直踟躕逗留,沒有趁著刑天鯉拾掇那條蛇皮的時候溜走。
刑天鯉‘嗬嗬嗬’的笑了起來。
他指了指懸浮在麵前的,那塊通體蒼翠欲滴的小石頭疙瘩,沉聲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想要這個?”
那蛇頭人身的家夥沉聲道:“你既然能進入黑淵市集,想來也應該知道這裡麵的規矩……咳,我家兄弟,被你打殺了,哪怕我們的確有所冒犯之處,我家兄弟都死了,也該了結了罷?”
“那座洞府,裡麵的東西,是我們兄弟兩這輩子辛苦積攢的全部身家,我們的命運,前程,可都在這上麵啦……前輩您,行行好?這可是我下半輩子,安身立命的基礎了。”
四周那些浮動的,漂浮的,轉來轉去的亂七八糟的建築中,同時有幽微的目光投了過來,一道道或者熾熱,或者瘋狂,或者冷漠,或者殘酷,但是全都帶著滔天貪婪的目光,在刑天鯉和那蛇頭人身的家夥身上轉了一圈,最終都凝注在了這顆小小的石頭疙瘩上。
刑天鯉抓起了這塊石頭疙瘩。
蛇頭人身的家夥嘶聲長嘯:“你要和我不死不休麼?”
刑天鯉掂了掂這塊石頭疙瘩,仙魂之力放出,迅速將其裡裡外外強行窺視了一個透徹——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陣悸動,這赫然是一塊先天玉屬性的靈材。
清涼,寧靜,震懾心魔,其內部開辟了一個方圓十萬裡的洞府,裡麵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各種靈藥,各種靈材,各種品階高低不等的兵器法寶,主動異類文明的奇怪造物,甚至好些亂七八糟的屍體等等。
偌大的洞府,幾乎被塞滿了。
好好的一件先天靈物,居然被當做了垃圾場,刑天鯉不由得搖頭——這塊小石頭疙瘩,放在九州修士手上,足以成為一方大教的鎮教至寶。
找一個洞天福地,將這石頭疙瘩放在地麵龍穴正中,用無量地脈靈氣溫養。
在這內部的洞府中閉關修煉,鬼神難知,天魔難近,乃是最頂級的閉關、突破的無上洞府!
這兩個家夥,居然用這寶貝,當隨身的垃圾場。
看看他們都收羅了一些什麼破爛?
刑天鯉掏出了一柄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材質頗為特殊,造型好似短劍和吳鉤組合而成,頗有異域之風的奇異兵器。
這玩意兒,看上去倒是頗為鋒利,材質也是很特殊,很高大上。
但是煉製手法嘛,啊呸,放在九州修士大教門中,哪個修士用這麼高級、特殊的材料,煉製出這麼一柄煉精化氣級小修士使用的兵器,他教中的長老,不把他屁股踢開花才怪。
“就這?來,說說看,黑淵的規矩是什麼!”
刑天鯉一路行來,就覺得這黑淵,古古怪怪的,到處都充盈著一種不正經的感覺。
你說他沒規矩,他似乎很神秘莫測。
你說他有規矩,好似又亂七八糟的。
腦後一道五色神光噴出,刑天鯉施展先天五行大擒拿神通,趁著那蛇頭人身的家夥不注意,一把抓起了他。大袖一揮,一片紫氣彌漫,刑天鯉帶著所有人頭跳上了這塊小小的石頭疙瘩,一行人頃刻間化為微塵般渺小,坐在了小石頭疙瘩頂部。
以此刻眾人的視角看去,端的是一座蒼翠仙靈的大山,山體上到處都是靈穴靈竅,絲絲縷縷的紫氣升騰,聞之遍體清涼,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頭頂一株古鬆歪歪斜斜,頗有幾分迎客鬆的神韻。
古鬆下,小石桌也頗有雅趣,上麵還放著幾碟瓜果之類……就是石桌附近鮮血淋漓的,那條金毛大鷹在有氣無力的哀嚎呻吟,憑空給這仙山靈境增加了幾分屠宰場的氣息。
刑天鯉看著這頭有著太乙境修為的大鷹。
沉吟片刻,他在這大鷹身上取了一滴本命精血,丟進了通天造化塔,這才一揮手,一抹靈光解開了這大鷹身上的禁製,絲絲縷縷後天乙木生氣湧動,刑天鯉幫助這大鷹愈合了他脖頸上被切開的傷口。
大鷹喘著氣,緩緩站起身來,他朝著刑天鯉看了一眼,眸子轉了轉,金燦燦的眼眸突然一亮,朝著刑天鯉身後猛地一指:“恩人,你看,你身後!”
刑天鯉微微一愣,轉身看了過去。
大鷹一聲長鳴,猛地擎出一柄金燦燦的長槍,帶著一縷淩厲的金光,狠狠紮在了刑天鯉的胸口。
刑天鯉回頭,麵無表情的看著這頭大鷹——這個家夥,是被放血放多了,連腦漿都漏空了麼?他怎麼會,他怎麼敢,衝著分明生擒了這蛇頭人身家夥的刑天鯉出手的?
長槍命中刑天鯉。
一聲悶響,金光四射。
大鷹用儘了力量,這一槍又快又狠,奈何他的力量,連一曜之力都沒有,刑天鯉身上,紫綬道衣紋絲不動,大鷹悶哼一聲,槍尖崩裂的長槍脫手飛出,他雙臂震顫,手腕硬生生被反震之力震成了粉碎。
“前……前輩!”大鷹突然驚醒,‘咕咚’一聲跪在地上。
刑天鯉麵無表情的一揮手,‘嘭’的一聲,大鷹頓時骨肉成灰,一縷仙魂慘號著,被通天禦靈幡生生的拖拽了進去,直接丟進了陰氣升騰,鬼火繚繞的祭煉大陣。
很快,這大鷹的出身來曆,包括他幼年時,在巢穴中,將身上還沒長毛的兄弟姐妹直接推出了巢穴摔死的事情,事無巨細,儘被幾個窮極無聊的鬼尊搜魂搜了出來。
刑天鯉輕輕的搖了搖頭,恩將仇報的家夥,腦殼不清爽的蠢蛋,果然小時候就是一個壞胚子。
他坐在了石桌旁,一道法印打出,附近的鮮血痕跡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蛇頭人身的家夥,沉聲道:“說吧,這黑淵,究竟有什麼規矩?”
蛇頭人身的家夥打了個寒戰,他張開嘴,嘴裡血肉蠕動,一點點的重新生出了一條蛇信子,他舔了舔嘴唇,輕聲道:“前輩能進入黑淵市集,還以為,前輩您知道這裡的規矩呢……嘿,嘿嘿。”
刑天鯉手一指,通天印騰空飛起,高懸在了這廝的頭頂。
這廝身體猛地一哆嗦,再不敢故弄玄虛,急忙說了起來。
黑淵市集,傳說中,可以實現你的所有理想,所有夢想,所有野心……隻要你能拿出足夠的交易籌碼,傳說沒有黑淵做不到的事情。
有人,要求複仇。
有人,祈求複國。
有人,哭求複活某個親人,或者情人。
有人,苦大仇深的想要報複某人,奪回自家的基業,甚至是讓某個被徹底摧毀的母世界恢複原狀。
也有人,訴求稍稍簡單一點,就是困於某個瓶頸太多年了,他們希望突破境界,證得大羅,證得準聖,證得半聖,甚至是突破到聖人境界……
一切,沒有黑淵做不到的事情。
當然,難度越大的事情,交易的籌碼就越高。
黑淵有奇特的法則——如果你身上有黑淵認可的,足夠數量的籌碼,那麼你就能輕輕鬆鬆的踏入黑淵市集。
那些登臨銀杏樹葉,看到了黑淵市集,卻怎麼都無法踏入一步的倒黴蛋,就是籌碼不夠。
所以他們在黑淵市集外攔路打劫,隻求得某一日,能夠湊齊籌碼。
“你們進來了,你們已經籌齊了籌碼,你們為什麼,還要招惹我?”刑天鯉很不解的看著這個蛇頭人身的蠢貨。
他們兄弟兩個,分明已經進來了啊,也就是說,隻要找準了渠道,他們的願望,是可以實現的……但是他們,偏偏還要找借口找刑天鯉的麻煩,結果把自家兄弟給折了進去罷!
蛇頭人身的家夥悻悻然的看著刑天鯉。
“誰讓你們看起來,好欺負呢?”
刑天鯉沉默不語。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生得水嫩、青春、嬌豔、可愛,但看外形沒有絲毫威懾力的旒旌三女。
又看了看渾身油光水滑,看上去水嫩了起碼一百歲的黑鬣。
還有那憨頭憨腦,收斂了全部氣息,一點詛咒之力都沒有外泄的鐘女。
至於刑天鯉自己,呃,他也收斂了全部的法力波動,精血氣息也沒有絲毫外泄,乍一看去就是一個普通凡人——這一對兒兄弟,還真是夠倒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