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翊會笑著說“是我”,但眼前丟失所有記憶的白骨骷髏隻會疑惑地重複禹喬的話。
“扶翊?”他的聲音像砂紙打磨,粗糲至極,與夢中清朗的聲音完全不同,“是你,對嗎?”
見他這樣,禹喬一愣。
親眼見證認識的人慘遭分食,她的感官與精神情緒都達到了雙重的刺激,乃至從夢中醒來後精神仍滯留在那一片血腥臟汙的場景之中。
她親眼看見這架骷髏是如何形成的,自然也不會認錯。
眼前的骷髏的確是扶翊。
那個陰差陽錯與她結姻契的也的確就是扶翊。
原來,他一直在她身邊。
或許就是因為姻契,他們結成了這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這也造成她能走近他的過往,明明身處其中,但卻無從改變。
禹喬的情緒起伏太大,完全是依靠骷髏扶翊的支撐,才得以繼續站穩。
鼻尖似乎還縈繞著血腥味,耳畔似乎還圍繞著嗡嗡聲,禹喬還有很多疑惑。
他是武將,明明就有自保能力,為什麼還會被那些患了病的民眾輕易分食?
他為什麼不反抗,那灘屍首周圍根本沒有一點反抗的痕跡在?
他丟失的那一根白骨在哪?
……
可眼前的骷髏回答不了她的疑惑。
他失去了記憶。
禹喬平緩了呼吸,抱住了這具骷髏。
硬邦邦的,抱著一點也不舒服。
他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用手骨拍了拍她的肩:“彆怕。”
禹喬閉上了眼,好像又看見了倒在血泊的那具屍首。
軀體的肉遠比臉頰的肉豐盈,所以他的頭顱是最後被處理的。
頭歪向了左邊,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向了那個掛滿了風箏的房間。
恍惚中,禹喬好像看見那兩瓣蒼白乾裂的唇輕輕挪動了一下。
他在說,彆怕。
等徹底平複心情後,她才鬆開了這具骷髏,轉身看向了神情各異的那幾人:“放心,我沒事。”
李寄長歎了一口氣,上前將水遞給了她:“你是被夢魘住了嗎?”
“嗯。”禹喬點了點頭,接過來水杯,用水潤了潤乾渴的嗓子,“這些天謝謝你們照顧我了。”
“老鄉,你這就生分了。”段謁川也湊了上去,“來來來,還是先躺回床上吧。”
禹喬也順著他的話,靠坐在了床上。
夙諶還坐在床邊,又搭上了禹喬的手,傳送了一些靈氣過去:“好些了嗎?”
禹喬蒼白的臉漸漸地紅潤了不少:“多謝。”
微生敘出去端了一碗肉粥回來:“你昏迷了那麼多天,要不要先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
“算了。”禹喬有些抗拒。
她現在很難有食欲。
見她精神狀態好多了,段謁川才敢詢問:“所以,老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是做了什麼恐怖的夢嗎?你叫那個骷髏扶翊,‘扶翊’是這個骷髏的名字嗎?”
“這個骷髏的確叫扶翊。”回答段謁川問題的卻是夙諶,他的目光似乎隻會落在禹喬身上,“在發現與你結契的是這個骷髏後,我就回到了問天宗查找了相關書。你這些天昏迷不醒是夢見了他嗎?”
禹喬訝然,點了點頭:“是的。”
她看向了那副骷髏:“其實,在我與他結契後,我就開始夢見他了,隻是這些夢都斷斷續續的,夢見他從一個世家子弟變成了鎮守邊疆的武將。”
“前幾天,”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夢見了他死前的場景。”
段謁川好奇地問:“他死得很慘嗎?難道是因為功高蓋主,被皇帝下令砍掉了頭?”
禹喬半垂著眼,輕聲道:“我倒寧願是這樣。”
她沒有再多談自己的夢境,轉而問起了夙諶:“我想問一下,你在你們宗門有找到記載了他的書嗎?”
“等等,不對,他不是修士,你們宗門應該是找不到他的生平事跡。”禹喬喃喃道,“他是衛國人,雲渚扶氏……或許,我應該去查看史書和地方誌書。”
夙諶卻回答說有。
“有嗎?”禹喬有些疑惑。
見禹喬抬眼看向自己,夙諶下意識地撫平了衣服上褶皺,沉聲道:“嗯,他死後成神了。”
“成神?”這下發出驚呼的就不止禹喬這一人了。
“不是吧?”段謁川滿臉寫著質疑,忍不住轉過去身,圍著這具骷髏打量著,“就他這樣的,是神?不是,神長這樣?這麼寒磣?”
李寄和微生敘雖然沒有說些什麼,但眼神驚愕,看著也是有些不相信。”
“今時不同往日。”夙諶解釋道,“以前天地間靈氣充沛,修煉成仙的難度也較小。他是靠民眾信仰成神的。他算是比較坎坷的神明。”
“靠信仰?”禹喬也是不信,“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他不是被敵軍殺死,也不是被皇帝賜死,而是被他所保護的那群人分食而死的。”
微生敘愣住了。
李寄也喃喃道:“難怪喬喬你醒後反應會那麼大。”
段謁川打了寒顫,對身旁的骷髏莫名起了敬意。
禹喬問:“所以,你是說那些吃了他的人又後悔了,開始敬他為神?”
夙諶沉默一會兒,回答道:“書上記載,衛國邊城因旱致饉,他為此以身飼民。”
禹喬在心中道了聲“果然”。
“然後呢?”她繼續問。
夙諶道:“災年過後,邊民重返舊地,因感其恩,收撿了他的骸骨,埋葬在一個地方,還為他建了一座廟,塑了金身,常年用香火供奉。”
“他曾大戰戎狄,庇護邊城百姓,因此廟中香火不斷。有部分將領稱,在戰前拜他,戰役基本上都能獲勝。正是這些信仰讓他神格完整,成了神明。”
微生敘不解:“既然是神,那為什麼他卻沒了神力?是和萬神隕落有關嗎?”
“這倒不是。”夙諶道,“還是人心貪婪。”
他慢慢解釋道:“他雖為戰神,但戰的本意是為了安寧與和平。因此,他隻能庇佑正義之師取得勝利。他所庇佑的人先前是被侵略者,但卻在得了勢之後,轉變成了侵略者。”
“侵略失敗,死傷無數,總是要找一個東西發泄的。”夙諶道,“他因民心成神,也因民心而失去供奉,被迫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