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遠處天際炸響數聲尖嘯,宛如遠古凶獸在絕境中發出的最後嘶吼,伴隨著一陣陣聲浪摧枯拉朽碾過大地,讓人心底本能地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
‘乾’和‘屠’將整個身軀深埋進碎石堆裡,瘋狂壓製任何可能暴露位置的氣息,他們幾乎與石塊融為一體。
即便如此,陸越仍能清晰看見他們那顫栗的寒毛。
他們在恐懼著遠處那位存在。
就在陸越也有模有樣偽裝好自己,再抬頭望去時,隻見遠處那濃墨陰雲突然沸騰起來,天穹仿佛被一隻無形利爪猛然撕裂,露出一道猙獰裂口,在骨節摩擦的刺耳聲中,一尊龐然大物以無可匹敵的姿態破霧而出。
陸越瞳孔驟然一縮。
那是……一列老式蒸汽火車。
但卻是由數以萬計的人類骸骨榫接而成。
這是一列白骨森森的火車。
更恐怖的是在白骨列車前方,十位山嶽般的半神雙目猩紅,流下血淚,他們脖頸上全都套著血肉模糊的鎖鏈,像是被囚禁的巨獸,拖著那列沉重火車向前狂奔。
那十位半神痛苦尖嘯,每寸血肉都燃燒著淡黃色火焰,如同一顆顆熾熱的太陽,照亮了這片陰霾天空。
這一幕讓陸越內心掀起滔天巨浪。
很快,白骨列車轟鳴著降臨在幾人先前位置。
屍骸車門緩緩打開。
從裡麵走出一個婦人和一個老漢。
婦人穿著不知名動物的皮毛,臉上濃妝豔抹,白色粉底塗得厚厚的,像死人一樣蒼白,看得人脊背發寒。
至於那老漢衣著打扮就很普通,臉頰上有著一道道歲月雕刻的溝壑,像是麵朝黃土背朝天,常年勞作的莊稼漢。
當婦人看見躺在地上“殺”時,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有點意思,沒想到在回去途中,居然還能遇見一位剛剛才臣服陰司的野生半神。”
莊稼漢上前,用穿著草鞋的腳踩了踩“殺”的身體,沙啞道:“看樣子是受到剛才風暴影響,體內神性之火瀕臨熄滅才被迫臣服的。”
婦人:“問問他的來曆,看有沒有其他半神同伴。”
莊稼漢皺了皺眉,不情願地開口:“為什麼是我問?”
婦人冷冷道:“因為我是二十五,你是四十。”
陰司等級森嚴。
陰司之主之下就是封號半神。
封號半神之下就是他們這些編號半神。
這些編號都是在血與火中憑實力拚殺出來的。
號大一級壓死人,莊稼漢無奈搖頭。
“我沒什麼文化,問話這種事不專業,我就瞎問了。”
說著,轟然一聲,如炮彈般一腳踩在“殺”的臉上。
“說不說,說不說,說不說……”
嘭嘭嘭!!!
來自半神的腳力,每一腳都如同泰山壓頂。
讓原本剛剛恢複傷勢的“殺”再度重傷。
好在那些光束殘存的力量正不斷修複其身體,但這也導致“殺”一直在重傷與恢複中不斷切換,表情痛苦不堪。
一旁目睹同伴被侮辱的‘屠’目眥欲裂,恨不得立馬衝上去拚個你死我活,但卻被一旁的‘乾’死死抓住。
這個時候他們要是出去,無疑是羊入虎口。
幾分鐘後,莊稼漢將“殺”踩得麵目全非,接著撇嘴皺眉,在一塊石頭上蹭了兩下腳上血跡,歎氣道:“你看,我都說了我不是專業的,還要我問,要不你來問?”
目睹一切的婦人淡淡道:“看樣子記憶被消除了,這種操作,隻有那些反抗陰司的賤神才做得出來,想用陰司力量救人,又怕我們找到他們,嗬嗬……”
這時,莊稼漢似乎想起了什麼,說道:“剛才來的路上,我們發現了一位陰司半神屍體,想來出手的人就是他和他們的同伴,他們敢對陰司動手,還想用陰司的力量救人,我看要不直接回收本源,讓他自生自滅?”
對此,婦人搖了搖頭。
“陰司規則,無論是誰,隻要臣服,都會賜予他一道本源,你想破壞規則,難道你在質疑陰司之主的規則?!”
莊稼漢臉色大變,立馬否認:“怎麼可能?!!陰司之主是我的再生父母……不,是我祖宗!我怎麼可能反對祖宗製定的規則?你彆給我扣帽子,害我丟了編號……”
說完,他或許是覺得這樣還不保險,又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虔誠祈禱著陰司之主原諒自己的冒犯。
直到婦人開口說道:“彆磨嘰了,把他拖進去,將這一車奴仆送到陰司天宮腳下,最近那裡很缺奴仆。”
莊稼漢擦了擦驚出的冷汗,然後從身上掏出一根草繩,直接套住“殺”的脖子,將“殺”拖著走向白骨列車。
就在上車前,他皺起眉頭,用混濁的目光掃視四周,開口詢問婦人:“風暴剛過去沒多久,說不定他的那些同伴還在附近,要不要我在這周圍仔細搜搜看?”
此言一出,‘乾’與‘屠’兩人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婦人輕蔑地瞄了一眼周圍,冷聲道:“車上已經沒位置了,等會完成運輸後,我們還要清空列車,去辦一件大事情,我已經讓五十八號先行一步,你難道忘了?”
“隻要辦好那件事,我們的編號說不定還能升幾位,甚至十幾位,沒時間捉這些耗子……”
“對,那件事很重要,不能耽擱。”
莊稼漢一拍腦袋,醒悟過來。
隨即,他毫不遲疑地拖著“殺”上了車。
很快,作為動力來源的十位半神發出痛苦嘶吼。
他們繼續牽引著白骨列車向前奔跑,伴隨著一陣陣刺耳的轟鳴聲響起,白骨列車衝破天際,消失在視線裡。
又過了好一會兒,‘乾’和‘屠’才敢解除偽裝,看著剛剛駛去的白骨列車,兩人臉上充滿憤怒但又無力的神色。
“這是陰司的白骨列車,”
‘乾’給一旁的陸越解釋起來。
“列車身上的材料都是那些反抗陰司的半神骸骨製造的,那裡麵每一塊零件都是一筆不共戴天的血債,你看見車頭牽引的那些半神了嗎,他們曾經都是反抗陰司聚集地的首領,但在這些年陰司的掃蕩下,他們一一淪陷,神智被抹除,變成了現在這樣……”
“陰司用這種方式向所有世界宣告它的權威,他們每入侵一個世界,都會奴役那個世界的半神,這列白骨列車就是負責押運那些底層世界戰敗的半神。”
“然後送到陰司天宮腳下,做奴隸……”
聽到“陰司天宮”二字,陸越神色動容。
“陰司天宮是什麼?”
這時‘乾’才意識到說漏了嘴,立即解釋道:“小兄弟,你要找的陰司就在天宮,我們很多人都被困在裡麵,你要相信我們,我們的仇恨不比你弱,但我們不能衝動白白浪費性命……”
無論陸越如何詢問,‘乾’都不肯告訴他陰司天宮位置,而是不斷從現實角度分析得失,生怕陸越一時衝動去送死。
這一舉動讓陸越哭笑不得,直到他表示今後不會再詢問這件事,這才讓對方打消了喋喋不休的嘮叨。
事已至此,既然從對方口中問不出位置,那就問聚集地其他人,陸越相信,總會有人知道陰司天宮的下落。
另外他也還要繼續找尋方道長的下落。
就在三人準備離開時,‘屠’突然疑惑開口問道:“剛才那些陰司走狗說有大任務要辦,會是什麼任務?”
“不清楚。”‘乾’搖了搖頭道:“應該是又有世界淪陷了,我們得儘快回聚集地,將這件事彙報給領主,讓他想想辦法,這種悲劇不能再這麼發生下去了。”
帶著沉重的心情,三人繼續趕路。
在這期間他們又遭遇了各式各樣的天災,冰雹、風雪、極熱、地震……不過幸運的是,這些天災並不像最開始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他們往往以最小的代價避開。
饒是如此,對於‘乾’和‘屠’這兩位半神而言也是心力交瘁,然而當他們看到陸越依舊毫發無損時,心中頓時升起敬佩之情,越發覺得邀請陸越是正確的選擇。
自此陸越無論問什麼,他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除了陰司天宮的位置。
而陸越也漸漸發現這方世界的許多不同之處,就比如對半神而言,飛天遁地本應該是件很輕鬆的事,但在這裡,絕大多數半神也隻能做到低空飛行而已。
要想達到白骨列車那樣的高度,哪怕是‘乾’所敬仰的領主也做不到這一點,除此之外,其他方麵也是這樣。這裡比起底層世界更加牢固、更加難以破壞。
越是了解,陸越也就越能體會到陰司的恐怖。
比人數、比戰力、比裝備……
與其他半神相比,陰司簡直是全方位碾壓的存在。
他所在的世界數千年抵抗,隻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這樣的陰司,很難不讓人絕望。
終於,經過數日跋涉,三人來到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腳下,這裡確實是個隱蔽的好地方,但陸越心中也不禁犯嘀咕,他都能看得出來,陰司的人難道就看不出來?
直到‘乾’帶著陸越兜兜轉轉,最終鑽入地下。
山脈隻是表麵。
聚集地居然在地底!!!
隻見一個無比寬闊的地下空間展現在陸越眼前。
裡麵甚至還有一座小型城池。
陸越終於明白為什麼‘乾’很自信這裡隱秘的緣由,要知道這方世界的不同,即便是那些半神全力一擊,也隻能穿透地下幾米而已,而現在他們竟然身處地下幾十甚至上百米深的地方,難以想象這是多大的工程量。
陸越好奇詢問:“這地下空間是你們領主挖的?”
‘乾’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他隻知道是他們的領主帶著他們來到這裡,發展壯大,成功躲避了陰司無數次的掃蕩,從那以後這裡就成為了他們聚集地。
一路上,‘乾’不斷與其他戰友打招呼,當其他人得知“殺”重傷無法醫治,被清除記憶臣服後神色各異。
有人咬牙切齒,恨不能親自去將人救回,也有人搖頭歎息,深知走到那一步,被救出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不過對於陸越這位新人,其他人還是表示歡迎。
陸越也在人群裡不斷打量,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一旁‘乾’說道:“我知道你在找你的朋友,所以我先帶你去見見領主,你放心,進入這裡的人都是兄弟,無論是誰的事,大家都會儘力幫助的。”
很快,陸越就見到了‘乾’所敬仰的領主。
一個在這方世界為數不多敢反抗陰司暴行,救出不少差點遭陰司殺害的半神,闖出了一片名聲,幾千年來被陰司通緝,但從未被陰司抓住過的男人。
看起來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但雙眼中隱隱約約透露出的滄桑感,卻讓人感覺仿佛經曆了許久歲月磨礪,這是隻有經曆過無數大事才能磨礪出的滄桑眼神。
‘乾’將陸越的事情娓娓道來。
中年男人聽後點了點頭,隨後露出隨和笑容說道:“歡迎你加入我們,你可以稱呼我為青。”
陸越嘴角微微抽搐。
為什麼這些半神的名字都這麼奇怪?
果然,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
青似乎看穿了陸越想法,笑道:“我們與陰司明裡暗裡戰鬥了太久,這段歲月多到我也已經記不清了,所以我也早已經遺忘了自己的真名。”
陸越入鄉隨俗自我介紹道:“我叫越。”
雙方告知名字,算是相互認識的開始。
青繼續說道:“關於你的事情我已經了解了,我在其他反抗勢力裡也有一些人脈,你可以詳細跟我說說關於你那位朋友的事,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青的言語溫和從容,就像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身上流露出一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魅力,陸越想了想,便將方道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青。
畢竟是找人,光說名字誰也不知道。
然而,當青聽到“血月”兩個字時,身體卻猛地一僵,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緊緊盯著陸越問道:“你是說你的朋友以自身為誘餌,吸引血月進入了這個世界?!!!”
陸越點了點頭。
看對方這過激樣子,問題似乎很嚴重。
好一會兒後,青才搖頭說道:“你那位朋友膽子很大,你知不知道那輪血月的來曆?”
陸越搖頭,他當時走得急,忘記問陰司娘娘了。
青想了想,然後說道:“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被稱為世界中轉站,它連接著各種底層世界,舉個例子……就像是一棵古老的樹,會分出很多枝枝蔓蔓,那些枝枝蔓蔓又會長出無數葉子,而那些葉子就是這些底層世界。”
“但有些時候,樹也會生病,如果隻是簡單的病,以這顆古老樹的自愈能力會很快恢複,不過有些嚴重的病會危及到它的生命。”
“在過去的無儘歲月裡,這顆大樹就生了這樣一種怪病,這個怪病會慢慢吸乾所有枝枝蔓蔓的養分,包括它們上麵的葉子,它出現在哪裡,就會給哪裡帶來毀滅。”
“一開始消失的隻是靈氣,後來會變成生命,直到那個世界徹底枯萎、隕落,再也沒有它所存在的痕跡。”
“那個怪病……就是血月。”
陸越聽得心驚,他沒想到血月來曆竟如此恐怖。
這比人身體上的癌細胞還要恐怖千百倍。
屬於誰沾上誰死,不分良性、惡性。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中轉站,也就是這顆古樹的主乾,如今荒涼如廢墟,難不成就是因為血月導致的?!
讓陸越消化一會兒後,青繼續說道:“在剛得這種病時,古樹有機會切除病灶,但它並沒有這麼做,因為這意味著要拋棄那些枝枝蔓蔓以及無數葉子。”
“所以,它一直在與那種怪病對抗。”
“直到最後古樹發現這樣對抗下去,憑借自身的免疫能力,結果隻能是兩敗俱傷,屆時萬物凋零,它也會沉寂下去,然後不知道要再經曆多久的枯萎期才能重新複蘇。”
“或許是這棵古樹命運不該這樣,在長久以往與怪病的對抗中,它的枝枝蔓蔓失去活力,葉子也紛紛凋零,唯獨有一片葉子保留著一絲活力……”
“那片葉子與眾不同,它沒有枯萎,它就是治愈的希望,自那以後,古樹開始重點關照那片樹葉,希望這片葉子能夠找出解決辦法,解決病根,然後拯救其他枝枝蔓蔓以及上麵的無數萎黃葉子。”
“那片葉子很爭氣,最後竟然真的阻止了那個病根,慢慢的……古樹枝枝蔓蔓開始恢複生機,就連那些原本已經萎黃的葉子也漸漸有了活力。”
“在所有葉子中,那片葉子立了大功。”
“它得到了古樹的青睞。”
“接下來歲月裡它成長得很快,比其他葉子都要翠綠,一開始古樹並沒有在意,畢竟這些葉子都是它的一部分,是它的孩子,隻是隨著時間推移,古樹慢慢發現那片翠綠葉子在強行吸收其他葉子的營養。”
“那一天,古樹終於意識到了危機。”
“那片翠綠葉子比那個病還要恐怖,病隻是要它的半條命,而那片葉子卻是要取而代之。”
聽到這裡,陸越倒吸一口涼氣,他仿佛能夠看到那片翠綠葉子在瘋狂地汲取著其他葉子養分,不斷地膨脹、壯大,企圖取代古樹主乾地位的畫麵。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青歎息說道:“那片葉子就是陰司世界,曾經陰司之主阻止了血月,但現在的陰司卻比血月還要恐怖。”
“如果你的朋友被血月盯上,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