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麼可以開始了。”
荒阪瀨宣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劃破了會場的沉寂。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定格在羅莎琳德邁爾斯身上,那雙眼睛裡沒有初次見麵的試探,隻有一種近乎危險的篤定。
“一切按約定進行,應該沒問題吧,邁爾斯總統?”
按約定進行?
這句話像一記悶雷,在樓層內炸開,震得空氣都凝固了一瞬。
幾位新美國代表的手指懸在了手中的數據平板上,文件記錄程序閃爍著,卻卻無人注意,角落裡,那名總統幕僚不自覺地捏緊了手。
這是怎麼回事?
這場會談不正是為了讓雙方首次接觸而安排的嗎?
為什麼荒阪瀨宣的語氣,卻像在確認一個早已簽署的秘密協定?
與會者們交換著困惑的眼神,有人下意識地看向邁爾斯,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答案,而總統隻是微微抬了下巴,這個動作既像是回應,又像是一種確認。
“當然,瀨宣先生。”
她的應答太過流暢,仿佛早已排練過千百遍。
音節墜地的瞬間,某位新美國代表手中抓著用來記錄的電子筆落下,滾落在桌子上。
在場的人們都在這個瞬間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初次會談應有的反應節奏,而是兩個棋手在收官。
冰涼的認知順著脊椎爬上每個人的後背——當他們在為今天的‘首次會晤’準備簡報和事情的時候,這兩位早已在某個陰影籠罩的房間裡完成了真正的談判。
那麼此刻這場冠冕堂皇的會談,這些精心安排的座次,這些巡邏在周圍的護衛
突然的金屬摩擦聲打斷思緒
會議室四角的天空上盤旋的無人機同時激活了掃描模式,猩紅的光點開始規律閃爍,直到這時人們才注意到,所有出口不知何時都已站著穿黑色製服的特勤人員。
原來如此。
這場盛大的表演,不過是為甕中捉鱉準備的精致牢籠。
會談是真,但荒阪瀨宣與羅莎琳德邁爾斯早已在幕後完成了真正的交易,眼下這場所謂的“會談”,不過是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無人料到他們會如此行事——並非質疑二人的膽魄,而是難以想象他們竟能如此迅速、果決地與死敵達成共識。
即便最悲觀的預想,也不過是雙方在會談中臨時勾結,留給他們些許應對的時間,可這般在會議現場直接發難,簡直如同桶狹間的奇襲。
荒阪華子臉上那抹遊刃有餘的傲慢終於碎裂了,她未曾料到瀨宣會走出這一步,或者說,她已在全局博弈中落後數著。
手頭情報明明顯示總統昨日才從墜機事故中死裡逃生,能逃出狗鎮已是萬幸,她怎會想到,邁爾斯脫險後竟立刻與瀨宣密會,更在今晨會議室大門開啟前便敲定了一切?
當她的部下還在為會後博弈做準備時,刀鋒已抵住咽喉。
她沒有看輕荒阪瀨宣,她做好了會談後應對的準備,但她終究低估了羅莎琳德邁爾斯——這位成長於日本深宅的大小姐,終究未能參透新美國總統的瘋狂,這份經驗的鴻溝,此刻正讓她滿盤皆輸。
既然荒阪首席執行官與新美國總統已聯手,為何還要大張旗鼓召開會議?答案昭然若揭:借這場會議,清理門戶。
那麼此刻坐在廳內的,誰才是待宰的羔羊?
無需多言。
華子不是愚鈍之人,此刻已然明悟,自己正是這場圍獵中待宰的羔羊。
而會場之內,蠢人同樣不多。
當荒阪華子意識到自己成為瀨宣的清除目標時,新美國代表團的成員們又怎會不明白?羅莎琳德邁爾斯那雙手,此刻正懸在誰的頭頂?
“你——!”
布蘭卡身旁的中年政客猛然起身,瞪著羅莎琳德,肥胖的身軀將座椅撞得向後滑去。
作為文職官員,他既沒有配備護衛,也缺乏敏捷的身手,這個在議會中舌燦蓮花的男人,此刻的動作卻遲緩得可笑——他的膝蓋甚至還沒完全伸直,布蘭卡已經閃電般探過身來。
“請坐穩,先生。”
銀光乍現,一柄雕花小刀精準抵住了他的頸動脈,刀鋒在喉結旁壓出一道蒼白的凹痕。
雖然會議安保條例禁止攜帶槍械,但是基礎的防身武器還是允許攜帶的,布蘭卡的身手算不得有多好,但是控製住一個肥胖的政客還是足夠了。
“你!”
中年政客的喉結在刀鋒下艱難滾動,他怒視著布蘭卡,額角暴起的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可當冰冷的金屬緊貼著他的頸動脈時,所有即將脫口而出的怒罵都化作了喉間一聲含糊的咕噥。
最終,他隻能將充血的目光轉向羅莎琳德邁爾斯,眼中交織著震驚與背叛。
“邁爾斯!”他的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顫抖,“你居然背著我跟荒阪達成協議?你知道這次會談的輿論風波,我在華盛頓替你壓下了多少反對聲浪嗎?那些該死的報紙頭條,那些議會的質詢——”
“我當然知道。”
邁爾斯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布蘭卡,嘴角浮現出一絲讚許的弧度。,當她的視線落回中年政客身上時,那點溫度瞬間凍結成阿拉斯加的冰。
“但我也同樣清楚,”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每一下都像法庭上的法槌,“是誰一直在和我們的‘朋友們’保持某種過於密切的聯係。”
聽著羅莎琳德邁爾斯的話語,中年政客的臉色瞬間褪去血色,如同被抽乾了所有生氣的蠟像。
即便再愚鈍的人此刻也該明白,他的把戲早已被看穿。
在布蘭卡刀鋒的脅迫下,他頹然跌坐回座椅,昂貴的西裝麵料在椅麵上摩擦出沙啞的哀鳴。
沒有護衛隨行,沒有應急預案,這位平日裡呼風喚雨的政客此刻就像被拔去爪牙的老虎,隻剩下眼中迅速黯淡的光。
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或許連同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都將在此終結。
而與仍在垂死掙紮的政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荒阪華子近乎冷酷的平靜。
她沒有徒勞的抵抗,沒有歇斯底裡的質問,隻是緩緩抬起那雙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眸,直視著高座上的瀨宣。
“哥哥,”她的聲音輕柔得仿佛在吟誦一首和歌,“你終於要踐行那個獨裁的野望了嗎?就連我——你的血親,也成了需要清除的障礙?”
華子放在桌麵上的手指微微握緊,顯露出緊張的姿態,這個刻意放緩的動作既是在爭取思考時間,更是將為了向瀨宣表達出自己的緊張和畏懼。
她太清楚瀨宣的軟肋了:在權力與親情的天平上,她選擇將全部籌碼壓在後者。
“華子”
瀨宣的喉結微微滾動,妹妹此刻展現的脆弱姿態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他記憶的封印。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那個躲在和室紙門後偷聽的小女孩——她是荒阪家族這個鋼鐵叢林裡,唯一會對他露出真心笑容的存在。
曾經的雨夜,年少的華子總愛蜷縮在他身旁,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央求他講述外麵的世界。
在那個金絲牢籠般的宅邸裡,唯有他能給華子帶來些許新鮮的氣息,那些關於街頭巷尾、市井百態的見聞,讓被困在荒阪家規矩中的小姑娘聽得入迷。
他是華子最依賴的兄長,也是這座冰冷宅邸裡唯一會揉亂她頭發的人。
瀨宣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這個細微的小動作與此刻的荒阪華子如出一轍。
作為荒阪家最離經叛道的成員,他本該像父親期望的那樣,早早斬斷所有軟肋與牽掛,那些教他權術的老師說過,感情是最致命的弱點,真正的掌權者必須冷酷如刀。
可偏偏是這個妹妹,在他自我放逐的歲月裡,用稚嫩自學的黑客技術,笨拙地穿透層層防火牆與他保持聯係。
那些加密通訊裡簡短的問候,夾雜著拚寫錯誤的關心,比他所有的財富、締造的每項成就都更讓他珍視,每當終端亮起那個特定的信號,他都會放下一切事務,仿佛又回到那個雨聲淅瀝的夜晚,身旁依偎著溫暖的小小身軀。
荒阪瀨宣感到胸腔裡那顆冰冷的心臟因華子的話語而微微顫動,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遲疑,但更明白這份猶豫不該存在,他不能在這種時候遲疑。
腦海中翻湧的千言萬語在唇齒間碾轉,最終化作克製的音節。
“我沒有打算對你做些什麼,華子。”他的聲音像淬過火的鋼,卻在尾音處泄露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瀨宣的麵容逐漸凝結成華子熟悉的、那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夜之城的局勢比你想象的更危險。”他抬手截斷妹妹可能的反駁,手掌張開,“我珍惜你,華子,在這座連空氣都浸滿背叛的城市,我不能容忍你,我的妹妹受到任何傷害。”
荒阪瀨宣的臉上,帶著一抹冷色:“等離開這裡,你就暫時住在北橡區的宅邸。”他停頓片刻,指節無意識摩挲著西裝袖扣,“我的人會確保你的安全——直到這場風暴過去。”
“哥哥是要囚禁我嗎?”華子的聲音突然刺穿他精心構築的防線,瀨宣看見她瞳孔裡倒映的自己,那個形象正逐漸與記憶中父親的身影重疊。
“不是。”
他的身影終究沒有與記憶中那個冷酷的影子重疊,連一絲相似的痕跡都找不到。
因為他是荒阪瀨宣,不是荒阪三郎。
從以前,從現在,乃至於過去,都絕對不會是!
荒阪瀨宣靜靜凝視著華子,目光如淬煉過的刀刃般銳利,卻又在觸及她時悄然軟化,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我不會囚禁自己的妹妹。”
就在荒阪華子的眼神微動之際,荒阪瀨宣說出了下一句話。
“但我也不會看著你被彆有用心的人欺騙,去做些將來會後悔的事。”他向前邁了一步,皮鞋叩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聲響在空曠的室內格外清晰,“華子,現在局勢複雜,各方勢力都在等著荒阪露出破綻。”
荒阪瀨宣的臉上逐漸平靜,他緩緩抬起手,卻在即將觸碰到妹妹肩膀時停住,最終隻是將一枚加密芯片放在她掌心。
“我們需要團結,而不是互相猜忌。”他的聲音低沉,“這枚芯片能直接聯係到我——任何時候。”
“哥哥”
荒阪華子凝視著瀨宣,那雙與他一脈相承的眼眸裡流轉著複雜的光彩。
最終,她輕輕頷首,發絲隨著動作滑落肩頭。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決意,“我會聽從你的安排因為我知道,哥哥是真心在擔心我的安危。”
瀨宣緊繃的眉宇稍稍舒展,卻在聽到下一句話時再度凝起。
“不過,”華子纖細的手指摩挲著那枚加密芯片“我需要幾個能幫忙處理瑣事的人。”
“瑣事?”瀨宣的嗓音裡帶著警惕的顫音。
“比如”她歪了歪頭,這個動作讓她更加顯露出荒阪瀨宣曾經熟悉妹妹的模樣,“我喜歡新鮮草莓做的大福,擔心哥哥派來的人未必懂得挑選最合適的甜度呢。”
環境燈照射而下,在她瓷白的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瀨宣讀懂了那語調下的潛台詞——她接受保護,但拒絕成為籠中鳥。
“你需要誰?”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幾不可察,曾經麵對荒阪三郎時絕對不會有的妥協。
荒阪三郎留給華子的勢力,至今仍是荒阪內部最龐大的派係。
瀨宣雖然暫時占據上風,但在徹底掌控全局前,他必須給那些即將被冰封的魚群留一道呼吸的縫隙——這是政治的妥協。
華子的目光在小田三太夫身上短暫停留,這位忠心耿耿的護衛隊長本應是她最合理的選擇。
但最終,她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了遠處的明智身上,那個在本次突襲中未能及時發揮作用,卻在之前提供了關鍵情報的身影。
“我需要一些優秀的人才。”她輕聲說道。
這個選擇既給了兄長台階,又為自己保留了轉圜的餘地——明智在之前的行動中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可靠和忠誠,而他如今的部長地位,又不至於觸碰到瀨宣最敏感的神經,在自己想到另外一個辦法之前,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一些優秀的人才嗎”
荒阪瀨宣沒有看向華子所看向的地方,他在華子麵前表現出的模樣,顯得大局已定有些不在意,但是其實,他知道那個方向的人是誰。
“如果你需要的話。”
荒阪瀨宣如此說著,心中閃過一絲悄然的愉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