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200年這個歐洲城鎮複興,尚未正式拉開序幕的時代,許多集市都是以年為單位召開。
而即便是次數頻繁些的,也不過是季度的模式召開,幾乎少有以月為頻率。
但巴格拉斯堡,這麼一座耶路撒冷王國邊疆區的邊疆小鎮,卻做到了每月一次集會。
周圍村莊的農民,都會來到這裡銷售各自的農產品,從商人那裡采買手工品。
其熱鬨程度,已經才超過附近絕大多數的小城了。
當然,這種熱鬨並不會持續很久,而等到趕集的民眾們散去,便再度恢複了那個缺乏人氣的狀態。
在默罕默德看來,巴格拉斯堡下的這個“小鎮”,在未來相當多的時間裡,也隻能是一個集市,而無法填充進太多的人口。
畢竟這裡雖然熱鬨,其實一時半會還看不出有必要聚集。
在完成對小鎮的粗淺考察後,他們使團也在一隊“民兵”的護送下,踏上了前往安條克城的道路。
“民兵”這個詞在默罕默德看來,實在有些不太合適。
就這個現如今與他們同行的這個連隊,或許士兵數量隻有一百二十人不到,但他們所展露出的鋒芒氣質,以及裝備之精良,就讓人質疑起“民兵”這麼一個詞的本意。
當然,也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安條克地區由於直接同安納托利亞接壤,長期麵臨著北方突厥人南下襲擾的危險。
準備大量常備軍的話,是非常不合適,且成本高昂的。
因此,定期集訓,隨時準備集結起來圍堵遊牧民襲擾的民兵,才是安條克軍隊的主體。
同樣,因為邊疆區需要應對遊牧民的原因,安條克總督區的治理體製,同王國本土也有一定區彆。
總督府下是縣、縣下是鄉,再往下是村。
然而不論是縣、又或者鄉,都要有自己的民兵隊,方便即時調動。
按照後世的標準來說,這些民兵自然無法與現役部隊相比。
但在11世紀尾聲這個關頭,即便是所謂的常備軍,一年到頭又能訓練多久呢?按照七天一訓的頻率計算的話,一年充其量也不過是訓練五十二天。
而安條克的輪替訓練時間,每年時間絕對能超過這五十二天。
加上自打安條克總督府,控製安條克地區後,隻征收三成稅,以及各種農業技術普及所帶來的農業增產,安條克地區民眾的營養水準直接就被抬高了一個檔次。
至少在默罕默德看來,這些所謂的民兵們不說膘肥體壯,但至少身體的架子擺在那裡,套著鎖子甲就有著一種肅殺之氣。
隻一眼看過去,就能讓人感受到他們是真正的軍人,而非什麼扮作軍人的民夫。
與這樣一支部隊一同前行,自然是一種彆樣的體驗。
除去他們這支使團外,這些民兵其實還有另外一項職責,也就是要將那些從安條克趕來舉辦集會的商人,護送回安條克,避免路途中可能遭遇的危險。
而商人們對於民兵的存在也見怪不怪,他們並非是第一次見麵,也不是第一次相伴而行。
但同時,他們也不是特彆熟悉的,更多的像是履行某項義務、職責,是體製在運轉的效果。
可見,這並非一時興起,也並非是特意為了照顧他們使團才做的這樣安排。
一路沒有多少事端,但隨著一路向西南的前進,不知何時起,周圍的農村數量開始增多,這也意味著他們這支龐大的隊伍,進入安條克的精華地區。
當夜幕落下的時候,民兵隊帶著商隊還有使團抵達了一處鄉政府駐地,得到了當地政府的熱切招待。
也就是在這個鄉裡,默罕默德見到了安條克總督府的總督蘭斯。
九月,烈日懸掛在天穹上,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大地,廣袤的田野被染成一片燦爛的金黃。
蘭斯卻就是帶著人,在同許多農民們一起,揮舞著鐮刀收割著著名的敘利亞小麥。
當蘭斯注意到默罕默德他們的時候,也沒矯情,而是選擇放下手中的農活,主動過來迎接。
初次見到蘭斯的時候,默罕默德很難想象,一個在地位上同強大埃米爾沒區彆的人,可以表現的那麼和藹可親。
原先還有些豐盈的蘭斯,在安條克這麼多年下來後,體現瘦了一些但不多,麵上時常掛著和熙的笑容。
讓人難以想象這麼一個人,卻簽發了耶路撒冷王國中最多的流放令或死刑令。
是的,蘭斯在過去十年裡,對安條克地區的統治,其威名也足以讓阿薩辛們感到動容。
各種試圖違抗他政策的貴族,又或者那些試圖劫掠的遊牧民,前者被流放,後者直接處死。
經過他手被判處死刑的人,可能已經超過千人了。
行事如此酷烈的人,在實際接觸中,默罕默德卻覺得對方很好說話,麵對各種問題都能耐心解答。
就比如說,默罕默德注意到安條克這邊的“休耕地”與眾不同,然後貴為總督的蘭斯,就非常輕鬆易於理解,且兼具專業性的回答了他心中疑惑。
在大批量的使用肥料前,絕大多數時間,絕大多數地區,都不可避免的麵對土地養分被過度消耗這一難題。
畢竟古人可不懂什麼氮磷鉀,地力不夠了,農業就是會減產。
而為了恢複地力,也就隻能讓土地一段時間裡不種植農作物,以恢複地力,這就叫做休耕。
休耕可使土地恢複和儲存有機物,同時保持水分,而將寄主暫時移除也可擾亂害蟲的生命周期和土壤中的病原體。
這種休耕,在早年歐洲一級環地中海地區,通常是二圃輪作,也就是一個農奴20英畝(120畝)的地,每年隻種10英畝,還有十英畝,就擱那裡啥都不乾,讓其長草。
這其實是非常低效的。
因此在9世紀到11世紀間,人們開始向三圃製轉變。
在三圃製種,一個莊園或村莊的可耕地被分成三塊大田,一塊在秋天種植冬小麥或黑麥;第二塊田種植豌豆、小扁豆或豆子等其他作物;第三塊田則休耕(不種植)。
穀類作物會消耗地麵上的氮,而豆科植物可以固氮,從而給土壤施肥。
休耕的田地則很快就長滿了雜草,被用來放牧農場動物,它們的排泄物給田地的土壤施肥,使其恢複養分。
作物種植是每年輪換,所以每三年中每個田地是種植兩年。
這種有些複雜的模式,毋庸置疑是需要一定大範圍農業協調能力,以及救濟互助的,獨門獨戶進行耕種的話,相對來說風險較高。
因此莊園製經濟,在這個期間,反倒是被強化了。
而蓋裡斯的意外出現,則將這個進程進一步推動。
將原先出現於16世紀初的四圃製,提前三百年問世,在十年前便於外約旦地區進行試點。
而如今人才儲備足夠後,也開始向耶路撒冷王國治下各個地區進行推廣。
不論是二圃製又或者三圃製,默罕默德都是略有了解,清楚休耕地的情況。
但安條克地區的這個“休耕”,又有點不對勁。因為那些耕地上,並非隨意長著雜草,而長著清一色的一種默罕默德往日裡沒注意到的一種“雜草”。
“這是什麼?”默罕默德有些好奇。
“三葉草。”
“草?”
“對,我們特地種植的草。”
蘭斯如此回答了默罕默德,而那些與他同行的商人們,則用行動表明了這些草是乾嘛用的。
那些商隊裡的商人們,各自牽著自己的馬,來到這“休耕”地上。
然後那漂亮而雄壯的馬兒們,便溫順的低下頭開始咀嚼起這片休耕地上的草料。
雖然馬的表情很難讀懂,但默罕默德本能的感覺,馬兒們非常喜歡這種草的味道。
“我和這邊地的農場講好了價錢,這兩天的草料都是他們出,而我們要支付一定的銀幣。”
一旁有一位商人補充了一句,當然他所要支付的錢其實並不是很多,因為除去銀幣之外,他們商隊還向這片耕地支付另外一種報酬,即牲口的糞便。
默罕默德並不清楚,土地管理方式,從原本的粗放模式,變得愈發追求效率,本身就是農業革命的特征之一。
這種追求效率,並非是類似於天朝的精耕細作,實質上並不依賴於投入人力來提高產量。
而是更加的“科學”將工作內容進行了區分後的結果。
以英國舉例,在16世紀早期的時候,人們任然對村莊或者莊園上的牧草實行粗放的管理方式,靠天吃飯。
但從17世紀開始,英格蘭人逐漸把三葉草等作物移植到休耕的土地上,與三圃輪作製相結合起來。
加上當時的英國已經開始對牲畜進行良種培育,一時間在得到穩定的牧草供應下後,原本休耕無法產生經濟效益的土地,也能生產起羊肉。
當時的貝克維爾甚至將自己培育出的“因紐特羊”稱為“變草為羊肉的機器。”
而他們所處的這處農場,作為四圃製,則更進一步。
其首先將農場上千畝的土地分為四個部分,地塊一:種植小麥或黑麥、地塊二:種植蘿卜或者甜菜,地塊三:種植大麥或燕麥、地塊四:種植著三葉草或苜蓿。
三葉草這種作物,是蓋裡斯借助阿拉伯商人,從西班牙地區刻意引入的。
因此默罕默德先前沒認出來這種“雜草”,其實也正常。
畢竟,西班牙人馴化三葉草,也才“剛剛”過去兩百年,對於其他地區人來說,這任然是一種新奇作物。
在這四圃製中,小麥或黑麥作為主要糧食作物,為人提供口糧;蘿卜和甜菜主要用於喂養牲畜,部分可供人食用;大麥或燕麥,則可用於釀造啤酒或喂養牲畜;至於三葉草這一類的豆科植物則是固氮,以及牲畜提供飼料。
可以說這片農場上,有接近一半的土地,都是生產著與主糧無關的作物。
這種耕作方式,看似能提供的主糧不多,但卻能夠將大量的土地養分轉為蛋白質,為民兵們提供充足的肉食。
而三葉草作為豆科植物,有著固氮的作用,牲口在吃掉蘿卜與三葉草乃至於各種作物莖葉的同時,還能製造大量的糞肥,來補充土地養分,以提高地力,增加穀物產量。
四圃製是在三圃製的基礎上,利用了休耕的機會,種植三葉草、苜蓿、蘿卜、麻類等作物。
而蘿卜、苜蓿、三葉草等作物,雖然不能直接變作人類的主糧,但卻能在休耕的同時,快速恢複地力,並且提供額外的蛋白質產出。
默罕默德花費了一些時間,漸漸明白了農場的耕作方式。
當他聽說這片土地上種植小麥時的產出時,也不由的張開嘴咧著牙,頗感意外。
畢竟,這片土地上的單位麵積小麥產量,已經快要15倍於他們馬斯亞夫城堡附近的耕地了。
而這還隻是安條克這邊優越性的一方麵,另一邊在於單純的將土地耕耘方式變成四茬輪作製,其實並不能提高主糧產量,反而會降低主糧產量。
四茬輪作的真正優勢在於,能夠用更少的農民得到更多的產出,在於除了得到主糧產出外,還能得到大量的肉類供給。
這些肉類供給,滿足了農場工人的體力消耗需求,還能拿去使得民兵群體變得愈發強壯。
而這種大麵積土地種植作物統一變更的模式,則決定了獨門獨戶的自耕農家庭,難以完成。
期間不同作物的特性,生產工具的協調,都在要求必須要有一個較為成體係化,且具備一定專業技術的管理層存在。
這也是為何蓋裡斯也好,蘭斯也罷,都在試圖將原先就有一定集體生產特質的莊園,要轉變成更加成體係管理的集體農莊的原因。
就蓋裡斯所知的情況來講,很多人對於集體農業的生產模式,是有一定誤解的。
所謂的集體化農業,在事實上是同精耕細作模式不匹配,且背道而馳不一定能兼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