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總是兜兜轉轉間,重複著許多發生過一遍又一遍的事,而更叫人啼笑皆非的在於,相同的人,往往會在這些事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從受害者變成施暴者,從施暴者變為受害者。
又或者,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素以組織力著稱的一方,淪落到連隊形都難以排列整齊。
某種意義上來說,與洛瑞安他們當麵的這支隊伍,才是正統羅馬人。
而他們不過是蠻族後裔。
但如果視角拉高,就會發現,作為羅馬傳人的一方,雖然分成了左中右三軍,但除去拉丁人那邊,另外兩支隊伍,說是排列成軍陣,但內部又是一小團一小團的簇擁在一起。
這是由於特拉比鬆軍隊,實質上是貴族聯軍導致的。
他們的軍隊在訓練的過程中,並未曾習慣千人規模的陣型。
在戰鬥過程中,也不斷的有一些貴族身份的指揮官,在陣型裡大呼小叫,企圖鼓舞自己這邊人的士氣。
反倒是除了這夥羅馬人之外的其他隊伍,不論是十字軍拉丁人、又或者敕令騎士團,就連格魯吉亞人,都表露出了訓練有素的沉默。
經曆過君士坦丁堡圍城戰的十字軍,已經稱得上久經沙場了,敕令騎士團更是戰場老兵。
至於格魯吉亞人,他們自去年開始就被集結起來,進行脫產訓練,拿阿萊克修斯自吹自擂的一句話來說:他們的戰鬥,除去流血外,其他都是日常訓練的一部分。
猶如鋼鐵鑄就的長城,他們頂著不痛不癢的箭矢緩步前進。
反觀特拉比鬆一方,當為首的貴族發動衝擊指令的時候,許多隊伍,都還猶豫不前,而又有些小隊則是一陣狂跑,整個隊伍,在頃刻間,僅僅因為自己這邊指揮官下達一個衝鋒口令,就徹底自行撕裂。
格魯吉亞人的戰鬥方式,使得前排的敵軍,格外難以應對。
因為他們這邊的長矛與盾牌,相當的緊密,能夠將敵人的散亂攻勢直接抵消,再然後由後排的人,刺出長矛擊倒對方。
而後,當敵人倒下的時候,格魯吉亞人的軍陣便碾了過去,還有些生息的人,在這個過程中被踐踏而死。
整體來說,由於特拉比鬆這一方,數量更多,因此雖然處於頹勢,但還沒有直接潰敗。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果拉丁人十字軍,再不下場,那麼結果其實已經注定。
5分鐘過去、10分鐘過去,特拉比鬆一方的軍隊,還在固執戰鬥。
麵對這種狀況,格魯吉亞人,按照先前有過的訓練,前排幸存的士兵將作戰的位置,讓給後麵的隊伍。
換後麵幾排先前不曾努力作戰的人,頂上去。
而特拉比鬆那邊,隊伍較為鬆散,自然的沒法做到這麼順暢絲滑的更替。
當拉丁人十字軍,注意到格魯吉亞人做到這一步的時候,徹底忍不住了。
實在是格魯吉亞人的訓練水平,比他們想的要高上許多。
在這種情況下,先前看似薄弱的左翼,也就成了他們必然的選擇。
畢竟,如果要讓騎士衝鋒的話,衝擊相對數量較少的一方,怎麼看都比一頭紮進重步兵軍陣裡要來的實在。
當十字軍衝鋒的號角吹響。
震天動地的“de vult!”首次響徹在這片荒野。
緊接著,沉重的馬蹄聲,如山崩地裂,自遠而近地滾動而來。
百匹戰馬排成楔形陣型,宛如一支長矛,在這片荒野裡貫穿一切。
敕令騎士團的軍陣,雖然人數比這支騎士分隊要多,可由於排列的較為緊密的緣故,反而看起來很微小。
但他們卻不慌不忙,在騎士們的戰馬打了幾個響鼻的功夫,火炮被先行架設起來。
除去那4門口徑不大的小炮外,又另有20支口徑更小的火器,被兩人協同使用起來。
若有一名畫家能將這一幕記錄下來,那麼便分為詭異。
一方塵土翻湧,地麵為之顫動。
而另外一方卻不慌不忙的裝填火藥,等候時機。
300步、200步、100步、當最前麵的騎士,跨過50步距離的時候,敕令騎士團這邊動了。
在那40名騎士、40名扈從,從隊形後麵分作兩股出擊之時,硝煙率先被點燃。
伴隨著一陣刺鼻的硫磺燃燒氣息,炮火齊鳴。
衝鋒最前的那些騎士,頓時身形一滯,仿佛掛在了空中。
而驟然間聽到巨響,也讓這些騎士的馬匹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一次撼動城牆有若實質鋒刃的衝鋒,頓時鬆散起來。
講實話,這些火器造成的殺傷相當有限,可能隻讓七八名騎士落馬。
可重點卻在於略微阻滯了對方的衝鋒,替後麵的敕令騎士們提供了一次機會。
依舊是馬踏大地的聲響,不過這一次攻防互換。
敕令騎士以及相應的武裝扈從,總計80匹馬,以劣勢之數,一頭撞進十字軍隊伍中。
在如此混亂的反衝中,原先騎士衝鋒勢不可擋的效果,徹底被消弭。
偶有從騎兵混戰中脫身的十字軍,緊接著便注意到,在他們麵前是大批量整裝待發的步兵。
若說衝鋒中的騎兵是神,那麼停下馬步的騎兵就成了待宰的豬。
十字軍騎士的衝鋒,有些過於激進,同自己身後的步兵發生了脫節。
而敕令騎士大隊這邊,步兵是緊緊跟著騎士步伐一同衝鋒的。
由此,步兵們及時支援了上去。
混戰也由此拉開。
隻不過敕令騎士團這邊占據了先機,由此那些十字軍騎士們,一位又一位的接連被扯下馬。
在這個時代,一次戰爭會對峙許多時間,趕路更是麻煩中的麻煩,具體的戰鬥也可能綿延一下午。
但對於戰場中的個人來說,卻必然度秒如年。
一般是5分鐘,長一些能到10分鐘,身體腎上腺激素爆發,硬撐著也就半個小時。
如此,人的身體也就到了極限。
劍難以揮動,持盾也變得艱難。
訓練有素的一方,在這個時候,才格外凸顯優勢。
他們會發現,每天用超重的木劍揮砍木樁幾個小時,是非常有意義的,單杠也好、長跑也罷、就連俯臥撐、每天舉舉石頭都是有意義的。
過往數年的體能儲備,在這一朝爆發,能夠挽救他們的性命。
使得他們比敵人多堅持堅持那麼一小會,然後看著敵人潰逃。
蓋裡斯遊走在戰場上,有些輕描淡寫。他時而出手相助,幫一些士兵脫離險境,時而帶頭衝鋒,破開對方的一支小隊,方便後續部隊跟進。
他對現如今的情況是相當滿意的。
這個滿意並非指的是,先前的火器阻滯對方衝鋒,而是對整個戰鬥的過程很滿意。
技術的擴散是在所難免的。
現如今的埃及也好、威尼斯人也罷,其實都在耶路撒冷主動或被動的情況下,接收了火藥技術。
但訓練有素的組織,高昂的作戰士氣,則意味著這個體製仍舊積極向上。
先是局部的優勢被擴大,緊接著是全場開始一麵倒。
便猶如滾雪球一般,漸漸的無可逆轉起來。
不論是敕令騎士團的軍旗,又或者格魯吉亞人的軍旗,都在前進,反觀特拉比鬆或者十字軍一方的軍旗,則接連倒下。
所有有閒心能夠抬頭張望的士兵,都注意到了大局變化。
最後,大麵積的潰逃則奠定了這次戰役的取勝。
……
約安尼斯惶恐不安了起來,作為一名因為自身勇武,加上慷慨激揚演講被推上台的貴族,他必然要親臨戰場。
哪怕他以自己居中指揮為名,不曾像十字軍指揮官那樣,親自帶隊衝鋒。
但也距離作戰一線,沒有相隔200步距離。
所以,他是親眼看到自己這邊的軍隊,是如何被格魯吉亞人輕鬆而緩慢的碾壓成碎屑的。
正是這種堂堂正正,以勢壓人的勝利,最讓他感到絕望。
因為這意味著雙方並不說,在某些軟實力上、或者說運氣上存在差距。
而就是他們這些卡爾迪亞軍區的貴族,已經徹底沒有武德了。
昔日的仆從國格魯吉亞,調集出一支偏軍,都能將他們徹底降服。
這意味著,他們之所以能留存到現在,與其說是他們的能力,倒不如說是他們的幸運。
當十字軍發動衝鋒的時候,即便相隔很遠,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氣魄,可還沒等他高興多久,拉丁人的騎士便被對方輕鬆應對。
這已經是全方麵的差距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對於約安尼斯來說,倒是沒什麼好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見勢頭不對,他選擇該走就走。
雖然約安尼斯走之前,沒有帶走自己卡爾迪亞將軍的旗幟,並且臨時任命舉旗的為自己副官,讓他居中指揮。
但那些舉旗的人又不傻,見約安尼斯先走為敬後,沒多久他們便與之效仿。
也由此這次戰鬥,進入到之後的銜尾追殺階段。
相比起小規模戰鬥殘忍,這種大規模的戰鬥,在很多時候並不意味著大規模的傷亡。
相對比較高的著甲率意味著尋常武器的劈砍,並不一定造成有效傷害。
當隊伍排列的相對密集時,其實也意味著士兵難以發動高效的攻擊,這等於說更容易被盾牌擋住。
而若是作戰雙方的戰鬥意誌都不算很高,或者心有靈犀一點的話,如意大利城邦戰爭,那麼縱然是萬人規模的混戰,也可以做到把傷亡數字控製在幾十人。
在這種情況下,對於戰爭的參與者而言,見血反而是少數情況,更接近於一次高強度、高風險,稍有不慎便會丟命的刺激運動。
當然,若一方戰敗,被追殺的話,就是截然不同的體驗了。
他們成了獵物,而獵人就在自己身後,一支支箭矢從身邊劃過,若是慢點,就會被刀劍劈中脖頸。
他們必須死命的逃,逃的比其他人更快,如此才更有可能存活。
蓋裡斯是調集了一部分突厥騎兵,埋伏在這附近的。
雖然說數量不多,僅僅隻有百來人規模。
可隻要騎兵一直追擊,將那些試圖集結軍隊的士兵或軍官快速擊殺,那麼被恐懼所驅使的人,能夠一路跑到自己累死,都不敢回頭。
在這次賽跑中,約安尼斯是占據優勢的,這是因為仗著自己沒有直接進場參與混戰,選擇搶跑了,而且搶跑的時候,擔心動靜太大,也沒選擇騎馬,而是光靠著兩條腿跑路。
這提前幾分鐘搶跑所帶來的優勢是無與倫比的,再加上他和自己衛兵的體能一直保持的不錯,在選擇丟盔棄甲後。
居然,忽的就覺醒了自己身上的馬拉鬆血脈,一口氣跑出了兩裡格,見身後沒有追兵後,才漸漸停下腳步,將慢跑變成了快走。
緊接著又是快兩裡格過去。
氣喘籲籲的約安尼斯,已經隻能拖著步伐正常前進了。
這1裡格的路換算成公裡,大致上有55公裡遠。
換句話說,約安尼斯在爆種後,一口氣慢跑加快走,總計在兩個半小時裡潤了有22公裡遠。
如此距離放在歐洲或者日本,都足夠從一個領主或大名那裡潤到另外一個領主或大名那邊了。
放在卡爾迪亞軍區,這其實便是基本上馬上要跑到特拉比鬆城了。
在遠遠的看到特拉比鬆城的塔樓後,約安尼斯才終於沒繼續走了,選擇帶著身旁衛兵們,找個地方歇一口氣。
確切點來說,他們迫切的需要喝點水,澆滅嗓子裡的那團火。
朝周圍一看,到也還算幸運,這裡距離他家的一處莊園不遠,再多走幾步路就有井水喝了。
雖然說,他們現在丟盔棄甲,七個人加起來,連兩把劍鬥湊不出來,但想來或許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
畢竟這都到自家地頭了,前些日子清鄉的時候,周圍那些不老實、有異端嫌疑的逆賊們,也統統殺了個乾淨。
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然而,約安尼斯所不知道的一點在於,在他們這邊大兵集結迎戰科穆寧兄弟的時候。
由亞曆山德羅斯他們帶領的農民運動,在特拉比鬆附近,發動了全麵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