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瘋了!”胡夢蝶憤怒了,聲音裡透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你真的想死嗎!”
“我不想死,但我不怕死,也不怕變成鬼。”李休羽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死後會下地獄的,但那又怎麼樣?”
李休羽的語氣極輕,但是眼神裡透著不尋常狠勁和決然。
對方語氣裡的狠辣讓胡夢蝶不寒而栗,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隨即又因止不住的怒意漲得通紅。
“你真是瘋子,你以為你這樣做有用嗎?你隻會把他往死裡逼!”
“那你等著吧。”李休羽眼簾低垂。
李莊生回來了,一臉的頹然。他才去交錢,回來後目光茫然地坐在床邊。
胡夢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上前輕拍他的後背。
李莊生毫無反應。隻是目光慘淡。
“你去學校吧,總不能老是請假。”李莊生嘶聲說。
“沒事,沒事兒。”胡夢蝶輕輕抱住李莊生。
李莊生輕聲呢喃:“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沒有人回答他,胡夢蝶和李休羽都在沉默。
痛苦的淚水從李莊生眼角滑落,他在醫院裡泣不成聲。
李莊生陪護了兩天,帶李休羽出院。
“要不要告訴叔叔阿姨?”胡夢蝶問。
“沒用的,沒用的……”
李休羽要做的事情,告訴誰都沒有用。父母管不住她,。
李莊生麵如死灰,下樓梯時一腳踩空,差點從樓上滾落。李休羽隻是平靜地看著,胡夢蝶默默地上前攙扶。
她攙扶著兩人,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回到家時她突然心想,李莊生現在這副模樣不就是她想看見的嗎?她不是最想看到李莊生痛苦的模樣嗎?
為什麼此刻她卻感到憤怒?感到如此不爽?
哦對了,她想看到李莊生是因為她而痛苦,而不是李休羽。現在,他滿腦子都是李休羽。
沒有想到李休羽會這麼狠,狠到可以不要命。但是這樣即便把李莊生的精力轉移過去,也無法根治李莊生內心的創傷。
將受傷的兩人帶回家,胡夢蝶心情煩亂地在廚房做飯。
“休羽,你為什麼要這樣?”
臥室裡,李莊生淚眼婆娑,身心俱疲,好像蒼老了20歲。
他質問著李休羽,但聲音已經沒有一點分量了。
如果說上一次可能是意外,那這一次,李莊生也能看出來是李休羽有意所為。
李休羽不答話,隻是默默的低著頭。表情和李莊生之前一樣,生死不知。
“不要這樣了,好嗎?”李莊生緊緊抱住李休羽。
李休羽默然無言。
李莊生痛哭流涕:“你是要逼死我嗎,隻有我死了才能結束嗎?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沒關係的,你不想活了,就去死吧,我們一起死。”李休羽握著李莊生的手。
“我不要你死,你要好好活著,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好好的活著,好不好?”
李莊生痛苦的嘶吼著,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滿是哀求。
然而回應他的,依然是李休羽的沉默。
“你到底要我怎樣?你到底要我怎樣!”
李莊生氣的一個勁的跺腳,拿頭狠狠地撞牆,撞的頭破血流。
廚房的胡夢蝶立馬聞聲趕來,卻見李休羽也在不停撞牆,兄妹兩人全都是頭破血流。
“你們這是乾什麼?瘋了嗎?”
胡夢蝶尖叫著。
她這個時候意識到,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已經脫離了她掌控。
但是現在彆無他法,她隻能硬著頭皮給兩人處理傷口。
她心中隱隱有一絲絲後悔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這麼心疼。
她最恨李莊生了,她是導致今日場麵的罪魁禍首,是一切的元凶。她李莊生痛苦一輩子。
可是,李休羽,你怎麼也能舍得,讓你哥哥這麼痛苦!
又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過了幾天,李休羽身上除了那些淤青基本痊愈。李莊生寸步不離,他這幾天開朗了起來,整天笑眯眯地跟李休羽說笑話。
隻是,他笑容底下的恐懼和悲痛連胡夢蝶都騙不過。
在李休羽傷好之後,李莊生似乎是為了陪她散心,牽著她的手去了工作室。
李莊生也有好些日子沒來工作室了,平時有什麼問題都是胡夢蝶代為處理,見到他眾人都感覺很新奇。
李莊生笑眯眯地召開了會議,詢問了工作室的眾人工期情況,了解了一下最近的工作進展,然後宣布今晚要請所有人吃大餐,而這算是兩個小時的加班,還給加班費。
在一眾歡呼聲中,榮宏光和錢飛舒最是欣慰。
“原來的那個小老板終於回來了。”錢飛舒望著主位上的李莊生,側了側身對榮宏光說。
“應該是妹妹回來住了,不得不節製了。”榮宏光笑著揶揄。
而在人群中,隻有白敏望著笑容滿麵的李莊生,露出了一絲疑惑。
或許直覺,她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太對勁。
不過,老板的妹妹,臉色好像比之前更加冷淡了……雖然一開始就夠冷淡的。
這天下班後,李莊生請眾人去了一家高檔餐廳。眾人酒足飯飽,感動之餘紛紛表示要為老板效犬馬之勞。李莊生笑眯眯地畫餅說好好乾,等以後公司做大了,一定不會忘記你們這些原始員工。
會餐時,胡夢蝶笑容愈發勉強,她能看得出李莊生在強顏歡笑,對方實際上已經要徹底壞掉了。
在此之前,李莊生雖有死意,但也沒有到今天這種程度,他依然對人世間有留戀。他隻是厭世。
但現在,胡夢蝶清楚地在李莊生眼中看見了求死的瘋狂。死亡已經成為了他此刻最大的奢求。
而她偏偏還毫無辦法。
“那我們今晚回去吧。”
眾人離場,胡夢蝶牽著李莊生的手,輕輕的說。
“好啊,我們今晚回去吧!”李莊生笑哈哈的牽住李休羽的手,“休羽,你看哥哥最近表現怎麼樣?哥哥現在渾身都是乾勁,哥哥已經決定好了,咱要為國漫崛起而奮鬥終生!”
李休羽一語不發,隻是望著遠方街道上的車流。
“我鞋帶掉了。”李休羽說。
於是李莊生鬆開了李休羽的手。
下一刻,李休羽走向馬路。
李莊生愣了一下,旋即快步上前,死死的抱住了她。
他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崩潰,隨之而來的是無儘的憤恨和絕望。
“休羽,你要做什麼。”
“係鞋帶。”
“你今天穿的是涼鞋,沒有鞋帶。”
“我手機丟路邊了,我要去撿回來。”
“你手機在你口袋裡。”
“那就是我鞋帶鬆了,我係鞋帶。”
李莊生緊緊地抱著李休羽,失聲痛哭:
“是我做的不夠好嗎,不要這樣,我已經很努力了,哥哥以後會更努力的,哥哥現在很開心,你也不要這樣了……求你了,求你了……你到底還要我怎麼樣……”
“李休羽,我們和解吧。”胡夢蝶終於堅持不住了。
她可以無所謂李休羽的尋死行為,但是她不能接受李莊生如此的絕望。
她本以為李莊生越痛苦她就越幸福,但是她錯了,她現在心疼極了,在李莊生痛苦時,她也痛苦到難以呼吸。以至於她願意認輸了,或者說,和解。
難道和解了,我哥哥就能變回來嗎?李休羽冷冷地望著胡夢蝶,擠出一絲猙獰的微笑。
對上李休羽的眼神,胡夢蝶也明白了對方的拒絕。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她沒有籌碼。
這個時候,就算她願意和解,李莊生也變不回原本的樣子了。
李莊生叫喊著、痛哭著。行人皆側目。
他詰問著李休羽,他詰問著自己,他詰問著蒼天。
千錯萬錯,是我罪該萬死,如果把我千刀萬剮,是不是就能結束這一切?
“我想回家。”李休羽終於說話了。
“好,我們回家!”
“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老家!”李莊生立刻掏出手機,找出黑車的電話。
此時快十點了,已經沒有黑車了。但是在李莊生不顧一切的加錢下,很快有人接客了。
“你要回縣裡?”胡夢蝶問。
李莊生重重點頭。
“我也一起去。”她立馬說。
“你去,我就走。”李休羽輕輕說。
胡夢蝶一怔:“……好,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無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三人在路邊靜靜地等著,氣氛壓抑到了極致。終於等到黑車司機,胡夢蝶目送著李休羽鑽進車廂,然後緊緊地摟住李莊生。
“我愛你。”許久,胡夢蝶開口說。
李莊生木然地點頭,然後也鑽進了車裡。
“你們是學生嗎,這麼晚了還回縣裡乾什麼?”跑這種市縣黑車的司機一般都是同鄉,一上車,司機就操著方言好奇地問。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李莊生隻是轉過去了五百塊錢車費。單人行程是五十元,五百塊錢是十個人的車費。超過了滿載一個來回所得。
司機收到錢,雖然心中好奇,但也不再廢話。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路程,司機將兩人安全送達小區樓下。
“同學,醒醒,你們到家了。”
司機回頭看了眼,兩人不知何時依偎著睡著了。
真佩服兩人,為了不打盹,他車載音響放了一路的dj。
回到了久違的家,兄妹兩人走進李莊生的臥室。
“休羽,你要洗澡嗎?”李莊生擠出一絲絕望的笑。
李休羽不言,隻是躺在床上。
“好,那就不洗了。”李莊生找出空調遙控器,“太晚了,我們睡覺吧!”
李休羽依然不言,任由李莊生關上燈。
黑夜中,她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許久,她突然起身,坐到了李莊生的身上,然後壓低身子,在李莊生耳邊呢喃,“哥,要一起去死嗎?”
“我不想死。”李莊生說。
“你撒謊。”
“我想你好好活著。”
“你又在撒謊。”
“我沒有。”
“你明明知道,我好痛苦。我已經活不下去了。”
夜,如死寂一般沉默。李莊生看不見李休羽的表情,隻能聽見她那淒涼的聲音。
“現在換成你了,你的感情,就是我的感情。”李休羽又說。
“我要做什麼,你才能不這麼難過。”李莊生流下淚來。
“我想和你一起痛苦,如果非死不可。我們也要一起承擔。”李休羽輕輕趴在李莊生的身上。
“休羽,我,我,原以為,我是個好人。我想,至少,我是個好人。”
李莊生笑著,涕泗橫流。
“但是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戲,演給老天爺看,演給自己看。其實我並沒有良心,隻是裝出一副有良心的樣子。我不關心任何人,我隻是在自我滿足。”
“你知道嗎休羽,我常常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或者這麼做是對的,但那麼做才更像一個好人。我並不想要真正的良心,更想得到彆人的評價。我活在彆人的標簽裡,我渴望那個標簽。”
“我明明想做個好人,我明明想做個好人……”李莊生說著說著哽咽了,“可是,可是,我卻傷害了那麼多人。胡夢蝶,胡夢蝶,是被我逼瘋的,我逼瘋了她!還有好多人!”
“我被她騙了,我是被她騙了,可她讓我知道,我原來也是個虛偽的人渣!”
“我也會不耐煩,我會因為祝枝雪傲嬌感到不耐煩,明明她心裡全是我,明明她是我所求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還是被胡夢蝶引誘。原來我也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不懂,還大放厥詞。我為什麼是人渣,隨便勾引就出軌……我原來是,這樣一個無能為力的人嘛!”
李莊生緊緊地抱住李休羽失聲痛哭,好像一個孩子,將內心的委屈全部講給她聽。
他哭喊著,抽噎著,他因為求諸不得而撕心裂肺地痛苦著。
李休羽沒有打斷李莊生,她平靜地接受李莊生的一切,直到最後。
“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李休羽柔聲說,“可那又怎麼樣呢?”
“就算你罪該萬死,那又怎麼樣?”李休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