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新奇感持續了大約十多分鐘，他們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對於身體的感知中，目光渙散，思緒好像去了另一個世界。
東野瑜坐在明日見早苗身邊觀察他們，原先覺得有一種分享的喜悅，但看著看著，神色漸漸變得古怪。
這場麵有點像是聚眾
不過如果吃過交梨的話，就會明白他們會有這樣的表情完全是正常的。
吃下這種延壽仙果的感覺很奇妙，仿佛將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器官拆解出來泡在蘊含無窮生命力的泉水中細細保養，除去身體運轉產生的廢料和衰老帶來的不可逆損失後又安裝回去。
隻是瞬間的功夫，你會發現世界好像大不一樣了，眼前的一切變得鮮活、明豔，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芬芳，心中有著淡淡的喜悅，似乎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所有的美好。
這種感覺可比嗑藥爽多了，軀體飛升了一樣。
當然，這是錯覺。
就算一整顆交梨的力量也無法讓凡人得到生命層次的提高，隻會在治愈當下損失、疾病，撫平時間帶來的傷痕。
剩下的靈蘊則因為凡人無法主動煉化吸收，隻能留存在人體內慢慢消耗，直到耗儘之後，時間在人體內重新流轉。
這過程完全沒有副作用——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你大概率再也沒有機會吃到第二口，它會成為你畢生夢寐以求的東西。
修行者與凡人不同，可以將這些靈蘊完全吸收轉化，不僅有延壽效果，還能借助靈蘊洗練神魂，效果不屬於每日采煉紫氣——紫氣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天地靈蘊，隻不過每天隻能采下那麼一縷。
洗練完神魂以後也不用浪費，將靈蘊煉化成純粹的法力以加快修煉進程，妙用無窮。
隻不過需要警惕自己的道心是否堅固，否則修為提升過快，道心不堅，則容易墮入魔道。
屆時滿腦子都想著靠仙丹妙藥增進修為，花費巨量時間精力去索求，棄大道而求小道，本末倒置，離身死道消不遠。
對於這種東西，東野瑜自己的理解是應該保持一種平常心的態度，它可以引以為助力，但並非自己的成道之基。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會因為意外得到仙果狂喜發癲，也不會因為錯失機緣而懊惱幾十年。
頂多也就三個月茶飯不思而已。
正當東野瑜手撐著臉頰發呆時，身旁的明日見早苗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與東野瑜對視著，原先就如同寶石般澄澈剔透的靈眸此時已經隱隱有神光，隻是含而未露，在陽光的映襯下，隱約有了那麼一絲神性的氣質。
“我感受到了鏡像月亮的潮汐，從創世之初誕生的偉力逐漸向現實展現祂的偉大”
她低聲自語，聲音宛如月海邊緣破碎的銀砂，像初弦月的呢喃在薄霧中遊弋。
她難道頓悟了什麼嗎？
東野瑜有些好奇，看起來似乎是已經達到了煉精化氣圓滿的地步，陰神將出未出，距離突破關竅也就是一步之差而已。
雖然自己領悟的煉氣術遠不如上清靈寶洞玄真經玄妙，但畢竟是站在巨人肩膀，也是直通長生大道的法門，足夠她們修行用了。
“是感悟到了什麼嗎？”東野瑜問道。
少女對上他好奇的眼神，神色認真地點頭：“我感受到現實與帷幕之後世界的界限，在我的身上變得模糊了。”
東野瑜：“”
當初自己教她修行之前應該多考慮一下中二病是否會加重的問題。
就在這時，似乎是感知到什麼，東野瑜倏地轉頭看向神宮寺柊鏡，隻見她氣勢大漲，靈蘊繞身，額頭處有白光如河，這是要出陰神的樣子。
我測，現在中午你出陰神，不要命辣？
東野瑜心中吐槽，一個箭步過去，伸手在她額頭位置輕輕拍了一下。
啪！
那些白光全都被拍了回去。
神宮寺柊鏡柳眉倏地皺起，睜開眼睛盯著東野瑜，原先如黑夜般的眼眸此時儘數化為純白，這是境界還未穩固的征兆。
她露出有些疑惑地神色，“阿瑜你做什麼？”
居然一點不生氣嗎？
東野瑜愣了一秒，自己下手很有分寸，她不會受到什麼傷害，隻是陰神即將離體遨遊時被人強行按回身體的感覺很不好受。
就像即將飛升時被人拽著褲子一把拉了下來，正常人都會發火，再溫柔的人也會嘴你兩句。
不過轉念一想，柊鏡性子本來就沉著冷靜，情緒很少左右她的判斷，有這樣的表現也實屬正常。
“你做什麼？”東野瑜反問。
“我？”神宮寺柊鏡沉思片刻，認真說道：“我好像已經修行成功了。”
“你修成了什麼？”
少女沉吟兩秒：“靈魂化作神明可以離體遨遊，似乎是大陰陽師境界。”
“那麼這樣描述境界的那些修行者，最後都怎麼樣了？”
“兵解飛升。”
“”
東野瑜莫名想起之前看法術玉簡時，那位寫下注釋的前輩的一些吐槽和感慨，此時想來，好笑之餘又感到有些悲哀。
披荊斬棘終於抵達高山底下一處矮峰的普通修行者們滿懷壯誌地踏出一步，以為登頂，卻不知道前麵是懸崖。
心中感慨，搖搖頭，解釋道：“陰神雖然名字裡帶了個神，但到底不是真的神明，照了天光彆說神明，連鬼都當不了。”
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大多數的兵解飛升其實就是死了。”
神宮寺柊鏡聽到他的神色稍稍怔然，微微抿起丹唇，若有所思地點頭。
東野瑜說著，看向旁聽的明日見早苗：“你也快抵達煉氣化神境界，也要注意這一點，陰神千萬不能被太陽照到，否則嚴重的話可能會魂飛魄散。”
都已經不用尊稱了嗎？明日見早苗微微鼓起小臉：“身為月之魔女，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東野瑜莞爾一笑，“隻是提醒一句，有時候修行到了興處，可能會忘乎所以。先穩固境界吧，等回去以後，我就教你們煉氣化神。”
東野瑜想著或許可以準備將自己對於煉氣化神這一階段的領悟寫下來，就像那些在上清靈寶洞玄真經上作注解的前輩們一樣。
不僅可以傳授他人，還能印證己身，查漏補缺，使自己對於道的理解更深刻。
當然，自己一個連金丹都未成的白狐，自然是不好意思將自己的感悟刻印在那玉簡上，不然萬一有什麼錯漏，被後人看到，那不就成了大型社死現場？
再加上旁邊還有諸多真仙前輩的注釋，不僅社死，還是反複鞭屍的那種。
大概隻能找本筆記本寫。
神宮寺柊鏡聞言微微頷首，窗外吹進來的風拂亂側臉的青絲，她攏了攏發絲，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將這份情記在心裡。
自己大概永遠也還不清了吧？
她心中想著，倒也沒有苦惱之類的感覺，畢竟如果真還清了，那以後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去找他？
明日見早苗似乎沒有這些紛亂的想法，隻是露出純粹的笑容，梨渦裡盛滿了夏日的璀璨。
“到時候本殿下會用驚世智慧來考驗騎士閣下！”
等她們進入調息狀態數分鐘後，房間內的大多數人都回過神來，東野瑜笑著詢問道。
“大家感覺怎麼樣？”
孩子們其實都對於這交梨的珍貴沒有多少認知，隻覺得這果子很好吃，吃了身體很舒服。
此時聽到東野瑜的詢問，紛紛笑著回答：“喜歡！”
四葉則根據之前東野瑜所說的一些超出常理的事判斷自己吃的應該也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雖然並不是特意送給自己的，但心底還是有某種甜絲絲的味道泛起，低頭看一眼懷中的禮物手袋，這時候離冬天還有一段時間，或許可以給歐尼桑織一條圍巾。
“前所未有的好！”北鬥星司做了個叉腰的動作，“我感覺自己甚至能抬起一輛車！”
“笨蛋，彆逞能，你上次這麼說的時候，可是把腰閃了。”南夕子臉含笑意。
“我的近視好像恢複了。”今川柏木不知什麼時候把眼鏡取了下來，此時正在不斷試著對比戴眼鏡和不戴眼鏡的區彆。
有馬則宗縮在角落裡盯著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但那鬼鬼祟祟的樣子，著實可疑。
東野瑜湊過去看一眼，發現是油管上洋菩薩的寫真集更新了，頓時沉默下來。
你嗎，吃了交梨獲得的充沛精力你就用來看這個是吧？！
有時候真想給他一個大比鬥。
宮崎純平原先的神色也是欣喜，但似乎想到什麼，神色轉而變得有些複雜，從椅子上起身，站在窗邊眺望前庭的小花園。
東野瑜見他情緒有些不對，詢問道：“宮崎先生？”
“啊？”
他回頭看一眼東野瑜，又看一眼其他人，見大家似乎都有些擔心，莞爾一笑：“隻是個老頭子突如其來的感傷罷了，不用擔心。”
“不過說起來，陽光園從建立之初到現在已經有快八十年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啊。”
宮崎純平感慨地摸了摸老舊的木製窗欞。
“這是姐姐一生的心血。她病逝後，我從她手中接過陽光園，一直擔心會搞砸這一切，勉強維持到前些年，原以為大概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後來遇到難題的時候總是莫名其妙的順利。”
“當初副院長欺騙我，想要和外人勾結賣掉陽光園的時候，也是阿瑜你嚇跑他的吧？”
眾人聞言頓時想起陽光園的種種傳說，好奇的目光落到東野瑜身上。
東野瑜笑而不語。
宮崎純平見此會心一笑，不再問下去，轉過身來，朝著東野瑜非常鄭重地鞠躬行禮。
“當初陽光園接受你，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謝謝你為陽光園做的一切。”
北鬥星司、荻乃阿姨還有南夕子也默默躬身，有些孩子不明白，有些孩子則大概懂了，也紛紛學著長輩們行禮。
東野瑜環視一遍，“能在陽光園長大，與諸位相識相知，我對此充滿感激。”
語氣認真，躬身回禮。
眾人相處十餘年，比尋常人一般親戚關係都好，因此隻是這樣客套一番，氣氛很快恢複。
“大家現在渴嗎？”
東野瑜看一眼水盆裡的水，問道。
這水混了不少交梨的汁液，此時氤氳著濃鬱的天地靈機，呈翡翠之色，一瞬之間有鳥獸蟲魚、花草靈樹生滅，極為不凡。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主廚，感覺直接喝自來水有點不太妥當——雖然混合了仙果果汁，但基底還是自來水。
北鬥星司雙手抱胸沉思一秒：“要不做味噌湯？”
東野瑜想了想，搖搖頭：“可能會導致靈蘊流失，事實上如果不是這張符籙，水裡蘊含的那點靈蘊早就散光了。”
“這樣啊加點冰塊怎麼樣？”他提議道：“天氣炎熱，可以解暑。”
其實沒必要，有交梨果汁在裡麵，直接喝是最好的。
不過看很多孩子似乎對於冰鎮飲料很期待，東野瑜也沒說什麼，從冰箱裡拿了些自己去念書前準備的冰塊模具，倒進水盆裡，做成冰鎮交梨飲料。
有時候真是不太理解島國人對於加冰飲品的追求是從哪兒來的。
為每人都盛上一杯，見東野瑜不喜歡致辭，宮崎純平便笑著舉杯：“希望陽光園永遠是庇護孩子們的樂土，乾杯。”
“乾杯！”
所有人的聲音都洋溢著希望、歡樂，熱烈的氣氛即便是橡木門也無法阻隔。
在腳手架上做修補工作的工人聽到歡聲笑語，再想到這趟活乾完馬上還有另一處的生意，也不由心情大好，眼前沉寂衰敗的陽光園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歐尼醬，狸貓們真的會騙人嗎？”
“狸貓中的一部分會，就像人裡麵也有壞人一樣，當然，要小心狐狸，大多數狐狸天生都是騙子，除了一位有著兩條尾巴、長得很威武、名叫阿魚的白狐。”
四葉捧著自己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清甜且沁人心脾的冰鎮交梨汁飲料，看著坐在窗邊的東野瑜分享他在東京的見聞，窗外是院長種的雛菊，早上剛澆了水，這時候陽光一照，露水亮晶晶的。
光點在青年臉側搖曳，晃碎了便落進他那明亮的瞳孔裡。
她一邊聽著，一邊打量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將那青年的身影從璀璨光耀的背景裡裁剪下來珍藏到心底最深處。
眼下的時刻會成為自己這一生都難以忘卻的回憶。四葉心中有著預感，所以她想儘可能讓每個人的身影都更清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