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紅梅怔怔地看著兒子,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幻想過無數次與兒子重逢時的情景,可是等真的見麵,她發現幻想終究是幻想,而且任何言語,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
有句話叫近鄉情怯,怯的是什麼,是熟悉的景,是熟悉的人。
此時鄭紅梅大概有點類似的感覺。
在她的預想之中,此時她應該衝過去,然後摟著兒子,抱頭痛哭,告訴他自己多想他,多麼愛她……
可是此時她的雙腳卻如同生根一樣,怎麼也動彈不了。
又因為心情有些激動,身體微微有些顫抖,她直視著嚴彬,淚水順著臉頰滾落,模糊了她的視野,她伸手去抹,卻怎麼也止不住。
“彬……彬……”她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這時,原本站在屋簷陰影中的嚴彬,跨步走了出來,走到了陽光下。
他怯生生地看著院外的母親,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黃蘭彩站在旁邊沒有說話,隻是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嚴彬的步伐,慢慢變得堅定起來,直視著前方,向著院外走去。
見到逐漸向自己走來的嚴彬,鄭紅梅終於動了起來,一直被她拎在手上的行李落在了地上,她踉蹌著迎了上去。
然後在院門口的時候兩人相遇,一個在裡,一個在外。
“你……”
嚴彬剛說出一個字,就被鄭紅梅一把給摟在了懷裡。
“呃……”
心情的激蕩,讓她瞬間失聲,她張嘴發出幾下無意義的音節,最終化作了嗚咽之聲。
她緊緊把兒子摟在懷裡,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身體裡。
嚴彬感覺有些不舒服,掙紮了一下,可在聽到哭聲以後,然後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一直張開的雙手也慢慢放到鄭紅梅的背上。
手掌輕輕拍了拍道:“都會過去的,不哭了。”
……
“都會過去的,不哭了。”
鄭敏把他摟在懷裡,輕拍著他的背,小聲安慰。
嚴彬感受到小姨身體傳來的溫暖,慢慢止住了哭聲。
哽咽著問道:“小姨,我們什麼時候回家,我想爸爸媽媽。”
“放心,小姨一定會帶你回去的……一定……”
……
小姨的聲音似乎還在她耳邊回蕩。
媽媽身上也如同小姨一樣地溫暖——
黃娘母此時也從屋內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處遠遠看著。
“找到媽媽了,真好。”劉阿公在一旁感歎。
即使以黃娘母的人生閱曆,此時也不免幾分觸動。
一直站在院門口的黃蘭彩起身走向兩人。
似乎因為她的動作驚醒了鄭紅梅,也似乎因為情緒發泄一通之後,她終於回過神來。
她鬆開嚴彬,捧著他的臉,仔細打量。
“彬彬,我的兒,是你對吧,是你吧?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媽媽……”
嚴彬點點頭,卻不知為何,有點不敢跟她對視,或許是因為她的眼神中的愛太多。
見嚴彬點頭,鄭紅梅驚喜不已。
不過也並不覺得意外,嚴彬走丟的時候已經五歲,五歲的孩子記憶已經很清晰,所以能記住她一點也不奇怪。
而實際上嚴彬卻是在見到她之後,原本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
而鄭紅梅也差不多如此,記憶中嚴彬那稚嫩的麵龐,逐漸被如今少年的樣貌給代替。
不過她依舊能在他眉宇間找到兒時的熟悉感,這讓她越發肯定,眼前的小男孩,就是她兒子彬彬沒錯。
鄭紅梅似乎想起什麼,開口追問道:“你小姨呢?你小姨沒跟你一起嗎?你知道你小姨在哪裡嗎?”
嚴彬聞言,臉上顯現出幾分悲切,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身後就響起黃蘭彩的聲音。
“彬彬媽媽,有什麼話進屋來說吧。”
鄭紅梅這才反應過來,此時他們還堵在人家門口,實在是太不合適了。
“好,打擾了。”鄭紅梅也沒客氣。
不過她一刻也不願意鬆開嚴彬,於是拉著他的手,先出了院子,拾起剛剛掉落在地上的行李,這才又拉著嚴彬走進院子裡。
短短的一截路,鄭紅梅回了七八次頭,好似害怕她移開視線,兒子再次消失不見一般。
等進入屋內,看到內裡陳設,鄭紅梅略顯有些局促。
因為這間房子,從外表看平平無奇,但等進入裡麵,各種陳設雖不見奢華,但是一切物件,都經過主人精心設計。
房子四麵通透,窗戶上蒙著一層薄紗,外麵人看不見裡麵,但是裡麵卻可以清楚看到外麵。
如此一來采光不但極好,而且通風性也非常好,進入屋內,立刻就能感覺到徐徐微風吹來,帶來絲絲涼意。
“坐吧。”黃蘭彩招呼兩人坐下。
黃娘母並不在屋內,似乎刻意回避,把事情全都交給黃蘭彩來處理。
“謝謝,請問你是……”
鄭紅梅拉著嚴彬坐在對麵,小心翼翼地詢問。
黃蘭彩並未立即回答,而是先給兩人各切了一壺茶。
這才道:“說來話長,我們慢慢來說。”
“哦,好,謝謝。”
鄭紅梅這才鬆開嚴彬的手,雙手端起麵前的茶盞,不過轉手就又把手上的茶盞遞給了一旁的嚴彬。
“你喝,我自己來。”嚴彬端起自己麵前的茶盞。
鄭紅梅略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平複了心情,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她的確有些渴了。
不過哪怕在喝茶的時候,她的目光也沒離開過旁邊的嚴彬。
黃蘭彩見此情景,也不再拖遝,而是直接向嚴彬道:“是你來跟你媽媽說,還是我來說?”
嚴彬聞言,嘴角嚅嚅,略顯急促不安,過去的種種,絕對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還是我來說吧。”黃蘭彩道。
嚴彬聞言,明顯鬆了一口氣。
於是黃蘭彩開始從頭說起事情的經過,從那天下午,鄭敏去同學開始……
隨著黃蘭彩的話語,鄭紅梅從擔憂到憤怒,再到悲情,最終全都化作痛苦的淚水,她捂著嘴,小聲哽咽著,整個人似乎都要背過氣去。
雖然鄭敏經常跟她這個姐姐鬨矛盾,但是從小是她帶大,說是姐妹,實則跟親生女兒沒有什麼區彆,對她的愛,一點也不比自己兒子少。
聞此噩耗,悲痛欲絕。
當然黃蘭彩說的時候,隱去了一部分,隻是說受鄭敏臨終囑托,而這件事,也跟嚴彬說好了的。
嚴彬在一旁扶著媽媽的肩,防止她太過傷心而摔倒,他沒有哭,或許是因為以前哭得足夠多,又或許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哭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等鄭紅梅哭聲小一些的時候,嚴彬這才小聲問道:“媽媽……,我們家還是以前那個家嗎?”
他這話問的其實有兩層意思,一個是現在家還是以前住的地方嗎?另外一個是家還是跟過去一樣嗎?是少了人,還是多了人。
但是很顯然,鄭紅梅並未聽出兒子的意思,直接點頭道:“當然,依舊住在原來的地方,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搬。”
嚴彬聞言抿了抿嘴唇,然後小聲道:“那回去後,我們能在院子裡種上波斯菊嗎?”
“當然,你想種什麼都可以。”鄭紅梅聞言哪有不依的。
嚴彬把目光看向院外的花圃,喃喃地道:“就種波斯菊,等花開了,小姨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