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低聲提醒道,“諸位大人當心咬到舌頭。”眾臣連忙閉嘴,不敢再多言一句。
謝玄笑了一聲,“孤要娶的人就在這裡,還請諸位與那幾國的君主一起來觀禮飲酒。”
百官雖驚愕,但大多誠惶誠恐地拱手應了,“是,觀王父大婚,這是微臣莫大的幸事啊!”
見百官如此,魏罌愈發急了眼,眼看著一雙隔壁掙脫不開,便氣得跳腳跺地,“你們!你們一個個的你們!你們吃寡人的,喝寡人的,到了最後全是些牆頭草,沒用的東西!”
眾人低垂著頭,不敢說什麼話。
這一頓洗塵宴,刀光劍影,劍拔弩張,吃得人戰戰兢兢,驚心悼膽的。
那負手挺立的晉君問道,“諸位可敢把魏國的天下交給如此乖僻蠢笨的頑童?孤的話放在此處,魏罌當政,不出三月,魏國必亡。”
他總是微蹙的眉頭下是堅毅的神色。
而那眉頭之上,堆起的是諸國的春山。
眾臣誰心裡又沒有數呢,這弱肉強食的世道,魏罌隻會更快地把魏國推向滅亡的深淵,推向萬劫不複的境地。
那些久在官場之中的政客,一個個心裡明鏡兒似的,什麼好,什麼不好,怎樣有利,怎樣有弊,早在他們各自的心裡不知盤算過有多少遍了。
便是適才高聲歎著“魏國完了”的老臣,此刻也一樣搖頭歎息,不敢為魏氏之子說一句話了。
晉君再不耐煩,揮手命道,“惠王昏庸誤國,將其養於深宮,好生供養。”
君命一下,謝韶與司馬昭立時就要拖著魏罌下高台。
都是行伍之人,人高馬大,拖一個魏罌如同拖一隻豬崽。
他們鉗住魏罌的肘子,叫那十四歲的孩童半身的冕袍與兩腿都拖在地上,領了命就往大明台這九丈高台下去。
他還大笑著,朝著百官笑,譏諷百官,也譏諷謝玄。
“哈哈!愛卿們呐!寡人的好愛卿們呐!從前周禮還在時,隻有諸侯王之子才能稱一聲‘公子’呢,如今不成啦!如今禮崩樂壞,王父之子,亦是公子啦!哈哈!哈哈哈!與你們這些牆頭草一樣,這是天大的笑話啊!”
百官汗顏,不敢吱聲。
他的譏諷沒有什麼用,主座上的人更是居高臨下地睨著,那鳳目漆黑,幽不見底,不屑與他爭論什麼。
無人理會,就意味著再無人為他說一句求情的話。
他迫不及待地問,“眾愛卿啊,看啊!那一片南國的芸薹可好看嗎?”
百官不知何意,愕然地望著魏罌。
魏罌笑歎,“寡人隻知吳楚才有芸薹,趙宮竟然也有!”
魏罌又驚又懼,一雙腳在白玉磚石上撲騰,他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在臨下高階時候大聲問道,“仲父!你可知道這合宮的雲台,是誰種下?”
阿磐頭皮一麻,到底最後落到了那片芸薹上去。
晉君望他,從他的語氣中實在聽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他平和地說話,好似在閒說些無關緊要的事,“趙王嘛,孤的階下囚。“
魏罌大笑,“錯!錯!仲父大錯特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笑得險些岔了氣,晉君便由著他笑,等他笑夠了,才高聲疾呼,“是中山君!”
這三個字十分響亮,驚走了停駐宮簷的鳥雀。
謝密抓住她的領口仰頭問,“母親,誰?誰?”
阿磐心下憮然,下意識地就朝著晉君看。
可晉君依舊不曾生氣,“哦,知道,孤箭下的鬼。”
魏罌大笑,放聲大笑,笑得幾乎破了聲,“仲父!仲父怎就確定怎就確定謝硯是你的兒子?怎就確定謝密……可又是你的兒子?”
阿磐心中咯噔一聲。
眾人嘩然,皆驚異地朝著兩個孩子望來。
這一日自午時惠王攜百官進趙宮,不管是被小惠王如何冒犯,還是適才揪住小惠王的領口就將他丟出去。
至此刻,阿磐還不曾見謝玄真正地翻臉。
小惠王放聲大笑,似總算找到了一個出口,一個真正能打敗謝玄的出口。
也許不能真正地打敗,但必能似一把鋒利的短刃,一下就戳中謝玄的心。
他們相處了這數年,也交手了這數年,小惠王是個什麼樣的人,謝玄一清二楚。
而謝玄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會為什麼生出喜怒哀樂來,小惠王亦一樣一清二楚。
不然,他怎能裝傻充愣這數年,能安然無事地待在大梁,又是廢後,又是娶妻,又是去邶地,又是來晉陽。
此刻鋒芒畢露,傻氣儘除。
即便被謝韶與司馬敦二人押著,也照樣拚力地往地上蹬踹,企圖回到筵席,企圖在謝玄心裡紮上一刀又一刀,最好紮個千瘡百孔。
他已經輸了,原本也毫無勝算的人,在這時候總要在他的敵人麵前紮上一根刺,紮上許多根刺。
他的話刀刀見血。
看見謝玄目光沉沉,黑了臉色,魏罌得有多痛快啊。
他痛快地不管不顧,拚力往謝玄跟前掙,想要把謝玄眼底的情緒都看個清楚明白。
若是能看見他的懼怕,惶恐,不安,看見他的驚疑與猜忌,那就更好了。
那他即便是被軟禁,是死,他也必能死個痛快。
謝玄若能過得不好,他即便在囹圄之內,便也能過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