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謝韶的手十分厲害,適才這殿內諸人已經都見識過兩回了。
殷靈運整個人仍舊怔忪著出神,片刻後幽幽一歎,回過了幾分神色,“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婆子,在你們麵前哭一哭,鬨一鬨,胡攪蠻纏一通,你們就都信了?”
賈婆子一愣,為自證清白,也為了和殷氏劃清界限,立時就跪直身子,單手指天,信誓旦旦的,“老奴敢有半句假話,就讓老奴五雷轟頂!”
殷靈運嗤笑了一聲,“五雷轟頂?你那條爛命,誰稀罕啊?”
賈婆子整理了衣袍,忽而仰頭望殷氏,神色肅正,似把一切都豁了出去,“我賈婆子若有半句假話,就要我賈家滿門滅絕!”
是,隻一個“五雷轟頂”也許還做不得準,還沒什麼唬人的,然而不管是晉人,還是魏人,趙人,韓人,在周禮造化中沿傳了數百年的人,誰不最看重家族血脈的傳承。
因而敢拿滿門來起誓的,那就是真的,就做不了假了。
賈婆子狠狠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捶得砰砰作響。
待這時候已是追悔莫及了,又驚又怕,老淚縱橫,“太後狠毒,老奴幾乎釀成大錯啊!是謝夫人仁厚,留了罪奴一命啊!王父與夫人仁厚,囚王父和夫人饒恕罪奴啊!”
李婆子亦是跪伏在地,痛哭不已,“若不是王父開恩,奴那短命的良人早就早就被狼獸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至此,全都分明了。
百官及家眷俱是唏噓不已,搖頭歎息。
然殷靈運卻仰頭大笑起來,她笑得可憐,也笑得癲狂。
她望著座上晉君,也望著阿磐與春姬,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掃視著大殿諸人,張開雙臂,莊重的冕袍垂下來寬大的袍袖,“嗬,那又怎樣啊?”
因用力咬牙,將那飽滿卻蒼白的唇瓣都染上了一層鮮豔的血漬。
她問謝玄,也問著百官,“憑幾個婆子,能奈我何啊。”
有近臣歎息不已,搖頭勸道,“為保全魏氏血脈,保全魏氏的宗廟,太後娘娘就就伏罪吧!”
殷靈運大笑一聲,“吾,何罪之有!”
一個老奸巨猾的政客是不會給敵人片刻喘息的機會的,殷靈運就在眾人的目光中摘下鳳冠,驀地一下狠狠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哐當一聲響,那鳳冠金翅便在地上震顫著,震顫著,眾人還在看著這地上震顫的鳳冠金翅的時候,殿外已發出了第一聲的哀嚎。
“啊——”
繼而是更多的驚呼聲響了起來,“殺人啦!殺人啦!啊——啊——”
百官大懼,皆隨著慘叫聲往外望去。
見原本侍奉官眷一旁的婢仆們,已然從袖中掏出匕首,橫在了官眷們的脖頸上。
有一婦人捂住滿是血的脖頸,“呃呃”地嗚咽著,瞪大一雙絕望的眼睛,一脖子的血全都從指縫間汩汩湧了出來。
有少年大哭,“祖母!祖母!祖母不要死!放開我放開”
還不等殿內的人叫出聲來,又一個年輕的女眷慘叫一聲,“啊——”
稚子大哭,“母親!母親——母親——”
原來,那都是殷氏的人啊。
殷氏摔冠為號,命人殺官眷,逼迫百官反水。
“五月,又以家眷挾持百官於晉陽。”
眸中燒著癲狂的火焰,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要乾什麼,因此百官皆睜眸小心看著。
“諸位,可見識過了殷氏的癲狂?”
殿外的孩童還在嚶嚶壓抑著哭,
殷靈運挺直了腰身,正了神色,“這是魏氏的江山,魏氏的宗廟!誰也休想篡奪我魏氏的江山!”
百官跪伏在地,無不是痛哭流涕,朝著晉君哭道,“王父啊!可憐可憐老臣那無辜的孫兒吧!”
有人痛心泣血,捶胸捶地,“求王父可憐可憐我那內人女兒吧!給臣留一條活路吧!王父啊”
有人愴地呼天,哀哀欲絕,“求王父交還兵權,歸政魏氏,歸政魏王吧!救救我們那可憐的孩子吧!”
座上晉君冷笑一聲,“竊國亂賊,怎配占這萬裡疆土。”
繼而揚起那掌控天下的手來,其後的將軍立時便將那十二扇高大的屏風移開,露出一排排一列列肅穆的玄色牌位來。
那牌位與尋常不同,一張張俱蒙著素白的布帛。
殿內百官紛紛驚愕不能言。
阿磐極少見晉君聲腔如此激動,“孤等這麼久,由著殷氏狺狺狂吠,便是要諸位看清殷氏的嘴臉,好叫諸位知道,賊,世代是賊,永遠是賊!竊國亂賊,不配坐擁姬氏的江山!”
殿內百官還停留在適才的驚愕之中不能回神,緊接著又被晉君口中這什麼“賊”“姬氏”愕到愈發比不上嘴巴。
有人率先回過神來,身子前傾,朝著主座的人問了一句,“姬姬氏敢問敢問王父”
晉君站起身來,那近九尺的身子在大殿主座上高高地立著,霍然一下,扯去玉帶。
扯去玉帶,又霍然抖開冕袍,擲去一旁。
冕袍之下是一身素白的孝袍。
緊跟著晉君的,是大殿兩旁的軍師武將。
一個個皆呼啦啦扯去外袍,露出了內裡一身白色的麻袍。
繼而與晉君一樣,一根白色的帛帶,繞過額際,係上在了顱後。
這聲勢之大,叫那殿內的列燭猛地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