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說，宋長青最近這十年過得還不錯。
比之前幾十年強多了。
自從被關城隍挖走仙人之瞳，宋長青就始終與虎臣綁定在一起。
虎臣去哪，他都得跟著。
天天看著虎臣使用自己的仙瞳，他心中的煎熬，難以言表。
而虎臣又能切身體會到他的不甘與恨意，怎麼可能對他溫言友善？
虎臣隻會變著法兒折磨他，打擊他，從身體到內心。
宋長青越痛苦無助，虎臣越能掩埋心中的罪惡，從對方的痛苦中汲取虛妄的快意。
被發配到南方“鐵火城”後，宋長青的物質生活水平，並沒降低多少。
畢竟他是鹿野衛鐵騎營副統領。
調到南方的“鎮嶽玄甲軍”，他依舊是騎兵都統，職位上還升了一級。
物質生活不錯，不再受關虎臣欺辱，宋長青活得比之前好。
可好與壞都是相對的。
他隻是比跟著虎臣時好過些，並不代表他的幸福指數，能達到普通人的水平。
和之前一樣，他始終用頭盔和紗巾遮擋麵龐，哪怕炎熱的夏季也如此。
也和之前一樣，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曾對他的臉龐和眼睛指指點點。
哪怕麵對麵，他們依舊用異樣的目光看他。
還是和之前一樣，他單身未婚，沒女人願意嫁給他。
哪怕看在豐厚彩禮的份上，女方家長願意嫁女兒。等未過門的媳婦，被他的真容嚇暈過去，或者嚇得要上吊自殺時，他也會主動退婚而不索回彩禮。
真不是誇張。
有好幾個收了宋家彩禮的姑娘，都在見到宋長青真麵目後，選擇自殺。
或者跳井跳河，或者上吊自縊，或者用剪刀戳自己手腕。
宋長青是個孝子，很聽老娘的話。
任何老娘都不希望自家兒子孤老終生。
她幫兒子說親，宋長青心裡不願意、甚至感到難堪和痛苦，也始終沒拒絕一回。
唯一讓宋長青寬慰的是，自家老娘身子骨還不錯。
十年後的今天，都七十有三，蔡小雙依舊很俏健。
他已經暗暗決定，這輩子不娶老婆，孤零零終老。
也就沒必要攢錢，為後人置辦家業。
所有俸祿都拿來改善老娘的生活，讓她吃好喝好住好睡好，儘量讓她老人家快活。
當然，心疼兒子的蔡小雙，沒辦法真正快樂。
兒子的相貌，兒子的婚姻，宋家的香火，一個大胖孫子這一件件事，已經化作執念，在她心裡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宋長青！”
十一月中旬，平凡的一天，平凡的一夜，宋長青睡得很踏實，第一聲呼喚都沒叫醒他。
小羽有些無語，怎麼說也是真元境大佬，還住在十萬大山，竟睡得這麼沉。
無語的同時，她又有些欣慰：能睡是福，這幾年他過得還不錯，沒被人淩磨。
“宋長青！”她稍微提高了音量。
“誰？”
這下宋長青終於睜開眼，還十分警惕地用手摸上掛在床頭的刀柄。
“嗬嗬，宰衡駕到，你個小小都統還不趕緊出來迎接。”小羽笑道。
“宰衡？”宋長青愣了一下，麵色數變，忍住呼喊“羽鳳仙？”的衝動，快速穿上鞋子，披了一件衣服。
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床頭的鐵盔戴上，才快步走出房門。
月光明亮，地上仿佛鋪了一層白霜。
落在那張顏色柔媚的臉蛋上，越發光豔射人。
宋長青神色恍惚，“羽鳳仙？十年不見，你長大了。
果然如關虎臣所預料的那樣，傾國傾城，可為‘小麗妃’。”
“還小麗妃呢！”小羽翻了個白眼，“去年我已經威震流沙域，你不知道？”
“知道！”宋長青點頭道：“去年你也來過南山郡，距離鐵火城不遠，我還率隊收拾過被你斬殺的妖屍。
當時我還想著能見你一麵你不是離開流沙域，去神州中華當大官了嗎？”
小羽沉默了幾秒鐘，才道：“今天中午，我殺了關虎臣。”
“關虎臣，他~~~”宋長青神色震驚，“他也去了大秦，你遇到了他？”
“當年害你的關家人中，並沒有他。他被蒙在鼓裡。”他語氣變得很複雜。
“你難道猜不到我找他的原因？”
小羽歎了口氣，將手伸進袖子裡，抓出兩坨“觸手”還在緩慢蠕動的肉坨坨，“我挖了他的仙人眼！他不想活了，讓我殺了他。”
“這是我的眼睛！”
宋長青死死盯著肉坨坨，情緒激動道：“難道要將它還給我？”
“不然呢？”
小羽左右看了看，率先向隔壁還算寬敞的客廳走去，“跟我來！”
宋長青快步跟上，既興奮又擔憂，“我已經這麼大的年紀，還能換回來嗎？
在我二十歲時，關城隍就跟我說，命數已定，不可再改，叫我死心塌地輔佐關虎臣。”
“傻子才信他！你放心吧，這對仙人之瞳永遠屬於你，無論多少年過去。”
進了屋，小羽阻止了宋長青點蠟燭的動作，“我若需要光亮，也不會選在此時替你換眼。
你摘下頭盔，平躺在地上，然後聽我口令，運轉體內真氣。”
宋長青依言照做，脫下鐵盔，帶著期待與忐忑，老老實實躺在地上。
小羽雙眼閃爍點點幽光，仔細打量他的臉龐。
那是一張極為慘烈、極為醜陋的臉。
像是二十斤的大冬瓜，放置太久，已經爛掉，即將化水。
現在把冬瓜皮輕輕揭掉，用棍子在爛冬瓜肉表麵戳出眼睛、鼻子與嘴巴，再取兩隻桃子大的豬眼塞進眼眶。
整個腦袋、整張臉，乃至臉上的五官，都浮腫變了形，沒有一塊好肉。
兩隻碩大醜惡的豬眼，還在不停滴淌黃褐色的濃水。
濃水弄得臉上、脖子臟兮兮臭烘烘。
難怪有彩禮也找不到老婆。
但凡眼睛還能視物，誰都不願一輩子麵對這張“妖魔·弗蘭肯斯坦臉”。
見小羽許久不動手，眉頭還輕輕皺起，宋長青緊張道：“莫不是經絡錯亂，接不上了？”
“情況比我想的要麻煩，但不是大問題。你閉上眼睛，安靜等待即可。”小羽道。
不是經絡錯亂。
是他臉龐、腦袋處的穴位和經脈，全部廢了，早潰爛了。
宋長青的眼睛浮腫碩大，看起來像豬眼。其實“豬眼”隻是比喻，他此時的眼睛屬於曾經的關虎臣。
如果關城隍像對待虎臣一樣，細致入微地替宋長青續接眼睛經絡，他必定也會和虎臣一樣容貌堂堂，而不是變成一個怪物。
關老鬼故意的。
他不是要毀宋長青的容，是毀他的命格。
“命格”並不是什麼太玄乎的東西。
命格和氣運一樣，都是自身潛能的一種量化。
喜歡手工，動手能力強，就是“技工”（工程師）命格。化學學得好，對方程式與化學反應特敏感，就是“化學家”命格。
擁有技工命格的人，若被人廢掉雙手，命格也毀了大半。
宋長青生有仙人瞳，他體內的仙瞳靈機、經絡、血脈，都是他“千裡眼”命格的基礎。
破壞了這些基礎，掠奪他的潛能，他自然失去千裡眼命格。
他都沒了千裡眼命格，虎臣眼眶的兩隻仙眼，自然更加順從虎臣。
此消彼長，宋長青被毀了天生仙眼的命格，虎臣則在增強自身的千裡眼命格。
現在小羽麵對的麻煩是：她不僅要將兩隻仙瞳還給宋長青，還得幫他重鑄命格。
像《火影忍者》寫輪眼那樣熱插拔，在盤古世界行不通。
掠奪天生神通，真是一門高技術、高風險、強報應的活計。
在挖虎臣仙瞳時，小羽暗中用心之靈眼窺探他周身氣機，確定仙瞳所連接的每一條經絡與血脈。
此時要為宋長青換上眼睛，同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仔細“望聞問切”。
小羽有些慶幸。
幸而她在挖眼時，心夠狠，手段夠絕，沒任何留情的想法，把仙瞳所連接的經絡、血管都抽了出來。
此時宋長青的經絡與穴竅已廢掉，可以直接替換上仙瞳現有的經絡。
小羽用劍氣切開宋長青豬泡眼，眼珠子在眼眶內被切成兩半，血水、膿水飆射。
再用劍氣切開他的臉皮。
仿佛切西瓜，切了七八刀，疤痕縱橫，依舊是血水膿水齊飛。
宋長青是清醒狀態，很疼，又很酸爽。
仿佛臉上有一顆“千年老痘痘”，終於被擠出來，一大坨，裝半鍋。
淤血、毒水、腐肉，順著傷口流出來，他整個人都莫名鬆快了些。
流出七八斤黃紅色液體，宋長青浮腫的腦袋，直接縮小了兩三圈。
如同爛冬瓜肉的臉龐，在小羽導入仙氣本源後，竟長出新鮮的皮膚。
依舊血肉模糊，看著比之前順眼多了。
此時擦乾血汙，直接以盲人身份相親，隻要彩禮足夠，應該能找個好媳婦。
“啵~~啵~~”
兩聲脆響，兩個廢棄的豬泡眼被挖了出來，末端也連著粗短的“觸須”。
小羽左手掌抵著宋長青腦頂門，將仙氣導入他體內，右手虛握兩顆仙瞳。
仙瞳末端有數十根長短不一的“觸須”，它們如同活物，在扭動身子。
等靠近眼眶，它們竟主動往血肉內鑽。
可以看到宋長青脖子與胸口的皮膚下，仿佛有一條條青色、紅色的線蟲在鑽來鑽去。
“額啊啊~~~”他痛得發出細細的呻吟。
他咬緊牙關，儘量不出聲，可忍不住。
“屏氣凝神，跟隨我的真氣，運轉你自身的內功。”小羽喝道。
宋長青依言而行，立即感覺好受了許多。
折騰了大半夜，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換眼手術才結束。
宋長青依舊和往日一樣，帶著鐵盔遮臉。
他臉上纏繞了一層厚厚的棉紗，眼睛也蒙著，但他依舊可以看到周圍的景色。
“這其實不是什麼好事。”小羽歎道：“千裡眼的確可以穿透物質，看到牆另一邊的東西。
一層薄薄的眼皮，幾圈紗巾，理應擋不住它的神光。
但它們是你的眼睛！
你的眼皮遮不住它們的神光，等於你連粗淺操控它們都做不到。”
宋長青聲音悶悶的，“我以為它們也極為渴望回到我體內，就像我渴望它們。”
仙眼與他的身體沒有排異反應，但仙眼仿佛在鬨情緒，不願搭理他。
就像一個移情彆戀的小媳婦，跟他回了家，卻不跟他說話，不讓他上床，對他冷暴力。
“縱然是天生神通，也需要勤加鍛煉。還要用特殊秘法開發、提升潛能。
關虎臣折騰了幾十年，才有一眼萬裡的成就。
仙瞳雖屬於你，你真正擁有它，卻隻在今天。
多練一練。“
小羽在宋家住了三天，幫宋長青創造了一門《養瞳術》。
紫府推衍虎臣的“千裡眼滅殺之法”，早將千裡眼這門神通破得乾乾淨淨，了解得透透徹徹。
再加上宋長青的配合，小羽很容易便弄出“千裡眼保健操”。
第四天，下午，小羽打算離開西蜀。
“你母親很不喜歡我。第一天見麵後，她甚至躲在屋裡猶豫糾結，要不要悄悄在飯食中下藥，將我藥死。”她表情古怪道。
宋長青依舊棉紗裹臉，頭戴鐵盔，但他的傷勢基本痊愈。
最多兩天，就能脫下頭盔，拆掉沾有藥汁的紗布。
把臉龐和眼睛，袒露在陽光下、空氣中，讓所有人直接看到。
“我母親還記掛著關家的恩情。”
宋長青有些尷尬，也有些緊張，“她沒真的下藥吧？”
“沒有，最後還是忍住了。不過她的態度，你也能看到。她對我既尊敬，又痛恨。連帶著對你，都產生了怨懟與不滿。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你怎麼跟她解釋自己的臉和仙瞳？”小羽盯著他，意味深長道。
宋長青即將重獲新生，可他老娘怎麼辦？
繼續欺騙，還是揭開謊言的棉紗，讓她看到殘忍的真相？
老人家都七十多了，挺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