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地龍翻身,在關中地界引起很大的轟動。
阿房宮部分建築倒塌,砸死、壓死了數以百計的貴人。
在秦嶺修建太後皇陵的役夫,也死傷不小。太後皇陵本身,還崩塌了一部分。
第二天,大半個關中,包括鹹陽在內,幾十座城池的大街小巷上,都開始流傳一條讖語:“祖龍崩,大秦亡!”
此處的“祖龍”並非人皇嬴政,而是大秦的龍脈。
讖語的意思是,昨晚秦嶺地動山搖,是大秦龍脈崩塌的緣故,如今龍脈死了,大秦滅亡的日子快到了。
在十年前,嬴政剛駕崩那會兒,“大秦祖龍崩了”在仙人圈子裡,都算是秘聞。
在十年後的今天,稍微有點閱曆的奇人異士,基本都曉得大秦祖龍早在十年前便崩塌死亡。
也就普通老百姓,依舊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大秦依舊春秋鼎盛。
不過,讖語本來就不是說給奇人異士聽的,而是奇人異士說給老百姓聽的。
目的自然是擾亂民心。
可擾亂民心不等於胡說八道。
事實上,假話傷害不了人,騙人也隻能騙一時,真相才最殺人。
等預言逐步變成現實,也更加激勵人心。
所以,大部分讖語都是奇人異士花費巨大代價,窺探天機演算出來的。
鹹陽城被渭水一分為二。
水之北謂之“陽”,包括鹹陽宮在內的“老城區”,原本在渭水北邊。
後來首都圈子擴建,鹹陽城一直發展到渭水對岸,將河道納入城內。
小羽目前暫住的章台,在老城區的最中央。
出了宮殿正門,沿著“天街”走兩裡,便來到渭水河邊。
在西蜀的天門鎮與迎祥府,河邊皆為城市繁華之地,要麼是商貿繁華,要麼是秦樓楚館眾多。
鹹陽遠比天門鎮繁華,但它的繁華不是在城內的河邊,而在驪山阿房宮附近。
城內的渭水兩岸,沒有商貿區,更沒有秦樓楚館,以及大片的茶樓食肆。
隻有兩條寬闊的馳道,專供朝廷軍隊使用。
馳道邊上則是各部衙門與倉庫。
如果要從鹹陽調集軍隊或物資去邊境,一個時辰能離開鹹陽,一日走出關中。
效率高得不像這個時代該有的。
不過,“橫橋馳道”隻是沒有大片商貿區,並非沒有路人和攤販。
“好慘喲,兩百丈高的‘鳳儀宮’,沒有完全倒塌,卻歪了,就像這樣”
一個頭包黑巾的中年人,守在煎餅爐子後邊,將手掌豎起,模仿兩百丈高的鳳儀宮,再將手掌傾瀉四十五度角,表示此時鳳儀宮的歪斜的程度。
“歪成這樣,人還不得掉下來?”對麵兩個啃燒餅的客人驚歎道。
“嘿,不然怎麼說慘呢?魯陽侯你們知道不?就是太後娘娘的族弟,他昨晚就在鳳儀宮頂樓,正在酣睡。
忽然地動山搖,高高的宮殿傾斜,他連人帶床,直接從窗戶滑出去了。
從一百多丈高的地方飛出去,能是什麼結果?”
煎餅攤販嘖嘖有聲,擠眉弄眼,不僅手舞足蹈地比劃,表情還十分豐富。
“摔成肉餅了?”一個穿錦袍的青年公子問道。
“摔斷腿了,哭聲震天。”攤販道。
“老高,你在鬼扯吧,那麼高摔下來,隻斷了腿?”另一個員外模樣的老頭叫道。
“花老爺,您不認識魯陽侯?人家可是煉罡有成的人仙武者。”老高道。
“喔,忘記那群貴人很多都是武者。可如果是普通人,應該活不下來吧?”花員外道。
“彆說普通人,魯陽侯可是憑軍功封侯的武將,都摔斷了腿。沒有防備的武者,肯定更慘。
其實死幾個貴人老爺,倒不是什麼大事,關鍵是咱大秦的祖龍”
老高左右看了看,放低聲音,眼神閃爍道:“你們聽說沒?那句讖言。”
青年公子和花員外神色各異。
青年公子是擔憂,花員外臉上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祖龍崩,大秦亡。如今誰不曉得呢?”
花員外話音剛落,清脆悅耳的女聲便從邊上傳來:“我倒是很奇怪,昨晚亥時三刻(十點左右)才發生的事,現在才巳時過半(上午十點),怎麼就‘誰都曉得’了?”
青年公子和花員外轉頭一看,一個月樣容儀、氣質清雅的姑娘也來到煎餅攤子前。
青年公子看得直了眼,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花員外隻驚豔了一下,便驚疑慌張起來,“這位小姐,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你腰間的令牌”
小羽低頭瞥了眼天師令,淡淡道:“知道了我的身份,還不趕緊說實話!”
花員外咽了口唾沫,後退兩步,臉上依舊有驚惶,語氣卻鎮定了不少,“老朽姓花,有一小女名‘翠英’,目前在李由將軍府上當奶娘。”
“李由將軍怎滴?”小羽問道。
“你不知道李由將軍?李斯丞相和玉昭公主的大公子,也是華靈公主的駙馬啊。”花員外語氣激動,眼神中也多了明顯的懷疑。
小羽道:“我是在問李由將軍的身份?我在問讖語的出現和傳播,跟李由將軍有什麼關係?
若沒關係,你強行攀扯關係,汙蔑李由將軍——”
花員外慌了,慌忙說道:“老朽是在攀扯關係!老朽女兒翠英,不僅幫李由將軍與華靈公主照顧孩子,她本身也算李將軍的通房呢!
老朽先攀關係,是為了說明老朽與讖言沒任何關係,真隻是道聽途說。”
老實說,在花老頭攀關係前,小羽真不怎麼了解“李由”。
她隻曉得李府極為奢華,李斯富貴至極。
李斯娶了公主,李斯有個兒子叫李由,李由也娶了公主,這些“小事兒”,小羽過去沒怎麼關注。
其實,李斯全家男丁,都娶了公主,李家的女兒也都嫁給了皇子。
小羽不知道這事兒,是因為她遊曆神州時,很少聽民間百姓談論這事兒。
民間百姓很少談,則是因為這種事兒太稀鬆平常。
鹹陽大貴人,誰不是跟贏氏皇族沾親帶故?
“你一個李丞相兒子的兒子的奶娘的老爹,怎麼說明自己跟讖言無關?
我看你說得挺帶勁,麵露興奮之色,笑得見牙不見眼,必是亂黨無疑。“小羽道。
花員外叫道:“冤枉啊!我女兒是李丞相孫子的奶娘,是李丞相兒子的通房,是華靈公主的侍女,我如果瞎編讖語、到處亂傳,我圖什麼?”
“有那麼一點道理。”小羽將目光掃向另外兩人。
錦衣公子連忙拱手行禮,朗聲道:“這位姑娘,小生白自在,乃奮武將軍白仲之堂孫。絕不可能亂編讖言,還故意到處傳播。”
——白仲又是哪位?
小羽有些頭大,麵上卻不露分毫,隻隨意點了點頭,“有點道理。”
老高急忙道:“稟告姑娘,我大姑的小叔,在雲陽坊小王將軍家養馬,身兼‘司禦’之職。所以小的不可能亂編讖言,還故意傳播。”
“你大姑的小叔跟你什麼關係?”
小羽還想問:雲陽坊小王將軍是哪個?
“我大姑人稱‘高二娘子’,她小叔是我姑父的堂弟,名叫‘趙春’。
對了,我姑父可是當年從邯鄲遷入鹹陽之趙氏王族的後人呢!”
老高挺直脊梁骨,頗為自豪地說:“雖不是大宗王子,卻也是小宗嫡脈。”
小羽微微頷首,“原來如此。”
“若這種關係也攀扯得上,老夫還有話說!”花員外胸脯挺得比老高更高,“拙荊可是當年韓國宗室之後,她還帶了兩件王室之物當嫁妝。
據說是當年韓王之愛物。
放在直市東闕,胡商願出十萬金購買!”
“若要這樣攀扯關係,小生也有話說!”錦衣公子也挺起胸膛,傲然道:“小生的母親姓‘羋’,此乃故楚之國姓!”
小羽抓取自己令牌,在他們麵前晃了晃,幽幽道:“我乃大秦大天師,俗家姓‘羽’,道號‘飛仙’。
現在十分懷疑,讖言是意圖謀反之六國餘孽瞎編的。
你們竟然都跟六國王族之後有關,又聚在一起傳播讖言。
本天師不得不懷疑啊!”
老高叫道:“羽天師明鑒,我就是個賣韭菜餅的。
這次的讖言也和過去一樣。
都是睡得迷迷糊糊,將要醒來時,聽到外麵有狐仙在叫。
我真不是謀反的逆賊啊。
羽天師,老高我在這條街賣煎餅快二十年了,大家都認識我,我怎麼當逆賊?”
花員外隻有一點慌,因為他先前已第一時間認出天師令牌。
當時已經慌過。
“羽天師,你可彆胡亂冤枉好人!老夫不撒謊,老夫女兒翠英真是李由將軍的通房。”
他也不去辯解,隻強調自己跟李由的關係。
白自在倒是需要辯解,“羽天師,我娘雖然姓‘羋’,可她不是從楚國遷到鹹陽的王室後人。
真要是算起來,小生應該和當年的宣太後(羋月)有點關係。”
羋月當太後時,從楚國喊了很多親戚到鹹陽幫自己掌控朝堂。
她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們,自然也都和楚國王室有關。
還有後來的華陽夫人。
很多楚國貴族都在鹹陽定居,並留下後人。
“你們三個”小羽瞥了眼煎餅攤,又改口道:“老高,我不耽誤你的生意,你繼續賣你的煎餅,剩下兩人,跟我去一趟欽天監!”
“不,我不去欽天監!”花員外連連後退,還用手裡沒吃完的韭菜煎餅扔小羽,嘴上高聲厲喝:“羽天師,我女兒翠英乃李由將軍通房大丫鬟,你憑什麼汙蔑我?”
白自在也叫道:“羽天師,你隻是個天師,不能隨便抓人!”
“聒噪!”
小羽揮動右臂,寬大的袖袍無風自動,袖口大大張開,一股狂風湧來,一下子將兩人卷了進去。
老高看得目瞪口呆、膽戰心驚。
小羽麵無表情看著他,道:“給我一個韭菜煎餅!”
“要煎餅乾啥?”老高茫然。
“當然是吃,我還沒吃早飯呢!”小羽道。
她離開章台宮,一路土遁到渭水邊,聞到韭菜煎餅的香氣,又聽到三人“大聲嘀咕”,才突然從地下冒出來。
老高慌手慌腳用乾枯的荷葉,包了一個煎餅遞過去。
“多少錢?”小羽問。
老高擠出討好的笑容,“不要錢,羽天師吃我的燒餅,是我老高的榮幸。”
“你不要錢,莫不是心虛?你為何心虛?是因為與亂黨有關,還是與讖語有關?”小羽道。
“不,不心虛,我和亂黨、和讖語都沒關係。一個煎餅半錢銀子,或者五十銅板。”老高連忙道。
小羽掏錢的動作僵了一下,道:“你這煎餅,麵是金子做的,還是韭菜金子做的?”
她還下意識掂了掂手裡的煎餅,不算小,有小半斤重。
可對比半錢銀子的價格,太貴了。
她在天門鎮買普通炊餅,一個一文錢,能填飽肚皮。
即便韭菜或肉餡,也就多個銅板。
是鹹陽物價貴,還是遇到了煎餅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