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擊咽了口唾沫,不敢坐到桌案後的老爺椅上,隻垂手立在丘山老母邊上。
“來人,帶李氏、孫大郎、土地夫人過來。”
立即有鬼差將三人領到大堂。
“啊,婆婆~~~”
李氏本來耷拉著腦袋,頗有些喪魂失魄、了無生趣。
一見到“丘山老母”,她立即眼中含淚,情緒激動起來。
小羽朝著她微笑點頭。
雖沒說話,但見到她臉上的“慈祥微笑”,李氏心不慌了,人也精神起來。
“陳勝大王~~”土地夫人也在叫,也非常激動。
陳勝大王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孫大郎眼神疑惑,在“丘山老母”與眾位大仙之間來回掃視。
之前在小羽的魔眼鬼域中,屠擊完整觀看了“羽城隍”審案的全過程。
心裡知道案子到了哪個環節。
此時等來了正主陳勝大王,他也不廢話,直接道:“魚西池當眾殺人,還放言滅了孫家,此事影響極壞。
當罷免他的土地神位,打入酆都地府,讓酆都大帝審判他的罪行。
再將此案之完整經過,傳遍鄉野,讓眾神以儆效尤。
明正典刑的同時,還要符離縣凡人知曉,天律之下,神仙也不可胡作非為。
不過,神道也遵‘王命’。
如今大澤鄉方圓數百裡,皆歸陳勝大王管轄。
陳勝大王之天命,就是‘王命’。”
屠擊看向陳勝,問道:“陳勝大王,你可願意用自己的天命,力保魚西池?”
“還要保我,大王救命~~”屠擊話音未落,土地夫人便眼含渴望地叫了起來。
屠擊話音剛落,陳勝也急忙叫了起來,“我與土地公隻有幾麵之緣,並非君臣關係。而且,我目前尚未建國稱製,不敢以‘王命’乾涉陰司裁決。
魚西池若果真有罪,陰司鬼神儘管去天柱峰擒拿他!”
土地夫人傻眼了。
陳勝連她死鬼相公都不願保,那她更不用說了。
果然,陳勝看了她一眼,緊接著又道:“土地夫人之事,我更是一無所知,不該妄加乾涉。”
浮丘公麵色冷肅,眼底浮現一抹陰雲。
若從一開始就和魚西池保持距離,城隍司鬼神都沒理由找上門。
人鬼殊途。
陳勝不和鬼神攪合在一起,也是正理。
可如今都允許魚西池進入了天柱峰,還鬨出這麼大的動靜,當著幾十位天柱峰奇人異士的麵,展現出本性中的涼薄、沒擔當,往後誰還敢交付自己的忠誠?
——這個陳勝,成不了事,隻是為王前驅的命!
不止是浮丘公,孟岐在內的幾位大仙,都在心中做出了判斷。
當然,他們並不失望。
他們原本就知道陳勝並非“東南天子氣”的擁有者。
陳勝的天命,隻在於拉開改朝換代、革新人道的序幕。
隻是,以他此時的表現,以及這件事帶來的後續影響,怕是連拉開大幕的天命,都會受到影響。
之前十年,陳勝都沒經曆過太大的、針對人性的考驗。
奇人異士隻知道他有天命,是大豪傑。從未真正窺探到他的本性。
而今日一個小小的土地夫人案,將他的本性與氣量,展露無遺。
想到這兒,浮丘公又眼神晦澀地瞥了下羽鳳仙。
這也是他掐算到既定天命受到威脅的原因。
即便羽鳳仙本人沒有壞陳勝天命、替大秦鏟除威脅的心思,她的做法也真實不虛地傷害到陳勝的威望,進而影響既定之天數。
她是大秦太師,又身處大劫之中,命不由己。
無論她願不願意,“命運”都會促成她與各路反秦諸侯發生碰撞。
這雖是劫氣引導之下,命運的正常發展。可羽鳳仙這個人太邪性,在命運中隨波逐流的同時,又能屢次改變天數。
對他們這種“大劫之棋手”來說,最是討厭這類棋子。
最好讓她主動離開棋盤。
若她不識天數,那所有棋手,隻能讓她成為最先被吃掉的棋子了。
屠城隍能察覺到丘山老母與幾位大仙之間的暗流湧動。
他隻想遠遠避開。
早點結束土地夫人案,他們自然會離開。
再次確認陳勝的態度後,他立即做出裁斷:“武判,陳勝大王以‘王命’保魚西池,純屬誤會。
陳勝大王與此案無關。
當立即以本府的‘八駿馬車’,禮送陳勝大王返回天柱峰。
同時,將天柱峰上魚西池押解歸案,本府判他神名廢黜,魂魄打入酆都地府。
關於他的罪行與判決,由功曹遞送泰山地府,等待最終審核。”
說完,他便拿眼去看丘山老母。
即便在神州之外的西沙域,有正式編製的鬼神出事了,地府也會詳細審查。
比如,在橫沙關期間,池邈和老羅進入小羽夢中,要喚她的魂兒,被她用虎嘯刀弄死了老羅。事後池邈的上司、西蜀地界總巡檢“宋大神”,便被地府追責,最後被貶去了北荒。
在北荒當巡檢,和在富饒的西蜀任職,待遇天差地彆。
土地神也有正式的神位編製。
城隍可以審判、懲戒土地神,裁決的結果卻要送到泰山地府,等待最終批示。
見丘山老母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屠城隍鬆了一口氣,轉向土地夫人,繼續道:“土地夫人自認三百年與魚西池無夫妻之實,如今夫妻之情也蕩然無存。
與三河村孫大郎卻是郎情妾意。
本府成全你們,土地夫人廢黜神位,與孫大郎做一對夫妻吧!”
“老爺,我的神位來之不易,過去也不曾在神職上有所懈怠~~~”
土地夫人又想叫屈,她邊上的孫大郎,也同時叫了起來:“城隍爺英明,多謝城隍爺成全!我與碧蘿十分滿意,也必定向鄉民傳送您的公正與恩義。”
土地夫人表情扭曲而猙獰,看孫大郎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屠城隍看向幾位大仙,問道:“對三河村孫家一案,不知丘山老母和諸位大仙,有何指教?”
小羽淡淡道:“有惡要罰,有善要獎!李氏不畏艱險,跨越生死之隔,隻為拯救郎君與家族。如此有情有義之人,當受褒獎。”
屠城隍低頭看了眼《生死簿》,道:“的確該獎,有15點陰功呢!不知是留到下一世,還是在此世兌換成為‘福祿壽’三緣?”
小羽道:“壽元添加五紀(六十年),福緣”
她右手稍微一掐算,又笑了起來,“道祖有言,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李氏之福祿壽,何須你我判決?天緣早已注定。”
在小羽“口含天憲”,說出“壽元添加五紀”時,屠城隍震驚看到《生死簿》上屬於李氏的頁麵,立即改寫了壽元。
從十九歲心衰體癆而亡,變成了80歲安享晚年、壽終正寢。
可小羽說完最後一句天緣早定,不需要他們裁定時,李氏的頁麵再次變化,壽元、福緣、祿數全部變化。
甚至記錄李氏人生的《生死簿》書頁本身,也發生了變化。
原本李氏的書頁,散發淡淡的灰白靈光,現在卻泛起絲絲縷縷的青芒。
灰白代表了普通平頭百姓,青色則代表了大貴之人。
李氏命格變“貴”了!
怎麼會這樣?
看丘山老母的意思,本來打算為李氏加福加壽。
後來不知為何,又突然改變了主意。不用她來裁定,天緣早定?
屠城隍心中驚疑不定。
邊上的五位大仙愣了一下之後,也默默掐算。
略有所得,卻得之不多。
小羽道:“既然陰司庭審已結束,相關之人都送回去吧!”
她輕輕一揮手,李氏之魂便飄飛到神域之外,恍恍惚惚回歸了自己身體。
她隻送走了李氏,沒送孫大郎,因為沒必要。
“李符使,還有高無常。”
小羽喊了一聲,天庭符使與酆都無常,立即來到她跟前,垂手而立。
“今天勞煩你們三位了,這是老身的一點心意。”
她右手一翻,掌心多了三樣物品:一塊小兒巴掌大的玉牌,兩枚玻璃珠大的“土精”。
玉牌是她隨手煉製的“五雷八卦天師符”。
當年西蜀李家,憑借張天師的一塊五雷八卦天師符,鎮壓國運萬年。
她渴望許久,卻連見都沒機會見到。
如今她自己也能煉製此等“至寶”了。
她的遊戲之作,威能上應該不如張天師的傾心之作。
但她的天師符,也能激發“五雷將軍級”響雷與地雷。
五雷將軍關於響雷與地雷的道法感悟,以雷道符文的形式表達,並刻錄在玉牌中,成為天師道符。
她此時可是正兒八經的天師,這塊玉牌也是“正版·天師符”。
拿出來送人,一點也不丟分。
這不,拿到玉牌,稍微感應一下,本來滿腹怨氣的李符使,立即笑容滿麵,連連低頭彎腰,鞠躬道謝。
“土精”則是小羽梳理神州地脈時,清理出來的“雜質”。
是比息壤低兩三個等級的靈物。
無常鬼也喜不自勝,極為寶貝地將土精揣進懷裡,諂媚討好之言,滔滔不絕。
此時無常鬼隻有一個,但小羽昨夜召喚來的無常,一黑一白,來了兩個。
其中一個無常,幫她將“天柱峰邪修”的陰神、元神,押送去了酆都。
人不在這兒,分手的禮物卻要送到。
打發走了符使與無常,小羽還不忘送屠城隍一份禮物。
“屠擊,你雖無大惡,陋習卻有不少。若不修心養性,早晚遭報應。
今日魚西池的下場,或許就是將來你的寫照。
這部《丘山老母經》,你拿去好好讀,或許能讓你在神位上多活幾年。”
“多謝老母賜經,小神必定日夜勤誦不輟。”屠擊也不看經書內容,隻在臉上擠滿了虔誠,語氣中塞滿了恭敬,滿心隻想儘快將這尊大瘟神送走!
孟岐眼神好奇,不停打量他手中的經書。
小羽瞥了他一眼,問道:“你也想進步?老身可以送你一本。”
《丘山老母經》並非某部佛經的換皮。
它真是“丘山老母”自身的感悟。
疏通地脈,與大地“合道”,自身成為了大地。
大地的寬廣無垠、包容萬物、厚重卻柔和,深入她的靈魂。
感觸與凡人時完全不同。
將“大地之道”轉化成做人修心的感悟,就成了這部專門“煉心”的《丘山老母經》。
如城隍、土地、山神這類“大地之神”,經常讀《丘山老母經》,的確可以修身養性,提升心靈境界,讓自己擁有一顆“大地之心”。
孟岐木著臉道:“老夫不需要!你的事兒,是不是結束了?”
“諸位跟我來吧!”
小羽腳步輕點,人飄飄蕩蕩,飛出符離城隍司。
孟岐愣了一下,率先邁步跟上,還語氣擔憂地傳音道:“離開了城隍神域,你不是失去了‘地利’嗎?”
“若鬥法時還需要借助地利,豈能讓他們心服?”小羽淡淡道。
在她平淡的聲音中,孟岐感受到一股強烈到他無法理解的自信。
“老夫先前警告過你,現在再次提醒你,浮丘公他們和黃安大仙不一樣。
黃安大仙法力更加深厚,但道行其實不如身為後輩的瓊林四友。”
“我明白,他們掌握了大道之力。”小羽道。
“不僅是大道之力,他們還有自身的道!”孟岐嚴肅道:“仙途之中最怕找不到方向,陷入迷途。
瓊林四友即將證道大羅,肯定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還走出獨屬於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