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宮,傍晚。
李斯邁步跨入偏殿,不等趙高與胡亥皇子行禮,便語聲響亮、頗為不耐地問道:“這種時候,急著找我過來做什麼?
明日早朝,就要在文武百官、當朝勳貴麵前,推舉胡亥皇子為‘秦二世’。
可此時很多大臣與宗室,都用沉默來表態。
今晚相府正在召開晚宴,本相還得一一說服他們。”
胡亥彎腰下拜,行了大禮,一臉敬畏與討好地說:“有勞丞相了。”
趙高也上前行禮,笑道:“胡亥皇子能否成功登基,全依仗丞相啦!
隻是,此時急請丞相過來,的確有要事相商。”
他先伺候李斯進入室內,在主座上坐下,才低聲問道:“丞相大人,羽鳳仙回鹹陽了,您可知曉?”
李斯道:“這算什麼大事兒?趙姬已死,胡亥皇子加冕為二世皇帝,已是定局,誰也不能更改。
羽鳳仙在此事上更是毫無話語權。”
胡亥喜不自勝,滿臉堆笑。
趙高沉聲道:“下午未時兩刻(一點半),羽鳳仙出現在涇河‘黃土坳’(萬人坑)。
與華山三聖母起了爭執,立即回到了欽天監。
之後她消失了很長時間,這會兒都沒蹤影。”
李斯淡淡道:“本相知道,她去了雍城福地,見了贏氏先王。”
趙高驚訝道:“我也是剛知道這事兒,擔憂明日早朝,胡亥皇子加冕為帝出現變故,才急著找丞相來此商討。
丞相似乎早曉得她去了雍城,這會兒依舊胸有成竹?”
李斯淡笑道:“不需要本相盯著她。
戮金公、鐘元公他們此時已在欽天監,隻等羽鳳仙回來。
縱然贏氏先王定要支持她當太師,羽鳳仙大概也沒機會請地封。”
“太師選拔,隻是小事,與胡亥殿下無關。胡亥殿下順利登基,才是重點。我擔心羽鳳仙會壞事兒。”趙高歎氣道。
李斯看向胡亥,問道:“殿下怎麼看?”
胡亥瞥了眼趙高,遲疑道:“早前小王曾遵從老師之命,趁著羽天師返回太師府的間隙,趕緊去她家給她拜年。
當時小王對她執弟子禮,態度極為恭敬事後老師還誇我,說我穩了。”
趙高沒好氣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朝會剛結束,而朝會上,趙姬與嫪毐竟愚蠢地主動疏離羽鳳仙。
還要選拔新太師,與她做對頭。
我才當機立斷,讓你趕緊抓住機會,成為皇子高之外,第一個向她展現親近之意的皇子。
你還遠勝皇子高,你向她表明了恭敬與謙卑。
從她當時的反應來看,對你至少沒有惡感。
你表明了恭謙,趙姬卻與她疏遠,等我們舉事,羽鳳仙八成穩坐不動,默許你推翻趙姬,登基稱帝。
當時謀劃得很好,可當我們真正舉事時,她卻不在鹹陽,並沒為你的大事出工出力。
為了借助東海軍侯之力,你對他們許下諸多承諾。
其中就包括太師之位、真形圖、九鼎、藏守室、人皇寶庫等。
都是羽鳳仙不可能讓出來的利益。”
胡亥糾結道:“就按照之前的約定,公開選拔太師,東海煉氣士若能力足夠強,自然能讓羽天師心服口服。”
“如果羽鳳仙獲得贏氏先皇支持,立即請地封,直接掌握太師之權,拒絕與挑戰者鬥法,怎麼辦?”
趙高雖在問胡亥,目光卻看向李斯。
胡亥也看向李斯,下拜道:“小王愚昧,求丞相大人指教。”
李斯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們可找過烈陽侯?”
趙高搖頭道:“發現羽鳳仙回來,我和殿下立即想到找丞相大人。
至於是否要和烈陽侯商量,還請丞相定奪。
畢竟,丞相才是吾等的主心骨,是大秦擎天柱啊!”
李斯露出滿意的笑容,道:“趙高,你立即去喚烈陽侯過來!”
“遵命!”趙高恭敬下拜,快步走了出去。
李斯端起茶杯,瞥了眼依舊傻傻杵在那的胡亥,淡淡道:“殿下還站著乾什麼?坐吧!”
“是是是”胡亥坐在他下首,一臉討好地陪他說話。
他倆尬聊了小半個時辰,烈陽侯帶著五百火鴉軍,從城外軍營,進入章台宮。
在來的路上,趙高已經跟玉煜講述了羽鳳仙歸來之事。
玉煜相貌和氣質,都比十年前成熟了許多。
性子卻沒變,依舊一臉生人勿進的冷漠。
趙高在邊上滔滔不絕,玉煜除了眼神深處閃過一絲回憶,皺了幾下眉頭,幾乎沒露出任何明顯的表情。
“既然之前在朝堂上,與文武大臣有過約定。那就按照約定來。她若有能力壓服眾人,讓她繼續當太師。
如果她不行,就讓能力更強的人上。”
進入章台宮後,玉煜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李斯試探道:“混海侯、黃海侯、傲來侯都想舉薦自己人,也是與玉將軍熟識的東海煉氣士,擔任大秦太師。”
玉煜淡淡道:“又不是不給他們機會。如今大秦失天命,山東諸國將反,越發要認賢不認親。
我很多年沒見過羽鳳仙,最近回到關中,倒是經常聽到她的事。
不知道她是否名副其實。
若能鬥法一場,展現自己的才能,也能讓我、讓諸位軍侯心服口服。
她若不行,就滾蛋;她若出類拔萃,就讓她乾。
今時今日,最緊要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大秦亡了。
就不說什麼辜負先皇之恩的客套話。
一旦大秦真的亡了,今日你等爭得再大的權力、再高的榮耀,還不是水中月鏡中花,終成泡影?”
李斯愣了一下,陷入沉思。
考慮到大秦的危局、鹹陽事變的糟糕影響。
以及最近秦嶺龍脈的變化。
他最終還是壓下心中的膩歪與怨恨,歎道:“那就按照約定,讓他們公平鬥法。”
趙高眸光微閃,幽幽道:“玉將軍、李丞相,羽鳳仙的‘太師’,可不是普通太師啊。
包括國尉大人在內的不少大臣,都支持她淩駕三公之上,統禦天下兵馬,是古之太師。”
李斯和玉煜同時麵色微變。
“國尉老師唉,國尉大人,年紀大了,老糊塗了。”玉煜悶聲道。
趙高道:“鹹陽之變後,國尉大人還表態,廢黜太後沒問題,但推選新皇時,定要請羽太師祭天占卜。
丞相,將軍,你們看,連誰當皇帝,都要羽太師來定奪。
朝中軍政大事,再大能比選二世皇帝更大?
很顯然嘛,國尉大人至今也沒改變想法。”
李斯表情嚴肅,斷然道:“朝廷現有之體製,是大秦能雄霸天下的根基。
此時秦失天命,非大秦體製有問題。
與民休息,鎮壓叛亂,雙管齊下,必定天下太平。
本相有信心,也有經驗。
此時大改先皇之成法,扭曲成熟健全之朝製,完全與拯救大秦的目的背道而馳。
絕對不能接受!”
玉煜微微頷首,道:“大秦失去天命,肯定是某方麵出了問題,我們必須承認。
可大秦的三公九卿製,讓文武大臣各司其職、相互製衡,不說十分完美,至少不是大秦崩潰的主因。
要救大秦,得對症下藥,不能腿有疾,卻開顱治頭。”
趙高道:“侯爺可能說服國尉大人?”
玉煜神色遲疑,心中沒多大把握。
他道:“我聽說,羽鳳仙本人並不想成為‘古太師’。
畢竟有‘聞太師’先例在。
她如今都吃了大蟠桃,成了仙,長生之福近在眼前,何必乾些吃力不討好之事?”
趙高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並非如此。羽鳳仙其實也有當‘古太師’的野心,國尉大人也知道她的野心。
當日朝會結束,國尉大人與羽鳳仙在章台宮外密談。
羽鳳仙直白地說,她看不上有諸位大臣掣肘的‘古太師’,她要當就當‘宰衡’。
如西蜀之時,甚至淩駕皇帝之上。
她不是清心寡欲,她在潛伏爪牙等待時機,等諸位大臣犯錯、凋零。”
此言一出,胡亥、玉煜、李斯,三人同時色變。
“此言當真?”李斯眼神淩厲,死死盯著趙高。
之前這閹豎可沒向他透露過羽鳳仙的“宰衡大誌”。
趙高搖頭道:“不敢完全確定,有小太監遠遠眺望,從口型推斷言詞,恐有謬誤。但茲事體大,我不敢不向丞相與侯爺稟報。”
玉煜低喝:“千裡眼,順風耳。”
聲音低沉,卻遠遠傳到章台宮外。
章台宮外,五百火鴉軍在金水橋邊上整齊列陣,挺直腰杆,連竊竊私語之聲也無。
聽到烈陽侯呼喊,高先覺、高天明立即出列,快步進入章台宮後殿的“人皇起居室”。
“找到羽鳳仙,從現在起,盯住她!”玉煜下達命令後,又看向李斯,道:“李丞相,我們一起去見國尉大人。
咱們打開窗戶說亮話。
若羽鳳仙真有狼子野心,欽天監她都不能待了,立即逐她出鹹陽!”
李斯正要開口,順風耳高先覺麵色微變,道:“侯爺,找到羽鳳仙了,她已經回到欽天監。
她還說——其他文武大臣,隻是新皇的臣子,她卻是贏氏皇族的‘亞父’。”
高天明本來雙目放射三尺仙光,正在掃視雍城與渭水,聞言立即轉向欽天監。
“亞父,還整個皇族?就憑她也配?”玉煜冷冷道。
高先覺道:“聽羽鳳仙的意思,她之前見了贏氏先王,他們都認可她為亞——”
“呀~~~”他邊上的高天明忽然失聲驚叫。
放射透亮仙光的仙人之瞳,有幽光在表麵一閃,又迅速消失在眼底。
千裡眼高天明踉蹌後退兩步,神色既茫然又驚恐,雙手不停揉眼睛,嘴上叫道:“羽鳳仙發現我了,她,她還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可怖~~”
高先覺也麵色一變,道:“侯爺,羽鳳仙也發現我了。我聽不見,也尋不到她的位置了。”
玉煜有些驚訝,道:“看來她能闖出偌大名聲,不完全是僥幸。
你們即刻返回軍營,啟動‘火鴉天罡陣’,將你們的順風耳、千裡眼,提升為大神通,再試一試。”
火鴉天罡陣就是大日金烏小周天陣。
玉煜不希望彆人聯想到自己的兵道軍陣,和太古妖庭有關。
連他自己修煉的根本法《帝俊金烏化日大法》,也被改名為low逼的“火鴉勁”。
可他的“火鴉勁”,與人皇政在九州普及的五行之火係基本功,完全不是一回事。
趙高道:“羽鳳仙已有察覺,再嘗試監控,恐怕會惹怒她。”
李斯怒道:“本相現在已經怒了!亞父,好大膽子,好大野心!”
趙高麵上露出擔憂之色,心裡愉快地吹了聲口哨。
幾位大佬又聲討了羽鳳仙幾句,李斯與烈陽侯便打算告辭離開。
李斯打算回相府,繼續宴會,繼續幫胡亥拉攏、勸說文武大臣。
烈陽侯則打算去一趟國尉府,好好勸說“國尉老師”回頭是岸。
可他們還沒出門,忽有寺人進來稟告,道:“人皇陛下,丞相大人,侯爺,欽天監關真人求見。”
幾人都愣了一下。
趙高問道:“關真人要見誰?是陛下,是丞相,還是我?”
“來找陛下。得知丞相與侯爺都在,他說不用避諱。”寺人道。
烈陽侯又坐回椅子上,冷冷道:“讓他進來,我正好有事也要問一問他。”
寺人悄悄拿眼角餘光去瞥趙高,見趙高微不可查地點頭,他才快速退出去,將關真人領了進來。
關真人進門後,也不跟他們廢話,開門見山傳達了羽太師的指令。
“烈陽侯,李丞相,還有皇子殿下,你們雖然不是參與鬥法的煉氣士,可你們支持了外來的煉氣士與羽天師爭位,必須前往現場,做個見證。”
“必須?這是羽鳳仙說的?”玉煜陰沉著臉道。
“她說的,貧道也這麼認為的。不僅侯爺你,你們東海軍團的軍頭,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去,必須去!
如若不去,就彆怪我們把你們舉薦的煉氣士趕出門。”
關真人神色淡淡,態度強硬,“欽天監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的地方。
‘大秦太師’也不是誰想乾、就能乾。
沒有你們現身,用自己的爵位與名譽作擔保,他們連進入欽天監,申請當個普通天師的資格都沒有,更彆說挑釁‘天權’在握的羽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