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叛賊守國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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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人心不穩,人心浮動,人心惶惶。

原本鬨忙的街道空空蕩蕩,甚至連個流民或者乞丐的蹤影都難尋覓。

昔日繁華的帝國中心,幾乎完全淪為了一座鬼城。莊嚴高大的樓房城牆仍在,而它們的主人卻不見蹤跡,顯得格外冷清詭異。

圍牆高聳的深宅大院,賓客行色匆匆,在槐樹的陰影下,留下一抹抹鬼影似的赤紅色。

紅,對大唐人來說是高貴的顏色,普通販夫走卒不得穿紅。

而院子裡的賓客們,無不身穿象征著高級品秩的赤紅圓領袍。這些貴人們全程低著頭,保持著沉默。

即使碰見相熟的同僚,他們也隻是微微點點頭,一言不發,仿佛是為了刻意配合長安城死氣沉沉的氛圍似的。

大院的中心,樹影掩映的一座樓閣。

碧瓦朱簷,閬苑瓊樓,有如神仙的住所一般——雖奢華精美,但卻清冷無比,不接地氣。

樓閣的正堂非常寬敞,穿過窗戶的光線都無法覆蓋整個房間。導致即使在大白天,堂裡也黑漆漆的。

諸位貴賓悉數落座,正堂沒有點燈,他們的臉都隱藏在了黑暗之中,就像佛堂的一尊尊泥塑菩薩像,威嚴而不近人情。

“今次煩請諸君蒞臨寒舍是為了什麼,想必諸位也心中有數。”

黑暗的主座方向,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原來那個座位上一直有人,隻是因為環境太黑,咋看之下,就像一團邊緣不定的模糊陰影。

“主上是天,主上的聖意如同天意,我等凡人難以逆料。”座下,一個剛健的聲音回答道。

主人輕笑一聲:

“張使君,如今京中的形勢想必您也知曉。現時不比以往,我等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宮中最近的異常,諸君有什麼看法?”

一片沉默。

在家裡懟天懟地彆人管不著,但是聚眾探討宮裡的動向,是很犯忌諱的。

若是在平時,隨便一封“大不敬”的彈劾折子就能讓在座的所有人吃不了兜著走。

再吃一個“意圖謀反”的全族超級大滿貫也不是不可能。

否則你們這麼關心聖人的起居乾什麼?總不是想鑽個空子,和後宮嬪妃談談心吧?

但是,正如開場所言,現在不是過去了。

有“大明”這個龐然大物杵在那裡,再玩宮鬥政鬥,那就未免顯得太不識時務了。

就目前這戰況,你就算真的是忠臣,可能一覺醒來就變成“反賊”了。

過了許久,一個蒼老的歎息聲。

一位老臣幽然開口,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前幾日,我等照常入宮等候陛下差遣,卻被宦官以陛下身體不適、不便會客為由,請出了宮。

“接下去的數日,一直到今天,一次朝會也沒有召開。

“若陛下真的龍體欠安,那可病得太嚴重了。”

話雖然這麼說,但聽他淡定的語氣,可一點也不為陛下的“重病”而感到擔心。

他一開口,便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正如安平縣公所言。

“陛下想必病得非常、非常重。

“事關社稷存續,宦官卻不許臣等探病。這可如何是好啊。”

他們知道宦官在忽悠他們,但他們就是不說破。

大家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功底還是很在線的。

宅邸的主人單刀直入:

“某以為,陛下未必在宮裡,可能出宮尋訪名醫了。諸君以為呢?”

此言一出,在座的袞袞諸公又陷入了沉默。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宮裡的近況,諸公早就通過宮人的大嘴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皇帝北狩,宗親和妃嬪們也跟著一起北上了。

現在的太極宮,隻有一群宦官宮女在那兒空轉,營造一個一切如常的假象。

這個假象維持了數日,今天到底是被戳破了。

“陛下乃是國家的大腦。陛下出宮,如群龍無首,我等該如何自處?如何替天子守好國門?

“這就是某邀請諸位的原因。”

主人說得很是直白。

若是換做魏晉南北朝的“美好舊日”,什麼?皇帝不在家?

還有這種好事?

權臣們早就毛遂自薦,競爭上崗了,哪裡還輪得到主持人專門召集大夥兒。

隻是現在和禮崩樂壞的南北朝還不一樣。

不是因為大唐的大臣們都是忠心耿耿的模範員工——畢竟大家都是從隋末大亂鬥海選出來的有為中老年,誰不想進步呢?

還是因為那個最不尋常的因子——大明。

大明天兵所至,一切皆成齏粉。

還是那句話,在“大明”的霍霍屠刀下,你還在這時候玩宮鬥、政鬥這類兒戲,那就未免有些把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了。

畢竟大明最可怕的,不是她那訓練有素、又仿佛無窮無儘的軍隊,也不是那壕氣的鎧甲、巨艦等優良裝備。

甚至不是那雄厚得如同無底洞一般的國力。

而是那個新興帝國的統治者本身,李明。

那廝……那位陛下喜怒無常,最是讓人捉摸不定。

雖然他正在和他的皇兄李承乾打生打死。

但你若是敢篡了李承乾的位,鬼知道那貨會不會給你安個“敢欺負我大兄”的罪名,讓你全族體驗一下渭水的深淺。

那位小小的暴君,給京中群臣的心裡留下了大大的陰影,讓他們不敢對搖搖欲墜的李唐江山踢上一腳。

叛軍守國門了屬於是。

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

“臣下乃是聖上的眼耳口鼻手。聖上在哪,臣下就應該在哪,否則便是不稱職。

“如今陛下出宮,臣下豈有安坐京城之理?”

瞧瞧,瞧瞧,所以說彆人家學淵源,能當禦史呢。

能把“咱們跑路吧”說得那麼清新脫俗,不愧是文化人。

“韋禦史所言差異。陛下微服私訪,我等更應替陛下打點好國事,以待聖駕歸朝才是。”

跑路的提議,並沒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

因為經過幾輪篩選,有跑路意向的家夥已經基本潤光了。

從李明“風起於萍末”的原始股東,到監國時期帶去遼東的一大批自己人,大明先後兩次橫掃中原。

以及這次陛下突然“重病”病遁。

理想甚高甚大的、天生有反骨的、或者意誌不堅定的,在這幾輪篩選過後,該跑的都跑光了。

畢竟連陛下都跑路了。

現在還能堅守在長安的大臣,那是真正的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

出乎意料的,這樣的“頑石”還挺多。

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

一方麵,李世民陛下餘威尚在。看在老上司的份上,大唐群臣的忠誠度還是有點保障的。

另一方麵,則是李明陛下太可怕了。

曆經多次亂世,各種擬人非擬人的統治者,各大家族也見識過不少了。

整治老百姓的統治者有很多,但專門整治“各大家族”本身的,那個李明陛下好像還是頭一個。

為了保護本族的利益,延續家門,這些頑固派報團取暖,自動團結在“大唐”這杆大旗之下。

儘管李世民、李承乾兩位陛下對士族門閥的態度也不咋地。

但是和李明相比,那簡直和春風拂麵一樣溫柔。

這些大族在朝中的代表,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大唐一條路走到黑了。

“諸位說的也是。”韋禦史沒有堅持。

能夠確認諸位同僚還願意堅守長安,有著抵抗到底的意誌,這個務虛會就算沒有白開。

隻是留著歸留著,大家的抵抗意誌再怎麼堅定,但是對如何“替天子守國門”這個問題上,仍然拿不出一個像樣的主意。

並非諸君無能,而是明軍太豪橫。

一力降十會,當大明以數倍於己的國力泰山壓頂時,一切計謀都隻是雕蟲小技而已。

強如天可汗,也隻能左支右拙,狼狽不堪。

更何況,現在的大唐已經疊滿了debuff。

從百姓跑路造反、到南方勢力投敵,真正是內憂外患不停。

莫看這麼大一個國家,長安諸君所能動用的資源屬實有限。

“我等不能為君分憂,真是枉為人臣!”

那個蒼老的“安平縣公”哀歎道。

旁人莫能回答,隻是在一邊唉聲歎氣而已。

出生,死亡,和被李明碾過,這是他們每個人都不得不麵對的宿命。

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總算讓陰森的大堂顯得有人氣了起來。

隻是除了“大唐藥丸”以外,他們並沒有討論出個什麼結果。

主座之上,主會人也是輕輕歎了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

“嶺南道傳來的消息,真臘正在騷擾我國南方邊境,殺戮男丁,掠走婦孺為奴。”

嶺南還是忠於大唐的,所以時不時還會向長安報告消息,雖然日常傳信的延遲比較高,又隔著一大片反賊地區。

那地方處於一個比較奇妙的境地,唐朝人講“南方”,指代的一般是長江、甚至淮河以南的地界。

至於嶺南,那地方在初唐時期實在是太熱了,距離“化外”也就一步之遙,融化的化。所以默認是排除出討論範圍的。

這也是嶺南人、尤其是當地漢人堅持抱緊大唐大腿的原因——

好不容易當了一回“國人”,他們可不想再被打回“野人”,和其他南方野人在叢林裡為了一根香蕉打死打活。

如今嶺南道被南蠻騷擾、前來長安求援,諸君聞言,頓時一片嘩然。

“真臘……是哪個地方?”

“曾經被林邑蹂躪的南蠻小國。”

“哦……那林邑又是什麼地方?”

“……”

在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以後,眾臣都感到了難以遏製的憤怒和窩囊。

一個甚少耳聞的鼻屎小國,居然敢公然欺辱我泱泱大唐了!

而更令他們感到屈辱的是,他們隻能聽著這壞消息,而毫無辦法!

因為大唐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所有主力都投入到了山西戰場的絞肉機裡,各地空虛。

甚至連首都長安的防禦,都是不少地方是開著天窗的,隻有二流的衛戍部隊躲在城牆後麵充數。

更不用提那比南海還深的財政窟窿了。

大唐拿頭去組建一支可以在熱帶叢林作戰的野戰軍?朝廷諸公拿頭去支援遠在萬裡之外的嶺南?

“想當年,陛下率領我們踏破突厥可汗牙帳,其威赫赫,猶在眼前。

“這才一眨眼的工夫,我大唐竟淪落至此……”

不少老臣哀聲感慨,帶著哭腔。

情緒甚至比得知陛下拋棄首都“跑路”還要激動得多。

畢竟大家雖然一口一個“明賊”,但心裡也清楚,這場“明唐爭霸”終究是老李家的家事。

大家根子裡還是“自己人”。

然而,那個真臘是什麼鬼?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猴子!

我們華夏,居然還能被那種的小角色欺負?!

這就讓大家很難受了。

“國家有難,妖魔橫行啊……”

主座上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

客座也是一片歎息:“劉侍郎所言極是。”

在迷茫和沮喪的氛圍中,眾人如正午的濃霧般漸漸散去,正堂恢複了之前的死寂。

…………

“皇弟,你說朕和你離開長安這麼久,京中群臣大概也能看出端倪。他們會不會背著朕,做些禍國殃民的壞事?”

“應——該——不——會——吧,有——李——明——鎮——著——”

“嗬,也對,那條惡狼倒是條看門的好狗。”

在大唐群臣集體抑鬱的同時,大唐的皇帝,李承乾陛下,正在暢快地縱馬奔馳。

他的皇太弟李治騎著馬,勉勉強強地跟在後麵,生怕一開口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

在二位貴人的身後,射匱可汗稱心率領著突厥親兵緊緊跟隨,一路警戒,護衛著漫長的皇家車隊。

他們依照原計劃,離開蒲州以後,便沿著黃河北上,尋找著大明水師的防守空當、又水流緩慢的渡口,渡過黃河再掉頭往南,回到關中。

一路上,他們輕車簡從,華貴的龍輦鳳輦一律換成樸實無華的普通富家馬車。

畢竟向北就是戰區了,不想被當靶子就低調點。

這正好遂了李承乾的意。

他直接棄車上馬,撒丫子就飛奔起來。

如同龍歸大海。

在馬背上的李承乾和平時的李承乾,完全是兩個人。

平時的李承乾不是咳血就是體虛,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好像命不久矣,一個不注意就隨時有可能崩。

可隻要一上馬,陛下就立刻恢複生龍活虎的狀態,那勃勃英姿,宛如年輕的天策上將再臨。

“陛——下——請——慢——些——”

李治豁出去了,猛地一夾馬腹,不料腳下一鬆,眼前一黑,便要墜下馬去。

他頭腦一片空白,隻覺天旋地轉。

下一秒,他已經坐在了阿兄的馬鞍上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騎慢點呀。”李承乾單手將已經不小的弟弟撈了上來,順便責怪一聲。

“……”李治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不是陛下,危險駕駛的不是您麼……

不過現在不是晃神的時候。

李治定了定神,道:

“陛下請小心,前方有危險。”

李承乾嘴角一勾,非常自信:“哦?什麼危險?”

李治向前指了指。

前麵是一道山坡,兩邊是懸崖峭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隘口。

在這條必經之路上,兩名武士擋在路中央。

他倆扛著槍,一看就位階不高,隻是最基層的大頭兵。

但是他們的鎧甲依舊非常厚實,護心鏡上還紋著獅虎的裝飾,在陽光下反射著明亮的光澤。

這身誇張的單兵裝備,可太有辨識度了……

是明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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