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兵此次召集的百萬好漢來自大明全國各地,他們的任務是在戰線上建造碉堡群。
“因為大唐天兵在晉陽的防守固若金湯,因此大明天兵另辟蹊徑,打算大造碉堡,層層推進……”
那行商是個胡人,卻深得儒家中庸之道的精髓。
左一個大唐天兵,右一個大明好漢,主打一個一碗水端平,兩不得罪,戰戰兢兢地講述了明軍的戰略計劃。
這可憐蟲一臉懵圈,到現在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明明自己做買賣做得好好的,正數著銅板唱著歌,突然!就被唐軍給抓了起來,拖到主帥麵前,哢哢一頓審問。
李世績居高臨下,俯視著抖成篩子的商人。
小商人抱緊了自己,賊溜溜地偷眼仰視著這位大唐頭號戰將。
兩人的視線就這麼對上了。
李世績立刻勃然大怒:
“胡說八道,你一個小小行商,怎麼可能知道明軍的計劃?
“你定是那明軍細作!來人,拖出去!”
胡商登時發出尖銳爆鳴:
“冤枉啊軍爺!冤枉啊大將軍!”
搞笑啊!自己正安分守己地做著買賣,被唐軍強行擄過來問這問那,回答了又不滿意,被強行套上個“細作”的大帽子!
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當然是沒有的,所以他被衛士像拎小雞仔似的提溜了起來,拖了出去。
“我為長安交過稅,我為大唐賠過本!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哎呀!哎呀!”
聽著軍帳外傳來啪啪啪清脆的打屁股聲,李世績不禁扶額:
“唉,這都什麼事啊……”
身為十萬禁軍大統領,在正常情況下,按理說他是沒有必要、也不應該親自審問一個商人的。
搞笑呢!敵人都要叩關了,你老李還和一個行商打嘴炮?難道你沒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嗎?
但是現在的情況有點特殊。
他的斥候早早就彙報了,數量驚人的明軍支援抵達了前線。
隻是唐軍斥候和明軍相愛相殺了這麼久,那還是比坐在長安談空天的袞袞諸公要見多識廣得多,並沒有被那麼大規模的船隊和人員嚇到六神無主。
他們一眼就認出了大明“援軍”的古怪,那些船都是人畜無害的運輸船,人也都是人畜無害的淳樸民夫。
那麼問題來了,李明從全國各地搖來烏央烏央的民夫,想要做甚?
總不會是想給山西修路造橋吧?
毫無疑問,明軍手筆如此巨大的戰略轉進,顯然是針對晉陽的。
這是除了這一點以外,明軍的行動處處都是問題。
“對麵那位陛下到底打算如何進攻?”
李世績抓了三天三夜的頭皮,硬是沒能找到一點思路。
百萬民夫來到前線,對戰鬥不能說毫無助益吧,也可以算聊勝於無了。
而且民夫是要吃喝拉撒的,這不就等於白養了十倍於明軍規模的米蟲,專程過來把軍隊的大米吃光嗎?
以李明的聰明——不是,狡猾——他是斷然不會乾這種賠本買賣的。
“難道那位陛下打算把民夫當肉盾,放在前麵當擋箭牌?
“不不不,不太可能。先不論李明是否做得出此等齷齪事,從實戰來看,這樣的效果也不好啊,民夫逃散還會把軍隊陣型給帶崩的……”
李世績瘋狂撓頭。
李明從那位殿下升級成了那位陛下以後,讓人頭疼的能力也隨之升級了。
一招一式都出乎常理,讓人捉摸不透。
“難道說,真如那個行商所言,集中這麼多民夫真的是為了構造堡壘?”
李世績反複品味著剛才那商人的供詞。
和他故意表現出來的冷漠態度不一樣,老李其實挺看重那商人提供的情報的。
因為那貨給出的情報——明軍聚集這麼多民夫就是為了鋪地堡——比他李世績自己琢磨的其他可能性都更符合邏輯。
那位胡商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他和他的許多當地同行一樣,時常往來晉陽、榆次等縣城之間,幾乎每天都在唐、明兩軍的實際控製線之間穿梭。
這些商人是唐軍軍營的常客,經常拉著賣貨的小板車,來往於營地之間,向士兵兜售雜貨食品。
不消說,這幫唯利是圖之輩肯定也拉著他的“強軍戰車”往返於對麵明軍的陣營。
要恰飯的嘛~
敵我雙方通吃,這是很正常的商業行為。
畢竟現實裡的打仗不帶“一鍵清屏”功能,戰場附近還住著老百姓,他們還是要討生活的。
戰事一旦曠日持久,自然會產生依附於軍隊的利益群體。
雙方主將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士兵也是要生活的嘛。
一支軍隊的後勤就算再牛逼,也不可能麵麵俱到。
將士們的生活日用、乾糧副食,也是需要那些四處流竄的“強軍戰車”來補充的。
而因為他們經常在兩邊串門的特性,就讓他們在輔助後勤以外,又多了一層額外的價值……
“嗚嗚,嗚嗚……”
那行商被士兵架著兩條胳膊,又拖回到主營帳中,噗通一聲扔在李世績大總管麵前。
李世績立刻收起苦惱困惑的表情,繼續一臉高冷地俯瞰著趴在地上的小商人。
“哎喲,哎喲……”商人像死豬一樣癱在地上,無力地哀嚎著,一副有進氣沒出氣的樣子。
嗬,懦夫……李世績冷哼一聲。
他剛才特意暗示過衛士,讓他們在打板子的時候使一點小手腕,板子放平。
這樣打起屁股來,啪啪啪的聲音很清脆,儀式感拉滿,但其實並不會傷及骨肉。
所以那商人並沒有受到多嚴重的肉體傷害,這幅熊樣主要是被嚇的。
“彆裝了。”李世績冷冷地說:
“說,你一介販夫走卒,怎麼會對明軍的戰略機密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行商真的哭了,哭得那叫一把鼻涕一把淚:
“嗚嗚,這就不是秘密啊!
“大明的那些民夫做什麼工,他們自己難道不知道?我穿梭在他們的營地售賣貨品,他們在那兒聊著天,我就算不想知道,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啊!”
“……”李世績聽得眉頭緊鎖。
“道聽途說”這個理由雖然聽起來牽強,但其實並不算離奇。
因為那可是百萬民夫啊!
必然是魚龍混雜,什麼牛鬼蛇神沒有?
指望那群比烏合之眾都不如的老百姓,像軍人一樣保守機密?
那屬實是想多了。
不過雖然心裡這麼想,李世績還是不敢完全放心。
“你再把你聽來的故事說一遍。”他冷冷地命令道。
商人一邊涕泗縱橫,一邊把剛才說過的又複述了一遍:
“嗚嗚,我聽對麵的民夫說,大明天兵準備實行堡壘戰術,從外圍逐漸靠近晉陽城,步步為營,逐步縮減大唐天兵的空間……”
李世績微微閉著眼,確定這貨說得前後一致,突然雙目圓睜,大喝一聲:
“呔!大膽!這是你能說的嗎!”
那商人也是腦子活絡,立刻把腦袋埋在了地上:
“將軍想讓我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李世績啞然失笑:
“行吧行吧,沒你事了。”
說著扔給他一串銅錢,便揮揮手,打發他走了。
“謝……將軍不殺之恩……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來了……”
可憐的小胡商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等他徹底離開營帳以後,李世績的臉色驟然嚴肅起來。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商人帶來了相對可信的消息。
還因為唐軍已經隨機擄來了很多個“這樣的”商人。
這些商人有的鎮定自若,有的驚慌失措,有的說話顛三倒四,有的索性昏古七了。
但是他們所有人提供的情報可以互相印證,都指向了明軍的同一個動向——
“那位陛下玩兒真的啊?用堡壘……”
以堡壘為依托、層層推進,確實是對付山地戰的好辦法。
好就好在一個字:
穩。
被堡壘蠶食的土地,基本就會被明軍牢固地掌握在手裡。
唐軍要想用天靈蓋頂著磚石泥土工事、把失地收複回來,是很困難的。
解鈴還須係鈴人,明軍作為山地戰專精的部隊,對付山地戰也是很有一套的。
當然,堡壘戰術是很多不足之處的。比如耗時耗力,還很耗錢。
隻是,大明缺時間、缺人力、缺錢嗎?
“缺的話,對麵那位陛下就不可能專門調來百萬民夫……”
李世績苦惱地揉揉眼睛。
他雖然沒有親自去過大明的城市,但是大明土木的鼎鼎大名,他也是早有耳聞。
萬一哪天睡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的主營帳被碉堡給包圍了,那就搞笑了。
“必須立刻將這個重要情報告知陛下。”
李世績當即提筆研磨,言簡意賅地向晉陽寫了一封密信。
寫罷,他立刻召喚副將:
“傳我命令,準備出擊!”
副將聽得一怔:
“向南嗎?”
守城戰中,防守方最忌的就是主動出擊。
放棄自身堡壘工事的掩護,把人頭送到人家家門口,這不是虧大發了嗎!
所以這段時間,唐軍一直龜縮在堅固的城防後麵。
而明軍出於同樣的理由,也同樣逡巡不前。
雙方就這麼憋著,互相靜坐示威等著撿漏,這就是迄今為止,兩支地表最強軍事理論所實行的戰術。
“可是現在,如果我軍不主動出擊,那敵人的堡壘就拍在我們臉上了!”
李世績將剛才從諸多行商那裡打探到的消息,大致告知了副將。
“以堡壘?!”副將臉色一肅。
這消息來自諸多行商,他本人還在商人們的“強軍小戰車”上買過不少東西呢。
這下不得不信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局勢有變,我們的戰術也要相應變化,這次一定要重拳出擊——
“對著敵軍的軟肋,那些數量眾多而不堪一擊的民夫!”李世績道。
除了成本高昂以外,堡壘戰術還有一個命門。
那就是在堅固工事成型以前,大批民夫是非常脆弱的。
如果缺乏足夠的掩護,那他們就將是再完美不過的目標——
一觸即潰,一瀉千裡,還會連著帶崩明軍自己的方陣隊形。
這便是古今中外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屠農戰術,一再為人們成功地運用著。
和明軍硬碰硬,可能心裡還得嘀咕一陣。
但如果是輕鬆又愉快的屠農活動,那將士們還是很樂意去執行的。
“遵令!”副將亢奮地一踢腳後跟,便要將出擊的命令下達出去。
可還沒走出營帳,他差點和一名傳令撞個滿懷。
“發生了什麼?”李世績頓時嚴肅起來。
在這個節骨眼上,傳令如此著急,說明……
“敵襲!”傳令兵言簡意賅。
副將當即一拍大腿:
“明軍想得還挺周全!試圖利用主動進攻來牽製我軍,掩護他們的民夫!”
他已經完全接受了“明軍實行堡壘戰法”這則情報,以此為出發點開始腦補了。
“無需驚慌,小事。”李世績淡定地安排道:
“兵分兩路。一路據險以守,與來襲之地周旋。
“另一路暗度陳倉,尋找被他們刻意隱藏起來的民夫,擊破之!幾萬十幾萬平民,不可能不留下一點蹤跡!”
“是!”
副將領命,立即退下號令三軍。
李世績麵對著畫了無數箭頭和圈圈的戰局圖,躊躇滿誌。
幸好發現得早啊,還來得及在明軍的堡壘成型之前,阻止他們的陰謀!
至於情報的準確性,他幾乎不再懷疑。
所有抓來問話的行商,證詞都指向了“堡壘戰法”這同一個結果。
李明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至於能買通當地的所有商人吧?
…………
晉陽城外,與唐軍陣營相隔十餘裡。
汾河畔的臨時碼頭旁。
被李世績親自審問的胡商,推著他的“強軍戰車”,旁若無人地走進了明軍陣營。
軍營守備森嚴,但是沒有一人敢攔住這個行蹤可以的胡人。
恰恰相反,過路的軍人還對他頗為尊敬,停下腳步向他作揖,親熱地喊一聲:
“執失會長!”
胡商一路長驅直入,來到軍營最核心的區域,將小車隨意一擺,便徑直走入了李明陛下的營帳。
帳子裡,李明正在研究地圖。
一見到來訪的小胡商,他當即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張開雙臂熱情地迎上去。
“執失步真,你可算回來了!
“假情報散出去了嗎?”
被李世績親切撫摸過屁屁的小胡商——其實是李明派係最早的原始股東,突厥裔商人,大明三大情報組織之一“商會”的負責人——執失步真,揉著屁股,一臉苦笑道:
“嗯,從李世績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信了,以為我軍真的打算一路修碉堡修到晉陽。”
“嗬嗬,能讓他相信如此異想天開的計劃,你和你的商會同仁立了大功啊!”李明嘴角勾勒。
“他哪裡知道,在他軍營穿梭的商人,無一例外,全是我大明的暗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