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
仙師?!
沈樂拚命揮舞胳膊,踢動腿腳,嘗試控製“身體”,嘗試探出個腦袋去看。果然朝代越往前,碰到修行者的概率越高麼?
這次過來的仙師,假設是真的吧——是給陸家瓷窯下訂單,讓他們燒造鎮魂俑的那一位嗎?
鎮魂俑,是真的具有鎮魂功能嗎?
沈樂心裡有無窮無儘的問題要問。奈何這一次,運動功能和視覺功能仍然沒有開放,無論沈樂怎麼折騰,都動彈不了半點:
讓沈樂不由得懷疑,他,或者這個瓷塔的一部分,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狀態,才如此無能為力。
總不見得,還是懷裡的一包瓷粉吧?!
好在這時候,“仙師”和老人、少年的對話已經重新開始,沈樂也就集中了注意力,聽老人哀哀求告,聽“仙師”不停地在邊上踱步:
“家師夜觀天象,見昴、畢分野有怨氣衝天,夾以魔氣,令我前來查看。原來,是有人砸碎鎮魂俑,令怨氣脫出麼……我看一看……”
哢嚓哢嚓,靴子踩在碎瓷上的聲音響了一圈,終於停下來,換成“仙師”的喃喃聲。
忽快忽慢,忽高忽低,語調極其怪異,像是在念什麼經文咒語,也可能是在施法:
念了大概兩分鐘左右,聲音忽然拔高,大喝一聲:
“敕!”
瓷片相互拍擊、摩擦的聲音吱吱響成一片,裡麵恍惚有哭聲,有哀嚎聲,有求饒聲,有怒罵聲,更有沉重的墜水聲隨風響起。
好半天,那位“仙師”長長籲一口氣。隨著他的歎息,周圍叮叮當當,大批瓷片墜落原地,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仙師輕歎:
“不行。能拘回來的太少,拘回來也封印不住,安撫不了——還得把鎮魂俑燒出來才行。這怨氣收束不了,來年,天下必有大災——
老丈,還有這個小子,你們能燒嗎?”
“我……”
少年遲遲疑疑,半天沒有吐口。老者哀聲道:
“少爺年輕,家裡的本事還沒學全,老朽也隻能打打下手——窯主,窯主一家人,全都被他們帶走了,說是,要拿去祭河……”
“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那邊……”
“我去看看!”
又是嗖的一聲,撕裂空氣的長長異響,由近而遠。沈樂簡直恨不得伸出腦袋,追尋他離去的詭異:
是劍仙嗎?
是禦劍而行嗎?
他在唐朝遇到的那位劍仙,還隻能禦劍百步,不能禦劍帶著自己飛呢!
禦劍的速度的確快極。那位“仙師”深夜離去,雞鳴時分就已經返回。落至地麵,語氣哀傷而無力:
“我去晚了。那些畜生,那些畜生……唉!”
老者和少年同時哀鳴一聲,嚎啕大哭。“仙師”踩著瓷片,哢嚓哢嚓繞了兩個圈子,輕輕歎息:
“這麼說,陸家瓷窯,會燒鎮魂俑的……隻剩你們兩個人了?”
“隻剩下少爺了……隻有少爺,或許能複現鎮魂俑。”老者顫抖著回答。“仙師”沉吟了好一會兒,伸手一劃:
“這地方不能待了。燒瓷俑需要什麼東西?都帶上,跟我走!”
“需要、需要……需要瓷土,需要釉料,需要柴火,需要……窯爐……”
窯爐顯然是不可能隨身帶著,柴火這種東西,反正到處都有。
“仙師”在周圍繞了一圈,似乎收取了一些東西,又伸出手,在兩人身上“啪”、“啪”拍了兩下:
“跟我走!起——”
風聲滿耳。沈樂隻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台開到120公裡時速,又沒有關窗的轎車裡麵,又像是掛在滑翔傘上快速降落。
行進了不知多久,身邊一靜、一輕,就聽那“仙師”道:
“你們就在這裡吧。需要窯爐,回頭我找人過來搭。彆的東西……”
“仙師!”
撲通一聲,少年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求仙師慈悲!我想修仙!我想親自為父親母親,為所有家人報仇!”
又是撲通一聲,老者也在少年身後跪下,並不敢說話,隻是連連叩頭——從布料刷啦刷啦的聲響判斷,大概還在拚命扯少年的衣服。
奈何少年並不搭理他,隻是大聲道:
“求仙師慈悲!我若能修仙,定然肝腦塗地,報答仙師!”
“……你還是先把鎮魂俑燒出來吧。”
“仙師”踏著地麵上乾枯的落葉,緩緩走近。聲音輕輕緩緩,在少年頭上打轉:
“燒出來了,再說其他。”
“仙師!我若能修仙——也能燒出更好的鎮魂俑來!”
沒有回答。沈樂凝神屏氣,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到更多的回答。
“仙師”可能是用法術離開,也可能是化成雲霧消失,總之,什麼聲音都沒有了。而少年和老者,默然相對片刻以後,長歎一聲,開始乾活:
“走吧,走吧。咱們先得找出一個能造窯的地方,才能談後麵的……少爺,想給老爺他們報仇,你得快點兒,把瓷俑燒出來啊!”
唉,這就是核心武力,掌握在人家手裡的結果。沈樂默默歎口氣,為少年哀悼:
這少年但凡是個劍仙弟子,或者,哪怕是個武士,自己也抄刀子上了。漆身吞炭也好,送魚送地圖也好,怎樣都想法子接近仇人,給他一刀——
奈何隻是個燒窯的,能拿得出的核心技藝,也隻有燒窯。想要求人家報仇,人家提出的條件,你就得照著做……
照著古代的燒窯成功率,這麼大的透影白瓷俑,他得燒多少次才能成功啊?
沈樂特彆想知道。事實上,他特彆想來個角色扮演,就像他之前扮演阿李的角色、扮演李星堂的角色一樣,以少年的身份,親手燒窯:
這機會多好啊!
能從搭窯爐開始,古法燒窯的流程走一遍,以後,燒白瓷這塊兒,就沒什麼難得住他了!
“沈樂!——沈樂!”
高亢的喊聲突然響起。沈樂一個激靈,醒轉過來,脫離定境。睜開眼,就看見一襲大紅羅裙,在他麵前劈劈啪啪,甩來甩去:
“乾活的人要來了!已經到山下了!你要不要——”
“啊,好的!”沈樂趕緊爬起,衝出古宅,再把古宅連著裡麵的瓷塔一起收攏,掛到手腕上。
扭頭,張教授一馬當先,已經帶著她的學生們往上爬:
“今天我們加快一點速度啊!之前挖到的,應該是窯址旁邊,填埋碎瓷用的灰坑,今天我們爭取把窯爐挖出來——”
得,今兒的任務還是乾活。沈樂長長吸一口氣,摸起鏟子,混進隊伍裡:
這塊窯址他已經用精神力探過,總共有三座窯爐,其中一座,他在裡麵摸出過透影白瓷的瓷片。
今天的任務,是看教授眼色行事——或者讓教授看他眼色行事,把他分到能出貨的探方正上方,讓他趕緊挖出點東西來!
謝天謝地,這座瓷窯,今天沒有鬨出什麼幺蛾子來,沒有觸發特事局的警報。
沈樂白天認認真真挖土,晚上認認真真,去和師弟師妹們一起拚瓷片,日子過得異常充實。
已經分好堆,而且已經有一個拚好的完整瓷俑,拚瓷片工作進行得異常順利,哪怕沈樂不動用作弊器,三天之內,也拚好了五座瓷俑。
而沈樂瞄準的那座瓷窯,也露出了近乎完整的真容:
這是一座斜坡狀長條形龍窯,由火膛、窯床、窯尾三部分組成。通斜長144米,窯床最寬處24米,方向272度,窯底坡度18度。
這麼長的窯,當然不可能由沈樂一個人挖掘。
事實上,他挖出窯頂以後,張教授就把一批精兵強將集中了過來,按照鏟子下麵出現的方向,集中挖掘:
“這裡速度快點兒,沒關係!”老教授精神十足地吆喝著:
“下麵有窯爐,那就肯定不是灰坑,就算有點碎瓷,也是旁邊翻上來的,不會很珍貴!加把勁,挖到硬的東西,挖到火燒土再仔細挖!”
學生們轟然應和一聲,手上的鏟子掄得更快了一些。倒是沈樂,還有空一邊挖,一邊感受這座窯的結構:
“火膛的門……嘖,火膛的前部已經沒有了,窯門和火門前部結構全都毀掉了,當時下手真狠……
火膛後壁,和左右兩邊,燒得非常厲害,後壁都燒出玻璃層了!倒是這耐火磚是用什麼做的,我得好好研究一下,回頭好複製……”
“沈樂,發什麼呆呢!趕緊的!”張教授揚聲喊他:
“幫忙!把窯床裡的東西清理出來!”
“好的好的,馬上馬上!”
沈樂應了一聲,趕緊埋頭苦乾。他挖到的是窯爐中段,也就是窯床的前部,和火膛相接的部分——
坍塌也比較厲害,高度隻剩下40厘米,剛過沈樂小腿。
沈樂彎著腰,半蹲在裡麵,先鏟土,再鏟文物,一鏟一鏟,扒拉出瓷片和窯具。
把它們運出探方,運到探索區域邊緣,交給其他人接手,拍照、記錄、封存。最後,他蹲跪下來,雙手按在爐膛內部,閉上眼睛:
和火膛後壁,承受最高熱量,已經燒成玻璃質地的部分相比,這一片爐膛的燒結麵呈現青灰色,是整個爐膛顏色最深的部分。
精神力滲透下去,青灰色的部分一直向下延伸,感覺有將近10厘米——就算沒有,也差不多了。
沈樂伸出自己的手掌,按在殘破的窯爐側麵比了一比,輕輕吸一口冷氣:
之前測量的結果,好像窯爐的耐火磚厚度,基本上也就10毫米左右,這意味著,這座窯爐經過長久的生產,火力已經滲透到了爐壁的外緣。
事實上,他能感覺到的,還沒有變成青灰色的部分,隻有薄薄的一小層,感覺不到一根手指厚的樣子——
“嗯,應該全都是紅燒土了,很純淨的紅燒土。我回頭要想想,這土到底是哪裡的,要怎麼用它做出耐火磚來……”
再往下扒拉,青灰色燒結層向外壁逐漸變淺,逐漸過渡為紅燒土,而紅燒土又逐漸變淺,過渡到生土。
沈樂無奈歎一口氣:
看起來,他之前的判斷是錯的。
這破窯,至少這個部分不是耐火磚砌成的,而是直接在山坡上挖地穴,然後,就利用地穴生土層的一部分當了窯底……
行吧,行吧。瓷窯的結構,看來得另行設計了,要把它複原,還要經過更多研究……
他和教授、同學們吭哧吭哧,忙了幾天幾夜,終於整理出一座半塌陷的窯爐來。
剛剛整理好,手腕上就砰砰震動不止,那顆珠子拽著線繩,在皮膚上勒出深深痕跡。
沈樂隻好向導師告一聲假,鑽進樹林子,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展開古宅,一頭紮進去:
“怎麼啦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哎喲!”
瓷塔奮勇跳起,一頭撞在沈樂身上,差點把他撞了個仰倒。沈樂雙手抱住塔身,脊背靠在宅門上,努力給瓷塔順毛:
“有話好好說!好好說!站直了說!你快要把我壓扁了!嗷喲——”
又是上下其手,又是輸入熱流,好半天,瓷塔才解除了傾斜狀態,被沈樂扶著站直。
沈樂鬆一口氣,在塔邊盤膝而坐,輸入熱流,嘗試傾聽它的聲音,未果;
再把邢窯白瓷瓶請出來,兩樣東西放到一起,嘗試讓瓷瓶擔任翻譯,仍然未果……
“不會說話你就寫字啊!我給你沙盤,你在上麵劃字啊!——什麼,你連字都不會寫?”
沈樂勉強將“趙先生真不會養孩子,養出來一個文盲”的抱怨咽回肚裡,開始征集翻譯官。
泥俑奔跑,羅裙飛舞,最後,還是小油燈站出來,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了靠譜:
【它說……那個瓷塔說,它需要在這座窯裡複燒,才能變強,才能凝為一體!】
沈樂:“……”
什麼?
這座窯?
這座窯是文物好不好!
你說複燒就複燒啊?
“問問它,在附近開一座窯,一模一樣的,我完全用古法燒窯,能不能幫到它?”
【它說不行!一定得這座!】
“我用靈土做耐火磚,用靈木做燒柴,讓它吸收足夠的靈氣呢?”
【也不行!這座窯和它的出身有關聯,隻有複燒,它才能吸收裡麵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