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回去!”
沈樂雙腳微微分開,馬步下蹲,雙手平伸,用力下壓。精神力洶湧而出,一邊死死盯著窯爐,一邊喝斥。
他甚至顧不得驚世駭俗,也顧不得旁邊站著的把樁師傅,將用精神力傳達的喝斥,同時脫口而出:
“回去!!!”
把樁師傅震驚地看著沈樂。看一眼人,再看一眼窯爐,如是循環再三:
整座窯爐哢哢作響,輕微搖晃,窯床拱頂、窯床邊緣、窯門口封住的磚塊一鼓一鼓,糊住窯門口的乾裂泥塊不停綻裂出細紋。
看那樣子,窯爐隨時隨地都可能塌陷,甚至,可能轟隆一聲,直接爆炸!
但是這怎麼可能——窯爐裡已經沒有火了,或者說,鬆柴燃起的火焰已經被完全壓滅。
等等,沈樂剛才向窯爐裡一推手,扔進去的白色光點是什麼?窯爐裡麵,那熾烈的白火,又是什麼?
他在和誰說話?推進去燒的瓷器嗎?這瓷器難道聽得懂?
如果能聽懂就好了,可以期待沈樂給個法子,以後一邊燒窯,一邊和窯裡的瓷器溝通。
這樣,就可以確保即時響應它們的需求,把燒窯成功率提升到最高!
他有一萬個問題想要詢問沈樂,有一萬個理由,想要和沈樂探討這種全新的燒窯機製。
然而沈樂卻沒有一秒鐘拿來搭理他,隻是全神貫注,盯緊窯爐,雙掌已經從平伸改成了攥握,一下一下,對合,握緊,下壓!
窯前焰光騰騰,窯中異響不絕。汗水從沈樂額頭上不絕地留下來,他雙腿輕輕顫抖,身體前傾,簡直像要一頭撲進窯爐的樣子——
然而,有兩道白光,比他更快、更迅猛,穿越火門,一頭衝進窯爐當中!
“!!!”
把樁師傅張了張嘴,喉嚨乾澀,一時間居然沒喊出聲。下一刻,他也把喊聲吞了回去:
衝進窯爐的是老熟人,那兩個從“那裡”派來的,皮膚白皙異常,表情冷冰冰的,看著都有點不像活人的少年。
他們之前衝進去過一次,沒出事,平安無事回來了;
那麼這次……這次就……隨便他們去吧!
果然,兩個人衝進去後,窯爐很快就安靜下來。也不震蕩了,也不顫抖了,也不這裡一塊、那邊一塊地往外鼓磚頭了。
沈樂先前砌好的窯爐,外牆筆直平整,弧線光滑如水滴。現在磚頭不往上鼓了,又回到了之前賞心悅目的完美狀態……
沈樂露出了放鬆的微笑。兩個瓷妖衝進窯爐以後,同時飛撲上去,一把抱住瓷塔。一個抱塔基,一個抱塔尖,同聲相勸:
【彆鬨!彆鬨!】
【有話好好說!有什麼需求,我們都可以溝通!】
【你想要什麼?要多一點火?要更多靈火?要出去?什麼都能談!你不聽話,把窯爐弄壞了,就什麼都沒有!】
【不聽話,我們先打你一頓!】
如此又是勸說,又是物理控製,又是武力威脅,終於把這個瓷塔控製下來。
沈樂長長舒一口氣,按照裡麵溝通反饋的結果,不斷增大火力:
火焰湧進去,兩個瓷妖接手控製、梳理,把它引到瓷塔這裡,全身上下均勻灼燒。
雖然兩個瓷妖順便還自己吸收了一部分,有吃差價的嫌疑,但是這些火焰,反正也是從天地當中引來,就……
就隨便了……
沈樂甚至還摸出幾塊靈木——從秘境當中砍伐過來,他隨身帶著,預備讓小墨鬥做點什麼家具,或者做塊船板、做個門窗什麼的——塞進爐膛。
靈木一塞進去,火焰立刻大盛,兩個瓷妖同時發出了喜悅的歎息:
【啊……太舒服了……再來點,再多來一點!】
趙先生那邊,秘境裡的靈氣就這麼多,它們一年能分配到的就這麼多,也隻夠用火焰馬馬虎虎洗一個澡,灼燒汙垢,保持靈性。
還是沈樂這邊好,跟著他出一趟差,目前為止,收入已經頂過了平時至少三年!
沈樂並不介意多讓它們分潤一點。他隻是叮囑:
【幫我看住瓷塔啊!這一波把它燒透了,恢複完整了,怎樣都行——還要再給我整幺蛾子,我回頭再也不修它了!】
【放心!】兩個瓷妖齊聲回答:
【我們看著它,這一波必須給它補完!】
有人(?)近距離貼身看守確實不一樣。
瓷妖能攝取一些外來的火靈力,卻不能攝取這座窯爐、這片窯址遺跡傳承下來的,由人類活動與情感意誌凝聚的靈性。
而瓷塔,在沈樂的精神力和火焰支持下,開始穩定地吸取這些靈性,轉化成自身的一部分,並且,開始彌合身體上的破損:
一條裂縫,兩條裂縫,一塊損傷,又一塊損傷。
沈樂仔細塗抹填充上去的瓷粉,在火焰的灼燒下,逐漸變化形態,變成堅硬而純淨,異常細膩的模樣,和原本的塔身結合在一起。
從下到上,從內到外,從大的缺損到小的縫隙。
沈樂一邊耐心供給火力,一邊聽兩個瓷妖絮絮叨叨,不停給他報喜:
【塔身最底下一條縫已經填上了!】
【塔身第一層已經補好了!】
【現在正在補第二層,快了快了!馬上就好了!】
【再加把火!再加把火!靈氣供應開大一點兒!】
你們以為我是煤氣灶啊,說開大一點兒,我擰一下旋鈕就行的!
沈樂默默吐槽著,又往火膛裡添了一根靈木……
如此奮力催火之下,又折騰了足足12小時,瓷塔才發出了一個很滿足的“咕嚕”聲,聽起來像是一個飽嗝。
塔身兩邊,兩個瓷妖同聲高喊:
【搞定了搞定了!】
【開窯開窯!】
“不得涼下來才開窯的嗎?”沈樂喊回去。兩個瓷妖繼續喊回來:
【先開窯!我們要出來啊!】
還有這一說?沈樂探詢地看向邊上的把樁師傅,師傅兩手一攤,做了個“隨你”的手勢:
有什麼可說的?
你都不用我幫忙看火了,你都不用我幫忙掌握加減火頭的節奏了,那接下來,你自己掌握,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好唄!
唉,如果我也有兩個朋友,可以肉身鑽到窯爐裡去,一件件瓷器現場盯著看,我也不用大師傅幫忙看火……
沈樂向他抱歉地笑了笑。扭頭轉向窯門,臉一板:
【自己出來!怎麼進去的怎麼出來!】
你們剛才不是滑鏟進去的嗎?!
【你說的啊!你退後!】
窯爐裡麵大叫。沈樂愣了一下:
這劇情,有點似曾相識,在哪裡看見過來著?
他拉著把樁師傅退後兩步。裡麵還在喊:
【退後!】
【再退後!】
【多退一點兒!】
得,我讓開正麵,去窯門側麵待著還不行嗎。沈樂聳了聳肩,拉著把樁師傅劃過一道90度的弧線,站到窯側。
隻聽轟隆一聲,磚塊飛濺,泥塊如子彈,塵土如煙霧,直接彌漫了窯前20米的扇形區域。
沈樂耐心等待片刻,等裡麵動靜消失,就看見兩個白瓷美人一前一後,大踏步走了出來,身上光潔明亮,一塵不染。
再看那被封起來的窯門,已經全部消失,斷裂的磚塊散落一地,露出黑洞洞的火膛和窯床……
“呃……得虧你們沒有把整個窯掀掉啊……”
“不至於不至於。”走出窯爐,兩個瓷妖就從精神力溝通切換成直接說話,笑嘻嘻地過來和沈樂握手。
他們瓷白的臉頰上,泛起一片瑩潤的珍珠粉色,也不知道是燒熱了還沒涼透,還是吸取了什麼奇怪的物質,給自己上了一層腮紅……
沈樂懷疑地看著他們,堅決不肯伸出手去握。你的臉還是這個顏色,你的身體涼下來了沒有?
我還是肉體凡胎!
不小心被你握一下,我的手會重度燒傷吧?!
兩個瓷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掌,笑一笑,往後退回。一人一邊,站在窯門口,淡定道:
“我們隻是為了出窯,當然把窯門打開就行了,又不是被壓在窯下麵要把整個窯掀開……”
沈樂:“……”
我說既視感哪裡來的呢!
窯門打開,熱氣洶湧而出,整座窯爐以極快的速度降溫。
不等兩天兩夜的傳統降溫時間結束,八小時後,兩個瓷妖就顛顛地再進去了一趟,把瓷塔運送出來。
沈樂繞著熱氣騰騰、周圍空氣看著還有點扭曲的瓷塔轉了三圈,上上下下仔細觀察一波,有點不滿意:
“喂,你這塔裡的四十九柄瓷劍呢?還有塔裡的那些瓷塑呢?怎麼都是東歪西倒的?說好一次燒成的,這也沒成啊!”
瓷妖:“……”
完了,被這個塔晃點了!
我們在窯裡麵監督,隻監督了塔身完整,沒有監督裡麵那些東西啊!
沈樂會不會讓我們把靈氣吐回來?
就算不把靈氣吐回來,他去跟趙先生告我們一狀,我們都要灰頭土臉的!
為今之計,隻能趕緊彌補。兩個瓷妖飛快貼到瓷塔邊上,一個蹲成一團,一個就地拔高,把自己兩條腿變成棍子模樣,一口氣拔到塔尖這麼高。
扒著塔簷,去和塔身內部的瓷塑、去和塔尖的寶刹對話,然後再翻譯給沈樂聽:
“它說,這裡隻是它出身的地方,並不是它最終完成的地方。它在這個窯裡,隻能吸收到這麼多力量,還得再去彆的窯……”
沈樂:???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還得再去尋找一座,甚至不止一座窯,然後去修複、去把你塞進去複燒?
我……我要不然不跟張教授她們合作了,我跟特事局報備一下,我自己徒手乾活得了,速度還更快一點……
他滿腹怨念,簡直恨不得把瓷塔暴打一頓。如果不是又香又甜的胡蘿卜吊在前麵,修好這個瓷塔,能夠有飛劍玩兒,他真的要打退堂鼓了。
兩個瓷妖看他臉色不善,趕緊轉身,把瓷塔亮出來。一邊一個,粉色釉料燒製的嘴皮子上下翻飛,以完全不合理的靈活性,叭叭說話:
“它的意思是,它裡麵的劍,那些封印的妖怪,都是在彆的地方做的!最後煉為一體!
尤其是煉劍,煉劍的關鍵力量,在這裡吸取不到,不能怪它!”
行,行吧,聽起來也不算是完全沒有道理。沈樂無奈地歎了口氣,搖搖晃晃,走過來一點:
“那我知道了,我繼續和它溝通吧。拜托問問它,什麼時候能涼下來?至少能涼到讓我手摸上去吧!”
“它說還要再半天時間……想快點的話,給它洗個冷水澡……”
“絕不!——它真的不怕把自己洗炸了啊!”
聊天,吐槽,嘮嘮叨叨,相互磨嘴皮子。半天之後,沈樂終於盤膝坐到了瓷塔麵前,雙手貼上瓷塔,閉目凝神:
“來……你後來到底有什麼經曆,你現在又有什麼需求,帶我看一看吧……”
視野慢慢暗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沈樂輕輕舒一口氣,一股欣喜湧上心頭:
可算能看見了!
可算給視力了!
不但給了視力,還給了觸覺,還給了胳膊腿兒、給了整個身體,確切地說,他終於能夠第一人稱體驗,不至於躺在黑暗中豎著耳朵聽了!
“少爺!少爺!”
剛發了一陣子呆,就有一個有點熟悉的老人聲音,連續大喊。沈樂回過頭,趕緊奔跑過去,就看到那個老人衝他招手:
“少爺,你過來看一看,這片山坡行不行——”
“啊……”
沈樂茫然。所以,我現在是代入那個陸家少爺了?剛剛被“仙師”帶走,要篳路藍縷,自己造個窯開始燒窯?
要從選址開始嗎?!
他轉頭四顧,然後閉上眼睛,努力回憶了一下。發掘窯址期間,記錄的三座龍窯的走向,山坡高度,坡度等等;
山坡的石質土質,周圍的林帶疏密,山腳下的澗水;
親眼看到的場景,發掘當中老師講過的內容,攣窯師傅、把樁師傅說過的一言半語……
“坡度和朝向都不錯。至於土質,我上去看一眼啊!”
他抄起一把鏟子,吭哧吭哧往山坡上爬。一邊爬,一邊哀傷:
不是吧,不是吧……
我在現實當中自己砌了一個窯、燒了瓷塔,難道在記憶當中,我還得自己砌一個窯、燒個瓷塔嗎?
記憶當中還沒有機器可以幫忙!
話說在記憶當中,我能用法術作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