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真是人世嗎?
金雪梨躲在機械設備層後,在自己沉重的喘息聲中,使勁閉一閉眼,想要止住光影忽然動蕩起來的視野。
一隻肩膀上火燒火燎似的疼;剛才滾地躲避時不小心一撞,衣服擦破了,布片和碎石粒都被壓進了傷口血肉裡。
她揉了幾下眼睛,再睜開時,感覺視力重新穩定清楚了,再不敢多耽誤半秒,抬腳就跑。
至於傷口,彆說清理了,金雪梨現在甚至沒法在同一個地方待上超過幾秒鐘——因為天空裡飄浮著四個人頭氣球,整個天台上,都不存在一個能讓金雪梨藏身的死角。
空中那四個玩意,說是氣球,看著卻不單薄輕盈,反而更像被剁下來的、肉厚皮沉的四個人腦袋。
在應該是“脖子”的地方,肉皮緊緊紮在一起,不知是誰還用紮繩打了個蝴蝶結——人頭氣球每一飄動,蝴蝶結與多餘人皮,就也在半空裡悠悠搖晃,仿佛是自覺很優雅的裙擺。
它們比一般人頭顱大好幾圈,鼓脹充氣似的頭上,各長著一張五官極度發散的臉——彆看每個人頭上的五官都仿佛要徹底離婚,卻絕不至於把它們認錯搞混。
最先發現金雪梨那一張臉,永遠在笑。
眼睛隻是兩條拱橋似的彎彎黑縫,紅紅笑嘴,從一個耳朵裂到了另一個耳朵上。
緊跟而至,也是差點把金雪梨穿胸而過的第二隻人臉氣球,橫眉怒目、眼角高吊,永遠一臉憤火——它是殺傷力最大的,在天台上疾撲了兩個來回,風勢就將天台地板刮裂了,形成兩條淺淺的長溝。
第三張臉耷拉著八字眉,垂著眼皮和嘴角,一臉哀戚、好像馬上要悲哭出聲了;最後一張,麵容扭曲、神色憎惡,仿佛金雪梨的存在,就是它在世上最大的恨。
喜、怒、哀、恨……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巢穴裡的東西。
是偽像嗎?
不,偽像一般沒有如此清楚的自我意識;但是除了禿鷲,居民也不能進來吧?
現在可不是做巢穴研究的時候,她要趕緊想辦法——
“好慘啊!”
哀臉氣球遙遙追進了她視野餘光裡,高聲哭道:“金雪梨真是好倒黴啊,天台樓梯間的門關上以後,從外麵就打不開了啊!她跑不了了啊!”
……它知道自己的目標是要下樓了?
在哀臉氣球的哭訴聲中,金雪梨也幾步撲到了樓梯間大門旁。
剛才這扇門,明明還是開著的。
她飛快瞥了一眼遠處朝她急速衝來的怒臉氣球,強壓下逃走的欲望,趕忙伸手一拽——果然打不開了。
原來那個哭臉是能“預言”壞消息的?
金雪梨在最後關頭及時抽回手,向旁邊一撲。
怒臉氣球激起的風,割破了她的麵頰皮膚;血珠一顆顆躍進陰沉天幕之下,那幾點盈紅濺落在烏雲中,仿佛懸掛在時間裡。
不知何時,黑摩爾市裡即將有一場風雨要來了。
它能撞開門嗎——
碎片似的念頭,從腦海裡一劃而過;金雪梨跌在地上,被自己背包擠硌得胸腔裡都沒了空氣,卻依然沒有聽見大門被撞上時的巨響。
金雪梨勉強扭頭一看,正好看見怒臉氣球浮在大門前,顯然是在撞上門之前就停住了,此時悠悠地轉了半圈,重新對她怒目而視。
“受死吧受死吧去死吧”
眼看著它就要再次撲上來,然而金雪梨此時仰倒在地上,連爬起來的時間都沒有;一時情急,她不由叫了一句:“等一下,我有話說!”
巢穴生物應該不怎麼看電影。
這種在人類眼裡,分明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的末流招數,居然叫空中四個氣球齊齊一頓,都朝她低下臉了。
“什麼話?”哀臉氣球問道,“莫非是遺言嗎?好悲慘啊……”
“我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了!”金雪梨一邊說,一邊反手悄悄去摸壓在後背下的背包。“我、我在巢穴裡上過通識課。”
幸虧是剛上的,內容還沒忘,關鍵時刻才能想起來。
“那又怎樣?”笑臉氣球說,“你想讓我恭喜你學識淵博?”
“你們是‘雇傭兵’,對不對?”
金雪梨回憶著通識課的內容,說:“巢穴裡有一部分無法定義的,呃,生物——你們是生物吧?噢噢,對不起……總而言之,你們不是居民,也不是人類,有時在滿足條件、達成協定的情況下,可以被獵人帶回人世,做幾天雇傭兵……”
這絕不是一般獵人會知道的消息;金雪梨做獵人這麼久,還是在通識課上才第一次聽說。很顯然,奈特家內部訊息都被封鎖得死死的。
“說得不錯!好消息!”笑臉氣球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我們即將完成任務,‘殺死——’”
不等它把“好消息”預言說出口,金雪梨已抽出一把手槍,對準它“砰砰”發射了兩顆子彈。
她用槍不算好手,但好在人臉氣球夠大,離得也夠近。
一顆子彈緊咬著另一顆,深深紮進了笑臉氣球的左臉頰;那一瞬間,它的臉皮急劇深陷下去,形成兩個小小黑洞。
四隻氣球頓時一起尖叫起來,聲波一陣陣震蕩著空氣,震得四周高樓看起來都仿佛扭曲了。
中槍的那個,是痛叫;另外三個,卻是為了同伴遭受的不幸,或憤慨、或氣恨、或悲痛……反正有短短片刻,四個氣球都挺忙,誰也沒顧上金雪梨。
真想不到,它們同胞情誼這麼深厚——金雪梨一骨碌爬起來,抓著背包,大步就跑。
一邊跑,她一邊喊道:“等一下,我沒有要殺你們的意思!”
“你騙鬼呢你都開槍了一定要殺了你”
聽聲音,它們已經追上來了。天台上除了一個水泥房子似的機械設備層,空空蕩蕩,金雪梨無處可躲,跑也跑不掉——唯一出路,隻有欄杆外的百米高空。
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願意跳。
“那是因為它要咒我死啊!子彈殺不死你們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子彈不還在它臉裡嗎?”
金雪梨又要躲、又要逃、還要喊話,幾次都差點咬了舌頭。
“是奈特家雇傭你們的吧,他們開了什麼條件,我給你們雙倍!”
饒是如此要命的時候,她依然不由發出了一句不合時宜的感慨:原來影視劇裡有錢人的台詞,從自己嘴巴裡說出來,是這麼爽快的事啊?
她能動用的資源,自然跟一個獵人家派沒法比,但對方又不是人類,不騙白不騙,隻要今天能活下來就行。
“笑死人了,”
笑臉氣球仍用臉皮含著子彈,似乎礙於人設,不能發火,隻能曲線救國地哈哈大笑:“笑死人了,你能開出兩倍的金雪梨的性命嗎?”
奈特家開的條件,和他們要殺的目標,居然都是她金雪梨?
世上還有這麼便宜的事?這合理嗎?
“這不是等於他們什麼都沒花費,就能把我殺了嗎?”
金雪梨氣得恨不能停下來好好講理,但腳步剛一慢下來,險些又被怒臉氣球給砸一個正著——她隻能一邊舉槍回擊擊退氣球,一邊在天台上z字形逃命,抽空還嘴:“我出兩個奈特家獵人的性命,總行了吧?出十個都行!”
人頭氣球比她想的要講理。
哀臉氣球浮到她身旁不遠,一時沒攻擊,隻悲悲戚戚地說:“十條性命啊,好悲慘,大慘劇,可以的。你說吧,你出的那十個奈特家獵人,全名叫什麼?”
金雪梨登時卡了殼。
“呃,彼得——約翰——傑克——”
什麼名字最大眾化來著?
“反正姓奈特。”
下一刻,她就意識到了,就算她知道奈特家獵人姓名也沒有意義。
“全是廢話。都不對。你快說呀,等我們殺了你,再去殺他們。”
沒辦法了。
金雪梨一咬牙,再一次從斜刺裡衝過天台時,她遙遙舉起槍,對準天台樓梯間的門鎖,將剩餘子彈全傾瀉了出去。
她來不及仔細看門鎖開了沒有,將槍往後腰上一插,回手從包裡抽出了錘子,使勁在半空中揮舞幾圈——四隻人頭氣球竟然紛紛一頓,飄遠了幾步。
“你手上那玩意,”笑臉氣球說。
“有一股很惡心很複雜的味道好生氣要殺你但不想沾身”怒臉氣球說。
你不想沾身就好。
金雪梨趁機一轉身,重新撲向了樓梯間大門。
門鎖被徹底打壞了,門板彎曲著露出一條空隙,她握住冰涼把手,隻是一拽,果然將門拽開了;風驟然撲上來,吹得臉上傷口隱隱作痛。
就像鞋子裡踩著一顆沙子似的,有一個細節突然微微硌了她一下。
金雪梨在即將一頭衝入樓梯間時,頓住了腳。
她低頭看了看門把手。
門板與門鎖都被子彈打彎、打壞了;門把手卻完好無損不說,連溫度都還是冰冰涼涼的……
她看了看麵前昏幽幽的樓梯間。
……樓梯間內部,風怎麼會這麼大?
怒臉氣球是攻擊主力,笑臉與哀臉各自能作出預言;那麼……恨臉氣球是做什麼的?
金雪梨剛才一直來不及想,現在卻忽然隱隱有了猜疑。
當四隻氣球最初一齊出現在天台上時,她的視野曾經光影波蕩地扭曲過一陣子,很快又恢複了正常——金雪梨忙於逃命,也就將它拋在了腦後。
但波蕩後重新清楚穩定下來的視野,是“正確”的視野嗎?
換言之,她現在摸到的、看到的,即將衝下去的,真是樓梯間嗎?
它們不知道自己的通路是“高空跳樓”。
在她連連避開了它們的物理攻擊、預言攻擊之後,最能逼死她——或者說,氣球們以為最能逼死她的辦法,好像就是逼她從幾十層高的樓頂上跳下去了。
如果她發現了問題,不肯從這兒下去,那麼氣球們一定會——
金雪梨回過頭時,果然看見筆直衝來的恨臉氣球,在她的視野裡越來越大。
“好恨你我的恨意能扭曲世界扭曲你好恨麻花你擰扭曲恨”
你說,這不是巧了嘛。
要是沒讓她看見扭曲後的假象,金雪梨還真不敢跳樓;但是現在,她身後隻是一個樓梯間而已。
她不避不讓,站在原處,朝恨臉氣球張開了手。
“嗯你抱我乾什麼”
就算恨臉氣球的力量不如怒臉氣球可怕,那一瞬間的衝擊力,依然叫金雪梨眼前一黑,差點在半空中失去意識——她一手緊緊抓著錘子,一隻胳膊牢牢圈住恨臉氣球,腳下已經被撞得離開地麵了。
金雪梨與它一起,高高飛進“樓梯間”呼嘯的風裡;遙遙地,她似乎聽見附近高樓上響起了驚呼聲。
抓住它
一路↓
下↓
墜↓
觸發入學驚喜歡迎禮是否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