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林若曦收拾床鋪的功夫，薛睿在房間裡走動幾圈。
熟悉的環境有喚起回憶的魔力，甚至能讓人想起以前從未留意的畫麵，也就是所謂的觸景生情。
指尖拂過老舊的桌子，中間有幾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把桌子豎著分成兩個區域。
薛睿搖頭笑了笑，這是她和瑤瑤小時候吵架，用削筆刀畫了“三八線”，還用尺子量了一個下午，誰也不能比誰多一毫米。
小孩子就是這麼可愛且執拗，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卻要爭執好幾天。
手指漸漸上移，是一把廉價的薄膜鍵盤。
一瞬間，腦海中的薛瑤漸漸模糊，浮現出林若曦長發及腰的背影……
薛睿搖了搖頭，想要把林若曦“趕出去”，因為他隻是懷念一下和妹妹在一起的童年時光。
薛睿抬起頭，看向整體泛黃的牆麵，上麵是薛瑤泛黃的獎狀。
妹妹拿了什麼獎薛睿並不關心，他隻關心妹妹拿獎狀回家炫耀的那天，老爹會親自下廚，給家裡改善夥食。
嗯，這張是鍋包肉，隔壁那張是紅燒排骨。
這張新的嘛，好像是尖椒肉絲麵？
新的？
薛睿定睛一看，那張嶄新的獎狀上並非是“薛瑤”，而是“薛睿”。
他高中時期拿的獎狀，林若曦親手貼上去的……
“哎～”薛睿捏了捏眉心。
有關這個房間的記憶全亂了，他即便刻意把小丫頭“趕出去”，但小丫頭就像個黏人精一樣，一刻不離的賴在他的腦子裡。
不過好消息是，這一次他忘不掉的，是林若曦的笑容。
呆了幾分鐘，房間內的陣陣涼意侵蝕著身體，讓薛睿無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曦曦，臥室怎麼這麼冷？”薛睿轉頭問道。
“睿，你…你忍一下，家裡沒人住呀，我今年隻交了熱損費。”林若曦磕磕絆絆說道。
“空調呢？”薛睿四處翻找著遙控器。
“它，它壞…壞了，彆找了好不好？”
林若曦低著頭，不斷撥弄著手指。
薛睿表情古怪，林若曦這幅模樣，明顯是不想讓他開空調。
算了，也沒有多冷。
小丫頭雖然不給他開空調，但為他準備了一床極為厚實的雙人被，待會被窩裡還是很暖和的。
小丫頭沒什麼大願望，就是想和喜歡的人待在狹小的空間裡，比如火車車箱，單人床的下鋪，亦或者樓道牆角的“秘密基地”……
現在隻不過耍了點手段，讓自己陪著一起玩而已。
說起來，林若曦壓根不能吃辣，每天做飯時候依舊加很多辣椒，逼著自己適應辣椒……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自己無辣不歡。
小丫頭這麼遷就自己，偶爾滿足一下小丫頭的願望當然是他份內的事情。
薛睿把已經握在手中的遙控器放回去，笑著問道：“林師傅，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修…修家電的。”
林若曦越說越沒底氣，她的謊言太拙劣了。
薛睿雙手捧起林若曦的臉蛋，好一陣揉捏，他笑著問道：“曦曦，那咱家的空調怎麼能壞了呢？”
“就…就四壞了呀。”
林若曦被薛睿捏住臉，說話口齒不清，但眼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濃。
薛睿已經找到遙控器了，但連試都沒試一下。
這是對我的信任，還是遷就呢？
鼻尖傳來陣陣酸意，林若曦緊緊抱住眼前的人，指關節捏得發白，不斷把薛睿往懷裡塞。
“抱我乾嘛？”
薛睿抽出一條胳膊，輕輕撫摸林若曦如瀑般的發絲，這丫頭真是太容易感動了。
“因為眼睛快不聽話了呀，我抱抱你可以哄哄它。”
林若曦聲音帶著淡淡的鼻音，但依舊溫軟，如正午的春風，和煦暖人。
“好了好了，進被窩裡慢慢哄。”
薛睿拍拍林若曦的後背，抱著林若曦轉了個身，像是兩隻笨拙的企鵝，一搖一晃的往床上挪去。
薛睿脫掉鞋子坐在床邊，任由林若曦在他身上當個“掛件”。
林若曦揉了揉眼睛，瞬間綻放出笑靨如花的笑容，她躡手躡腳的鑽進被子裡，小心翼翼的貼進薛睿懷中，輕輕嗅了嗅。
薛睿覺得懷中一陣癢癢，像是抱著一隻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一樣。
他打趣道：“曦曦，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擦鼻涕呢？”
“沒有呀。”
林若曦急忙把腦袋探出來，把臉貼在薛睿麵前，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林若曦靜靜地看了一會薛睿，但是這個距離太近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眼神也習慣性的帶上了一絲請求，嘴唇也緩緩靠近薛睿。
薛睿目光呆滯，突然想起小丫頭說要多買幾個上下鋪……
“曦曦？”薛睿開口打斷。
老太太說得沒錯，小丫頭是該學學什麼叫矜持了。
他倒是沒問題，他家這兒童床有問題，承重兩個人已經是極限了……
林若曦急忙往後退了一個身位，把腦袋探出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最近幾天我一直在索取，是該讓薛睿好好休息休息。
林若曦歪著腦袋陷入了沉思。
好不容易“偷來”獨處的時間，林若曦每分每秒都很是珍惜。
她愛薛睿，但是表達愛意的方式有很多種呀。
比如顧慕雪那樣的，和薛睿一起徹夜聊天。
顧慕雪是薛睿的青梅竹馬，顧慕雪和薛睿有兒時的共同記憶，但她沒有。
往前聊隻能聊兩年，再之前就是一片空白。
現在的她和薛睿身處不同行業，也不在一起上學，沒有太多的共同話題。
聊未來嗎？
可是薛睿的未來裡，會不會有她？
林若曦想到這裡，眼淚奪眶而出。
我好沒用呀，除了纏著薛睿睡覺，好像什麼都不會了……
薛睿聽到耳邊啜泣的聲音，頓時頭皮發麻。
不就是拒絕了一次麼？他還不能拒絕了？
“曦曦，你怎麼了？”薛睿輕聲詢問道。
“我…我不想睡覺，我想跟你熬夜，可是我不知道和你聊什麼。”林若曦聲音哽咽。
薛睿頓時鬆了口氣，原來是小丫頭多愁善感。
“e，聊什麼都行。”薛睿硬著頭皮說道。
他其實很想補一句：除了孩子。
為了避免林若曦引導話題，薛睿開口道：“聊聊你最近的工作成果？我聽馬東東說你搞出一個什麼模型算法，他開口就說什麼顛覆業界，載入史冊，跟我說說？”
“唔，不聊工作。”林若曦搖搖頭。
以前林若曦跟薛睿聊過工作，薛睿五分鐘就睡著了。
林若曦並不知道，對薛睿這種差生而言，“聽課睡覺”是很正常的事情，加上林若曦的聲線本就柔和，對薛睿說話時更是無意識的把尾音壓的很低。
用這種音色說出一大堆薛睿聽不懂的專業名詞，和催眠曲沒什麼區彆。
上課時像是磕了安眠藥一樣，但下課鈴一響，一瞬間精神抖擻……
不過當遇到差生遇到喜歡的科目時，那就另當彆論了。
今天的林若曦沒辦法上薛睿“喜歡的課”，一時間不知怎麼安排課表。
“那你說聊什麼？我說了今天聽你的。”薛睿說著伸手點了點林若曦的鼻尖。
林若曦抬頭弱弱看了薛睿一眼，露出竊喜的笑容。
和薛睿獨處的感覺好好呀，不用擔心薛睿無聊的時候去找顧慕雪玩。
“聊你小時候的事，好不好呀？”林若曦靠在床頭，衝薛睿展開一個懷抱，眼中滿是期待和請求。
薛睿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選擇乖乖躺下。
從仰視的視角去看林若曦，林若曦眼中滿是溫柔的寵溺，還有…慈愛？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個角度的林若曦格外的成熟，像是一位性情溫和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傻兒子。
薛睿眉頭緊蹙，這種目光讓他心裡覺得很彆扭。
為了驗證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薛睿支起身子和林若曦對視在一起，目光帶著審視。
平視的一瞬間，林若曦下意識往下低了低身子，用仰視的目光看著薛睿，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怎…怎麼了呀？”
薛睿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選擇繼續躺下，抬眼看向林若曦。
此時的林若曦，正一臉姨母笑的看著他。
薛睿在心中長長歎了口氣，今天他終於能肯定，小丫頭有兩副麵孔。
而且打開的條件，跟他的情緒和“姿勢”有關；
他強勢的時候，林若曦就是那個乖乖聽話的小丫頭，一臉崇拜的看著他；
他弱勢的時候，林若曦就會變成無微不至的“媽係女友”。
林若曦喃喃道：“睿，阿姨說你挑食，應該是小時候外婆給你養成的習慣吧？”
不過林若曦並不覺得薛睿挑食，隻要買薛睿喜歡吃的菜就好了。
薛睿想了想，認真回答道：“我挑食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習慣，說起來，挑食這個毛病還幫過我忙。”
“挑食能幫什麼忙呀？”林若曦滿眼期待的等著薛睿的回答。
“我是第一個孩子嘛，我爸給我當寶貝看，給我買了一堆高端奶粉，我記得牌子叫三鹿。”薛睿連連咋舌，語氣很是惋惜。
“啊？你…你喝了多少？”林若曦聽的很是揪心，她聽過毒奶粉的新聞。
薛睿嘿嘿一笑道：“我一口奶粉都不吃，給我爸氣的啊，罵我山豬吃不下細糠。”
“怎麼會呢？母乳才是最好的呀，裡麵有抗體，可以幫寶寶增加抵抗力。”林若曦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曦曦，你怎麼不問問我，那些奶粉怎麼處理的？”薛睿追問道。
“唔，怎麼處理的？”林若曦柔聲問道。
林若曦並不在乎奶粉去哪了，隻要沒吃進薛睿的肚子裡就好。
薛睿憋著笑說道：“讓那個吃得了細糠的家豬吃了。”
林若曦愣了一下，緩了好半晌後，緩緩問道：“薛叔叔吃了？”
“對，他嫌我糟蹋好東西，一個人全喝了。”薛睿雙手一攤。
“那…叔叔後來身體怎麼樣？”林若曦關切的問道。
“他身體棒。”
薛睿擺擺手，他能當笑話說出來，當然說明薛建峰身體非常好。
“那就好。”林若曦滿眼笑意，在薛睿額頭上輕輕一吻。
差一點，她的薛睿就要受到傷害了。
“以後，我要自己喂孩子。”林若曦自言自語道。
薛睿嘴角一抽，怎麼又聊到孩子了呢？
“曦曦，我一直有個問題，你是吃什麼長大的？”薛睿仰起頭問道。
林若曦一出生就沒了母親，母乳自然是彆想了。
但90年代的奶粉，在農村絕對算得上是“奢侈品”，一般家庭是消費不起的。
“我…我是蹭彆人家的奶長大的，村裡誰家生了小孩，我就能吃兩口。”林若曦小聲說道。
薛睿表情詫異，他隻聽過“百家飯”，這“百家奶”還是第一次聽。
他想起第一次進村的時候，有許多婦女站在林若曦這一邊，全村人對林若曦的印象都很好。
不止是小丫頭溫柔待人，那個村子裡的不少人，或許都喂過小丫頭飯吃。
人是感情動物，尤其是生完孩子的女人，哪怕是作為付出的一方，也會對林若曦產生不一樣的情感。
“曦曦，你還記得誰喂過你嗎？”薛睿問道。
說完薛睿才想起自己說了句廢話，吃奶的年紀能記住多少事？
“唔，小時候村裡人經常說呢，我現在都記得。”林若曦說完後，歪著腦袋問道：“怎麼了呀？”
“她們替我把你喂這麼好，過年了我當然得謝謝她們，這幾天批發一些年貨帶回村裡吧。”
薛睿閉著眼，想讓眼睛休息一會，不然他怕再聽下去眼睛會泛紅。
林若曦神情恍惚，薛睿要為我還這種人情？
原來在薛睿心裡，我一直很重要呀。
她不知該怎麼感謝薛睿，她已經沒有能拿出手的東西了……
突然，薛睿覺得臉上癢癢的。
他伸手摸了摸，濕漉漉的。
再抬頭時，林若曦早已是滿臉的淚痕。
“睿，我…”林若曦哽咽的許久說不出話。
“彆哭了，我們明天就出發，好不好？”
薛睿伸手為林若曦拭去淚水。
林若曦不斷搖頭：“我…我欠你太多了呀，無以為報。”
薛睿兩手齊上，仍是止不住小丫頭的眼淚。
“無以為報？曦曦，一般在這種時候有兩個報答選項。”
薛睿語氣輕鬆，他打算講個笑話逗一逗小丫頭。
林若曦努力調整呼吸：“你…你說吧。”
“咳咳。”薛睿清了清嗓子，學著女人的聲音說道：“小女子無以為報，隻能今生以身相許。
還有一種，是來世做牛做馬報答。”
假如林若曦選了第一個，薛睿就可以說“林若曦饞他身子”。
選了第二個，薛睿就可以汙蔑林若曦說他醜。
林若曦緩緩搖頭，輕聲呢喃道：“兩個都選，我覺得還不夠呀……”
薛睿的笑容逐漸僵硬。
這不是單選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