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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烈焰焚闕(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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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過後,老哈河穀地的戰爭再一次爆發,並且勢頭隱隱比前些日子還要猛烈。

十餘萬大軍在這片風景如畫的土地上拚命爭奪著那千瘡百孔的防線,和以往收兵回營就能安心休息不同,在這片陣地上,廝殺以幾乎沒有任何一刻停歇的方式持續著,無論是白晝或是黑夜,總能看見一撥又一撥的魏軍在陣地上穿插、布防,槍聲火炮聲時而密集時而稀疏,以往雙方兵馬對壘隻需一日一夜便分出勝負的場景在這裡變成了廝殺一天往往隻是幾十米乃至幾百米防線的爭奪,絞肉機或許才是對這片戰場最好的形容,其戰況慘烈到了一種連數戰老兵都會感到瘋狂壓抑的程度。

可以說如果不是顧懷親自坐鎮中軍,如果不是遼軍的身後便是大定府便是偌大上京道,那麼哪一方都不可能在這樣的撕扯下堅持下來,人命的消磨在這一刻其實已經變得不那麼可怕了,因為比起死亡,那種枕著泥土入眠,不知道什麼時候敵人就會摸到臉上的壓抑窒息感才是最讓人絕望的,任你再如何精銳的軍隊,在這樣的陣地攻守下都早晚會陷入崩潰,而如今的魏遼雙方,魏國還好,畢竟是進攻方,並且依靠火槍的射程和壕溝作為掩體還能減少傷亡,但對於必須衝上來肉搏的遼人來說,這裡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了。

遼軍的主將耶律培已經接連召開了好幾次軍議,主旨都是集思廣益趕緊想出個對付魏軍火器的法子來,他們不得不承認魏軍對於火器的運用已經越來越爐火純青,而魏軍主帥顧懷對於火器部隊的戰術使用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明明是遼軍架設了防線擺好了陣地等著魏軍來攻,但仗打著打著遼軍卻變成了受苦的那一方,這事兒上哪兒說理去?

感受最深的當然還是主將耶律培,作為在這片長達數裡的防線上和顧懷一來一往彼此見招拆招的對手,他深刻地感受到了顧懷的用兵風格一舉一動都透著股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和以往那些魏國的老將完全不同,甚至於說和大多數將領都不同,但仔細想一想也正常,畢竟鮮衣怒馬,年少得誌

仔細想一想這人還真是大遼的宿敵啊,打他一出世,遼國這幾年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現在甚至到了已經被人堵到家門口的地步,就目前老哈河防線的情況,再這麼打下去,己方大軍還能撐多久,耶律培心裡是真有些沒底。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魏人的子彈炮彈快點用完到時候戰爭回歸成最原本的冷兵器廝殺,那麼這條防線就不可能被攻破了,可問題是這麼多天打下來,魏軍的儲備一點也沒見少,可以想象從幽燕到榆關,出遼西走廊到前線,有多少物資在源源不斷的轉運,這麼一想當初讓出遼西走廊真他娘的是個餿主意,到底是誰他媽想出來讓魏軍毫發無傷地建立起一條北伐的補給線的?就應該一刀砍死他。

大帳裡氣氛很壓抑,耶律培沒說話,麾下眾將自然也沒人敢開口觸黴頭,就在眾人的心情越來越沉重時,帳外忽然響起通報:

“報,東線盧龍塞來訊!”

耶律培猛地抬頭,一把抄過那份軍報,掃了一眼之後,他的眉頭立刻鬆了開來,甚至這些天來苦大仇深的臉上都忍不住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很好,很好,東線沒出事,駐守盧龍塞的遼將還收到了自己提醒他魏軍有部分兵力不知所蹤的傳訊,表示會中斷援兵的調遣,並且加固城防提高警惕這意味著這些天來一直困擾耶律培的那一抹陰影逐漸消失了,他終於可以將目光徹底投向眼前的這片戰場,而不是一直擔心兩翼突然冒出來些敵軍。

他深吸口氣,保持著主將該有的威嚴,沉聲道:“不能放任魏人一直攻下去了!傳我將令,右側這個點,向前推進半裡,去把那些魏人挖的壕溝填平!再讓人多砍些樹多搭幾座望樓,魏人喜歡在戰場上亂竄,但他們總不可能變成打洞的老鼠!隻要盯緊他們一舉一動,再守上十天半月,最後能贏的,還是我們!”

從遼西走廊到盧龍塞的距離,大概是三百裡。

三百裡對於軍隊而言是一個很望而生畏的數字,早期工業時代,步卒在能保持戰鬥力的情形下長途行軍每日可以步行三十裡,突襲急行軍,也就是奔襲作戰,一日行軍六十裡便是極限;而更早的古代,也就是這年頭,對於尋常步卒而言,長途行軍每日三十裡的極限數字沒有改變,但突襲式的急行軍受製於時代發展卻要降低很多,能做到行軍三十裡後再戰的步卒,就已經是絕對頂級的精銳。

簡而言之,其實盧龍塞作為遼國的東線防禦根基點,壓根沒有必要囤積重兵防守,一是因為這地方乃進入遼東的關鍵位置,盧龍塞作為古就有之的軍事堡壘,其本身的防禦能力就堪稱絕頂;二是因為魏軍出榆關後,想要不知不覺跨過這三百裡的距離攻打盧龍塞,這件事本質上可能性還沒魏軍直接跳海高。

放著前線不打,去打東麵的堅城壁壘?魏軍又沒病。

但在接到老哈河防線的主帥,也就是耶律培的快馬傳訊後,盧龍塞的遼軍守將雖然不以為然,也還是撤回了準備往中線以及西線增援兵力的軍令,還象征性地提醒麾下眾將注意風吹草動,一旦外圍巡弋的斥候發現魏軍蹤跡,不要輕易接戰,退回盧龍塞死守就好,反正魏軍不打下這裡,壓根就沒可能進遼東。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魏國和金國的那檔子事,大部分遼人都心中有數了,一個散布於白山黑水,過著野人一樣生活的民族,無聲無息間居然舉旗反遼,還建了國,先彆提他們到底哪兒來的底氣敢這麼乾,光說戰場上出現的那些魏式火槍,就知道這事跟魏國脫不了乾係。

當然,麵對南邊一朝得勢就立刻北伐的魏國,遼國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和金國化解仇恨,雖然這件事對於遼人來說跟吃蒼蠅一樣難受畢竟女真從來都是遼國最低等的人種,現在卻要好聲好氣和他們說話,但此一時彼一時,遼陽失陷後,遼東的門戶被關上,東邊的戰略主動權都轉移到了金國手裡,要是金國也在魏國北伐的時候悍然出遼陽,那可真夠遼國喝上一壺的了。

所以輕蔑與敵意不是不能放下,遼國向金國派出了正式的使團,表明隻要金國安分待在遼東,彆摻和魏遼的大戰,那麼遼國就官方承認金國的建國行為,並且廢除對於白山黑水征收的物稅、人稅,結為兄弟之國。

當這份文書擺在完顏阿骨打案頭的時候,他第一反應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當再三確認遼國真的準備就這麼打發金國的時候,他直接氣笑了建沒建國要你承認?遼陽是他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又他娘的不是你遼國給的,物稅人稅你看你現在還收不收得到半分?至於兄弟之國之類的名分,有屁用?

換做一個成熟的國主,或許在麵對這份文書時不管什麼心情,都應該收斂起心中所想,反正魏遼之間注定要開戰,金國在一邊繼續看下去就行了,到了該動手的時候把條約一撕,該怎麼辦還怎麼辦說不定還能趁著談條件從遼國薅點羊毛,反正遼國從來都把女真人當野人,丟兩塊骨頭安撫野狗之類的事情,想必遼國是願意做的。

但完顏阿骨打不一樣,他大概是想起了當初自己被遼國丟在了前線,然後成為魏國的俘虜的遭遇,又或者是想起了這麼多年以來遼國對女真人的壓迫與欺淩,所以他直接把那幾個遼人使臣扒了皮,然後血淋淋地掛在了遼陽的城頭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總之,盧龍塞這裡的遼軍與其說是在防魏人,不如說是防止女真人麵對遼人在遼陽城外布置的防線撞得滿頭包,就選擇南下與魏軍彙合,圖謀前線,有盧龍塞這麼個釘子釘在這裡,無論怎麼看,魏軍就隻能與金軍隔開,然後被遼國的兩條防線堵在上京道外。

應該沒有意外。

又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的布置,確認應該沒有任何疏漏,盧龍塞裡的遼軍主將滿意地準備卸甲休息,畢竟天都快黑了,這風平浪靜的,沒必要再去巡視給自己找罪受,再說這盧龍塞與其說是堡壘更像是一座軍事城池,如今在其中生活的遼人也有不少,遼軍主將更是把自己的小妾也接到了這兒,這剛納的小妾不多嘗一嘗,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美人兒的似水年華?

然而馬上他就再沒了這份心思,因為有士卒風風火火跑了過來,邊跑邊喊:

“將軍,將軍!不好了,斥候發現大批魏軍蹤跡!”

遼將先是一怔,然後便是狂喜,他原本還在發愁自己把盧龍塞打造成了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魏人怕是不會跑這三百裡冤枉路來撞門,遼陽的女真人應該也隻會死心眼的繼續猛攻遼軍防線,他做的大好準備怕是都要付之東流然而他沒想到魏人居然真的這麼托大!那出榆關後就沒了蹤跡的大批魏軍,居然是想奇襲盧龍塞?!

他按住刀柄,喝道:“來得好!速速擊鼓傳訊,全軍備戰!”

然而士卒卻沒像往常一樣轉身去傳令,而是頗有些茫然地問道:“將軍,備什麼戰?”

“你不是說出現了大批魏軍?”

“是,可他們”

“難道他們想繞過盧龍塞?”遼將越發驚喜,“好,好!居然敢如此冒險,看我不帶兵抄了他們後路!”

“不是,將軍,”士卒終於忍不住了,打斷道:“他們不是來攻打盧龍塞的,看起來也不是準備繞路。”

“那他們要去哪兒?”

“卑職也不知道。”

遼將意識到了什麼:“那他們現在在何處?”

士卒的臉色像死了親媽一樣難看:“在海上!”

海軍旗艦上的黎盛用千裡鏡遙遙望著幾個岸上的遼人斥候在追逐船隊,輕笑了一聲:

“看起來遼人發現了。”

“遼人斥候一向精銳,如果不遠離海岸繞遠路,被發現是注定的事情,”一旁的李正然回應道,“不過就算他們發現也無濟於事了,從海路繞過盧龍塞,起碼有三條路可以直通遼陽。”

黎盛放下千裡鏡,回頭看了一眼外表頗為儒雅英武的李正然一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北境的這些將領接觸李正然這樣儒將形象的,倒是和黎盛想象中相去甚遠,因為很多時候他讀完北境的戰報,看到那少說也是幾萬甚至十幾萬死傷的廝殺,都在感歎魏遼之間戰爭的慘烈,和這樣殘酷的邊境對比起來,江南的戰事就有些小打小鬨了,在黎盛想象裡,北境將領個個都該是五大三粗,為人彪悍的模樣,結果這一次接到王爺的軍令江南海軍全軍北上,第一個碰上的居然是李正然這家夥,比起將領,他倒更像是個讀書人。

嗯要是硬說,倒還挺像王爺的。

李正然當然不知道黎盛在想什麼,他對這位坐鎮江南打得倭寇抬不起頭,甚至揮師入高麗作戰的將領同樣聞名已久,隻是一見麵才發現超出預想的年輕,如此年輕就能坐鎮一方,實在是讓李正然對王爺挖掘人才的能力有了新的一番認知,他掃了一眼腳下這破開風浪,在海上堪稱壓迫力十足的巨獸,笑道:

“早就聽聞江南海軍坐鎮海上,護衛著江南的貿易震懾宵小,今日一見才知道名不虛傳,如此巨艦,那些海上的海盜怕是遠遠看見便失了作戰的勇氣吧?”

黎盛眉頭一挑,他既是負責江南防務的鎮遠將軍,也是大魏海軍的第一任主將,如果說李正然誇他,他可能還覺得這人不怎麼靠譜,但如果是誇他的船

“那是,不要說海盜了,大魏海軍到了高麗,倭國,乃至南洋,見到的人都隻能心驚膽戰,不敢大聲說話,如今江南海運空前盛大,若是沒了海軍,不知道要多出多少事端來,還是王爺眼光長遠,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把海軍的組建提上日程,才有了今日的乘風破浪。”

“王爺目光的確長遠,”李正然微笑頷首,“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北伐,更不會有北境大軍與江南海軍並肩作戰了不過黎將軍,你確定這戰船能順著大江入海口順流而上?盧龍塞發現我軍蹤跡後,必然要傳訊各部圍追堵截,到時候若是被堵在河麵上”

前一秒還在誇,後一秒就憂心忡忡,隻能說李正然這臉變得也挺快,黎盛聞言臉色便難看了起來,但還是說道:

“李將軍不必擔心,在接你們之前,我就派人前去探查過,除了這艘旗艦,其他戰船是完全能開進去的,而且這些戰船上的火炮可不是擺設,如果遼人真的有能力把海軍堵在河麵上,那黎某把這頭顱送給遼人又何妨?”

李正然一聽這話就知道黎盛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隻是出於謹慎多問了兩句,然而落在黎盛耳朵裡就變成了對江南海軍的不信任,而且黎盛這嘴也真是夠欠的,大家再怎麼說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至於這麼陰陽怪氣麼?

他搖頭道:“有高麗戰績在前,誰敢言江南海軍是擺設?隻是我隻收到王爺軍令,令右路軍借海軍戰船繞過盧龍塞登陸作戰,倒是不知道原來王爺早已對海軍有安排”

“沒有安排,”黎盛扶著欄杆笑道,“王爺說魏遼決戰海軍很難介入進去,就給了我臨機決斷之權而我覺得你在陸上推進,我沿河道巡弋是個不錯的想法,你放心,就算你被遼人堵在岸上,海軍也不會出事的遼人那幫隻知道騎馬的哪兒會對付戰船?就算河岸有十萬大軍,海軍也能全身而退。”

李正然心想你這張嘴還是彆說話了,現在總算是知道關於江南鎮遠將軍黎盛又多不招人待見的說法到底是怎麼傳出來的了,連北境的人都聽說過。

他沒有再和黎盛爭論什麼,隻是看向海軍戰船破開海麵飛濺起的白浪,而另一邊的黎盛,則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接到的戰報,關於趙裕帶著騎兵奔襲大同,一朝平定西京道的事情。

不行,這兩年他一直在江南打倭寇,錯過了太多機會,魏遼國戰海軍很難建功,如今好不容易能敲一敲邊鼓總之得做點什麼,不然下次和趙裕見了麵,那“騎兵海軍孰強孰弱”的爭論自己就要占下風了。

他黎盛要證明,海軍,才是大魏未來最強的一把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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