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一片寂靜，氛圍詭異，螺女與馬婧互相打量著彼此，誰都沒有開口。她們之間的關係曾親如姐妹，如今卻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此時，馬婧的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把利刃。
螺女幽深的瞳孔落在刀上，之後又慢慢落在對方的臉上。
她沒在意凶器，螺女雖然不是階位很高的咒禁師，但還不至於畏懼區區刀刃和子彈，相比之下，她覺得這位曾經的“姐姐”的精神狀態更危險。
再度重逢，螺女不知自己是該驚還是喜；但更多的，還是困惑。
她有好些問題想問，譬如對方在這段失蹤的時間裡究竟去了哪裡，一開始又為何會人間蒸發；以及，現在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曾經由孟化凡親手創造出來的第一位螺女，如今看來隻是一位尋常女性，脆弱、憔悴，麵容儘毀；而當對方說“要將自己從束縛中解脫出來”時，這種困惑抵達巔峰。
“……什麼？”
貳呆呆反問。
馬婧沒有說話，她抿緊嘴唇，手持尖刀朝她衝來，卻被貳一招製服。
她隻是看起來瘋癲，實際上卻失去了過去的所有力量，變得弱小。
“放開我！放開我！”
被壓在身下，馬婧一邊像野獸般嘶吼，一邊激烈掙紮。
“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貳的瞳孔中流露出深重的悲哀。
“還不明白嗎！是孟化凡！”
“父親他……怎麼了？”
“你還稱呼那個人是父親，就證明你依舊處在被洗腦的狀態。”
馬婧冷笑起來。
“他剝奪了我們的人生、洗去了我們過去的記憶，就為了讓我們成為他手裡的傀儡，隨時可以當成備用身體、任由他鳩占鵲巢的宿主！”
“這是我們最開始就說好的，父親並沒有瞞著我們……我記得，當時姐姐是願意的啊？”
“是啊，那是因為我還沒有想起以前的事情。”
馬婧麵容扭曲，忽而垂下頭顱，痛苦地啜泣起來。
“你叫我怎麼辦……現在的我就像是兩個靈魂拚湊在一起……我把大腦都丟掉了……根本就是個怪物……”
貳陷入沉默。
她雖然天真，但這個時候一樣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何事。而她的答案簡單明了：
“我明白了。”
螺女一臉認真地說。
“我會帶你去見父親。姐姐，他一定能讓你不再那麼痛苦，讓你變回原來的樣子。”
“哈哈哈，我才不要……我倒是覺得奇怪，你難道就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嗎？你知道他真正的樣子嗎？你知道真正的‘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嗎？對待這樣一個藏頭露尾的怪物，到底為什麼會那麼信任呢？”
貳的瞳孔顫抖了一瞬。
“不要說了！”
她的音量猛地提高。
“我現在就帶你去見父親！”
“哦？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我，我當然知道！”
“是嗎……你知道啊。”
雙手被反綁起來的馬婧，忽然“嗬嗬”地冷笑起來。
局勢刹那間顛倒。貳被壓倒在地，直到被製服的時候，她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是驚恐地發現，自己已動彈不得。
“不愧是超工委出品的道具，真好用啊。”
馬婧微微一笑，收斂起麵上瘋狂之色，手裡則拿著形似鐐銬的禁物。
“你，你……”
“妹妹你啊，還是那麼天真，因為從來沒有從這艘船上離開過。你覺得我瘋了？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突然衝上來？”
她用鐐銬封印住螺女體內的真炁。
“我知道，那個人又打算挑選新的身體了。再這樣下去，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失去自我的犧牲品，包括你在內。”
“我心甘情願！”
貳不甘示弱地反駁。
“你看上去明明已經不是螺女，卻還是能感覺到嗎？”
“是啊，所以我才會重新回到這艘船上。我本來隻是想逃，逃得越遠越好，直到我意識到，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擺脫這場噩夢。我必須有所作為。”
馬婧歎了口氣。
“抱歉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和我一樣，掙開束縛……”
她晃動著手中的尖刀，寒芒倒映在底下女孩的瞳孔中。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啊，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是怎麼變回普通人的。其實原理很簡單。來，你剛才沒有注意到吧？看看我的後麵。”
說著，她將腦袋轉過去。
這一刻，螺女的瞳孔愈發激烈地顫抖起來。
女人後方的腦殼、與生長的頭發，突兀地消失了一部分。上麵鑿開了一個洞，痕跡新鮮，就像是剝開的椰子。
在那個洞穴裡，隻有空無一物的漆黑；若是湊近了，能看到顱骨的內部構造，和大量細密的氣孔。
……卻唯獨缺了一顆大腦。
這一幕殘忍、惡心、荒謬，令人無法接受。
“啊……”
螺女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前兩天發瘋的時候鑿開的。半年前，我做了取腦手術，因為隻有做到這個地步，才可能掙脫束縛，逃出這艘船。後來我記憶混亂，完全忘了這件事。”
“但在我逃走之後，一直到現在，我沒了大腦能繼續行動，你知道原因嗎？”
馬婧毫不在乎地敲了敲自己開顱處的傷口。
“這就是螺女，就算舍棄最重要的思考器官，我們靈魂卻依舊被束縛在這具身體之上。”
“這，怎麼可能……”
“你知道父親的能力，對吧？那是能將複雜精密的生物組織肆意改造，乃至創造出全新族群的力量。然而，他並不滿足於此，他還想要乾涉更‘形而上’的存在形式，他認為所有靈魂和記憶都是來自於人體的生理活動，任何精神現象都不超出肉體範疇，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存在‘靈魂’。”
馬婧，即曾經的“壹”，是最早跟隨孟化凡的螺女，因此對他的研究路徑最早了解。
“但異空間的鬼怪、以及能乾涉靈魂的咒禁，又是實際存在的，他無法合理地解釋這種現象。”
“一般人，當他們注意到現實的真相與過往的經驗知識存在差距，當然會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哪怕他們不願意承認；但有的人不同，其人傲慢、執拗，甚至反過來認為現實才是不合理的，他要親手改變‘不正確’的現實。而要是這種狂人還掌握著可怕的力量，事情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馬婧冷笑。
“所以，你看到了，我們這些可悲的人，就是結果。而想要擺脫他的控製，靠精神和靈魂的乾涉是徒勞的，還需要從肉體層麵加以‘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