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收起望遠鏡,遠遠的眺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邯鄲城,這一座千年風雨不改其名的城市,他第一次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其實攻打邯鄲沒有任何輿論上的影響,因為這裡本來就還是大魏的土地,一國的皇帝舉著繪有龍紋的旗幟收複自己的國土,這便是正義。
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是每天都不眠不休的攻讀這些他沒有見過的戰法,什麼大兵團集群戰術,什麼火力覆蓋學說、什麼步炮協同、什麼分散戰術、什麼三角學說。
他都不知道突然之間冒出了這麼多自己聽都沒聽過的戰法,還都是他們浮梁軍校的必修課程。
當下他們就處於攻堅戰階段,而關於攻堅戰學說裡頭甚至還有心理戰方向的專業指導。
兵法韜略細致嚴謹,可謂叫人咋舌。
現在他們並沒有著急攻城,就是在等對方的援軍抵達。這麼說可能有點囂張,但這場仗是要打給城裡的士兵看的同時也是給城後的各方勢力來看的。
因為攻堅時不管是軟攻硬攻,圍城或者是強攻,其實都是最下等的策略。上等的策略就是攻心為上,如果能在城外將幾倍於自己兵力的敵人給乾廢了,這座城基本上就沒有懸念了。
當然了,另外還有一條路就是強攻屠城戰術,這也是一種強大的心理戰術,用一城人的命來換取其他城市的投降。
但問題是這條命令誰下都行,唯獨景泰帝不能下,因為他是正義的,他是真正的王師,而王師不可屠城。
“一旦屠城,國運儘失。”
夏林給他留的八個字猶在耳邊,而所有的將軍和參謀也都否定了屠城戰術。
於是留給他們的就是在城外打上一場以少勝多的大戰並且還能獲勝這一條路了。
之前一路上他們都是以進攻方的姿態出現,但這次他們則是用防守方的姿態。工兵營白天休整,晚上則趁著夜色修建防禦工事。對於敵軍的動向,前方偵察兵每一個時辰返回通報一次,將敵人的行蹤完全體現在了沙盤之上。
一開始景泰帝還詫異為什麼一支隊伍裡頭要有如此之多的斥候,但現在他算是明白了,信息這兩個字對作戰的隊伍究竟有多麼重要。
這支完全用新體係打造出來的軍隊已經不是過去那種兩方對壘先算人數的作戰方式了,人數並不是製約他們的關鍵,能讓他們陷入被動的隻有信息鏈的不夠完整。
大帳之中參謀們不停的根據敵人的行進路線調整作戰方向,這種方式叫景泰帝大開眼界。
而更叫他大開眼界的則是這些人傳遞信息的方式,他們就用一個小小的盒子,就能把命令傳遞到周圍的大營裡頭去,而他們管這個叫電報。
報紙景泰帝見過,電報是個什麼東西,他是真沒聽說過。
但他也沒問,畢竟什麼都問顯得很沒麵子,等回去之後直接問夏道生好了。
不過這東西怎麼說呢,聽上去很荒誕,但如果真的仔細研究下來,它每一項的科技都不高,隻是工業集成化要求很高。
首先最難的就是酸堿的問題,但這個很早就已經被解決的,主要感謝運城鹽湖的硫酸鈉和軍地兩用人才裡的缸釜法,這才讓初級電力循環係統能夠使用。接著就是天然磁石磨出形狀,導線用銀絲和銅絲就可以利用切割磁感線弄出發電機,再用布刷漆,漆用熬製過的桐油,用銀板壓薄卷起來可以製作電容器……
總之每一樣東西都不算難,但能組合到一起的人隻有天才和作弊選手。
很不巧,夏林是作弊選手。
這次作戰他們解放了所有黑科技,其中就包括這常人難以理解的順風耳之術,可以做到瞬時通訊,這一點在戰場上堪稱神仙技能。
史書都沒法記載的那種神仙技能。
此刻,楊英的聯軍共有近十四萬人兵分兩路從兩個方向以包夾之勢開始對魏軍進行進攻,後頭還埋伏著五萬多草原騎兵。
他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布局,按照他的想法,對麵也就四萬多人,自己加起來快二十萬,還有精銳的騎兵足足五萬,用人數堆都能把對方堆死,更何況對方如此狂妄竟就在邯鄲城外等著他們來攻,這不給他包個餃子都對不起自己手頭上的這些人數。
而楊英手底下的那些人這輩子也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這敵人還沒見著就已經開始爭功了,他們其實並不太理解李密為什麼會輸的那麼慘,對於敵人的一路平推他們把原因歸於敵人人數上占儘優勢。
總之他們的觀念上仍然停留在玄幻裡開局比戰力的階段,你有三十萬人,屬於五級木匠。我有八十萬人,屬於八極鉗工。你五級木匠打我八極鉗工,小小職稱可笑可笑。
楊英看著他們在那談笑風生,看著他們在那嚷嚷誰能活捉景泰帝,他的心裡卻並不樂觀。
聰明人都不會樂觀的吧,楊家的娛樂產業遍布天下,所以他們的情報網絡也遍布天下。
彆的不說,江南道士兵的具體情況他可能不知道,但江南道的士兵花了多少錢他還能不知道麼?
正常養一個士兵,加上軍餉一年大概是八十兩銀子,但浮梁縣的軍費大概占了整個浮梁營收的三成左右,也就是一千四百萬兩銀子。
整個江南道又分成了三個部分,分彆是破虜軍、新軍和綠林軍,駐紮在浮梁的主要是新軍,也就是這次出動的四萬多人。
四萬多人,一年花掉一千四百萬兩銀子,平均每人每年攤平是三百五十兩銀子,是正常精兵的四倍有餘。
要知道江南道的產業全麵,幾乎所有東西都能夠自產自銷,並不像其他地區有各種溢價,最簡單的就是餐標上可以體現出來,浮梁每個士兵每餐是二十文錢,這二十文錢可以讓士兵吃到肉吃到雞蛋,而同樣在滄州、衡州之地,二十文錢隻能換到零星的豆子、一點豆腐和一小勺葷油,這還是豐收的時候,換成平日的話還吃不上這些。
那這樣的話,他們每個人身上的溢價去哪裡了?不可能被人貪了,因為那地方屬於夏林的禁地,誰伸手誰就死,這一點楊英都清楚。
那好了,這三百五十兩銀子每年的花銷,去了什麼地方?
重甲騎兵、強弓弩手、死士軍。
這就是楊英能想到的最強配置了。
可再回頭看自己那些士兵,大部分都是瘦弱不堪的征召兵,吃飽飯都是得到軍營裡混才行的人,各地的地痞無賴,還有那些被各地軍閥裹挾著強迫入伍的農民。
這樣的戰鬥力,跟人家的百戰精兵對抗,他們怎麼高興的出來的?
但他現在不能說,半點風聲都不能透露出來,因為一旦消息透露出去,就沒有人為他賣命了。
楊英是要賭,但他肯定不能用自己的命去賭,甚至於他已經想好了撤離的地點,隻要邯鄲一旦失守,他立刻朝北走,走去燕趙之地,反正那地方已經許給了草漢,到時候叫他們狗咬狗去。
所以當下他很淡定,聽到手底下人在逼逼的時候他甚至還恭祝對方旗開得勝。
唯獨他注意到一個人的表情,那便是劉黑闥。他這幾日全程黑臉,沉默不語。其他人都爭當先鋒,唯獨他一言不發,甘心押送糧草。
楊英個人認為他是已經猜出了個大概,但他為什麼沒有跟其他人說,那就搞不清楚了。
“神勇,為何悶悶不樂?”
楊英在誓師宴的空檔找到了正在角落獨自喝悶酒的劉黑闥,雖然劉黑闥不字神勇,但大夥兒都叫他劉神勇,因為這些人裡就屬他最強最猛。
“我?”劉黑闥放下酒杯看著楊英:“我與李密打了三年。”
一句話就叫楊英心中咯噔一聲,但接下來劉黑闥的話更是叫他已經確信這人已經知道了對方真實的戰力。
“彆人不知,我還能不知道他的冀北雙騎與陷陣營有多強?”劉黑闥這會兒拍了拍胸口:“天下豪傑,能穩贏我者,不過三人。你都不行,你不過是有錢,太有錢了,若是論戰陣之上,我一人一萬騎足以蕩平你手下八萬人。但是李密用八千人,與我周旋了三年,使我損失慘重。陷陣營,當世無雙。冀北雙騎,如風而行。”
劉黑闥這會兒站起身來,拍了拍楊英的胸口:“掂量掂量一下,你該怎樣用兄弟們的命去填那個能在一日之內全滅陷陣、雙騎之軍吧。”
說完他就往外走,接著突然回頭說道:“天下能穩贏我者,唯獨一人能叫我心服口服,夏林夏道生。這便是他的兵團他的兵,楊老大,好生想想退路吧。”
楊英坐在那胸口起伏不定,最終氣極反笑,他連連點頭:“好好好,還沒開打你便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你也得威風的起來。”劉黑闥居高臨下的瞥了楊英一眼:“這麼與你說吧,楊老大。我曾在浮梁新軍中服役過三個月,我……劉黑闥,被他們的先鋒營當不合格刷下來了,本來調我去輜重營,我不肯,這才負氣出走的。來了這,你們叫我劉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