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在塞上的天，戰鼓咚咚將積雪震落，城牆上的沸油在咕嚕作響，旁邊的金汁也在散發著滾燙的臭味。
小辰子在戴上頭盔之前再次看了一眼被四麵城牆保護著的地方，他不得不承認這裡的百姓，他保護得很好。
“全軍準備！”
前頭的攻城大軍已經開始為了先登之功而衝鋒，八牛弩與投石機砸在城牆上發出嗡嗡的悶響，如果不是采用的新的水泥技術，恐怕夯土牆是撐不住多久的。
“放箭！”
當敵人接近到射程之內時，箭垛女牆與箭塔之上的守軍立刻開始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開始放箭，萬箭齊發的視覺衝擊力
“倒金汁！”城牆垛口探出半張燒傷的臉，滾燙的糞水混著瀝青從龍口渠傾瀉而下。
下頭手持雲梯正在往上攀登士兵立刻慘叫著落了下去，他們腳下已經躺了許多人，有些還在掙紮，但在這樣的場麵下這樣的人其實已經沒有了救治的必要，即便是帶回去，除了消耗軍中的資源、打擊軍中的士氣之外，不會有任何作用。
不過很快，敵人的壓製也到來，十倍於城上強度的箭雨就落了下來，城牆上頓時也倒了一片，盾兵這時進行掩護，但顯然就會對攻城之人有所忽略，不過他們誰都沒想到這就是小辰子的計劃之一。
數十架雲梯搭在了城牆之上，下頭的人不要命似的開始往上爬，下頭的人則用盾牌支棱起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盾牆，小辰子坐鎮於城樓，他能聽見外頭箭矢落在門框上的篤篤聲，而這時他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炸藥。”
一聲令下，守軍立刻用火折子引燃了引信，然後將捆綁在一起的炸藥從高牆上拋了下去。
他就在等這一刻，等著攻城之人彙聚於城下之時。
炸藥此起彼伏的炸開，氣浪掀翻了盾兵，那些爬牆的士兵也都被炸得如冰雹一樣劈啪落下，沒多一會兒便已是滿地屍骸。
此刻後方傳來了收兵的號角聲，小辰子懸著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這已經是攻城的第七天了，兩邊都已經批發不堪，雖然楊英那邊損失慘重，但架不住他們人多勢眾，反倒是小辰子這邊的人數卻是越來越少了，每日都在消耗之中，哪怕戰損達到二十比一，這樣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而且對方人多，可以用車輪戰晝夜消耗，但守方卻是不行，小辰子已經三日沒合眼了，敵人那晝夜不停，三個時辰一次的攻勢，的確是一手妙招，這樣既可以減少自身的損失，還能像熬鷹一樣熬著這些守將。
每次幾千人的滋擾，讓城中守軍可謂是苦不堪言，前幾日他們還是信心滿滿，但這幾日開始小辰子明顯能感覺到絕望的氣息在軍中蔓延。
隻是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隻能是嚴防死守，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夠守到幾時候。
城中的百姓走了差不多一半，但仍有一半死活不肯走，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妻兒，甚至他的妻子還組織起了滯留在城中的女子專門為守城的將士洗衣做飯。
而留下之人也大多都是將士家眷，所以這一戰斷然不能輸，即便看不到前路如何也一定要熬到最後，哪怕能多撐一天也就算多活了一日。
這期間不少人詢問小辰子為什麼要這般堅持，他們明擺著是有突厥人支持的，裝備十分精良，準備也十分充分，根本就不像是潰敗之兵。
這樣一個小小的關卡，即便是棄關也並不會叫人詬病，可他們誰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葉將軍非要拖著這麼幾萬人一起去死。
小辰子並沒有回答這些質疑，因為回答了他們也聽不明白，但他心中知道，隻要自己讓這些人通過了關隘，整個華夏的大糧倉就從此要淪落為他人之手，命脈叫人拿捏，若是平常還好，可一旦有天災人禍來臨，整個中土定是要生靈塗炭。
弄不好會再來一次五胡亂華。
小辰子擔不起這個責任，他最好的歸屬就是戰死在這裡，臭在這裡，甚至被人剁碎在這裡！
“輪流休息，快，莫要耽擱！”
他下達了命令，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楊英下一輪攻擊會在什麼時候就突然發起，也許是吃飯的時候也許是夜深人靜之時，所以現在大家都是在爭分奪秒。
小辰子也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夢中恍惚聽見進攻的號角聲，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但側耳傾聽卻是一片安靜，黑夜之中卻隻有城下那還沒死透之人絕望的哀嚎。
這樣下去誰都頂不住了，小辰子用力揉了揉臉，這會兒他的副將走上前來：“葉將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上下都已經如驚弓之鳥。”
“你說該如何？”
小辰子看向他說道：“有何法子？”
“不如由末將帶領百人衝出陣去，去那山海關求援。”
“他們能來？我已發了飛鴿，他們卻還是裝沒看見。”
“將軍，我等沿途大張旗鼓一些，若是山海軍真的不出來，我就一路朝南，能喊到誰便是誰。”
小辰子沉默一陣，輕輕點頭。
夜半，大門悄悄打開了一點，一隊五十人左右的精騎小隊趁著夜色悄悄的離開了關口，小辰子站在城牆上看著他們的身影被夜色吞沒，心中卻是燃起了幾分期待。
若是能呼喚來援兵，不管什麼時候來，隻要能叫人有些希望便已經是頂好的事了。
然而世事難預料，就在第二日白天攻城時，在敵還沒進攻之前，他們便用投石器將一顆一顆的頭顱給扔上了城牆，小辰子看著那些人頭上猙獰痛苦的表情，心下便是以沉。
看來昨夜的計劃是失敗了，這些混賬東西恐怕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圍城這時進入了第八日，後勤補給什麼都還好，就是精神上的折磨叫人吃不消，陸續已經有人崩潰自殺，但對於此小辰子並沒有太好的辦法，他能用的法子都已經用了。
當下最好的結局便是有人能突圍出去把這裡的情況通報出去，若是能遇到新軍那是最好，若是遇不到，哪怕王世充部能支援一把也是頂好的。
但他知道這是很難很難的，因為這地界幾乎就等於是一塊飛地，李靖曾經還活著的時候無人敢造次，而如今……形勢不同了。
孤懸於外的一個小小關卡，即便是全部死光了也不足以被人發現，這大概就是亂世的悲哀吧。
今日的攻城仍然猛烈，他們能夠上戰場的人數也越來越少了，甚至不得已就連女眷都已經登上了牆頭拿起了盾牌，雖然她們什麼都不懂，但她們知道關若破，她們的下場會比死還痛苦一萬倍。
很快，時間來到了第十二日，城內製作火藥的原材料全部用光，他們在再一次打退敵人的進攻之後，手頭上就已經沒有了可以遏製敵人的東西了。
然而此刻站在城牆上看下去，即便是敵方已經損失近五萬人，但對於他二十多萬的人數來說，這不過就是個零頭。
說實話，能守成這樣已經很好了，真的很好了。小辰子即便是現在失敗了也沒有人會去怪他。
但他天生就是個不服輸的人，他還想試試。
於是他連夜再次組織了一批快馬，試圖衝出包圍圈引來援兵。
隻是這一次他又失敗了，那些勇士被大卸八塊的送了回來，敵人甚至還把他們的屍體拚成了滑稽的樣子，澆上水凍在了木板上，就像是對小辰子無情的嘲笑。
然而小辰子這會兒笑不出來，因為當下還有一戰之力的人不足三成，今日退敵之後明日便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阻擋了。
關內關外的屍體都已經堆積成山，小辰子此刻已經是沒有任何辦法了。
“著甲。”
麵對著初升的太陽，小辰子消瘦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堅毅，他叫人為自己穿上了甲胄，然後來到最後剩下的青壯麵前。
“諸位，誰願與某衝鋒一次。若是能衝出去，我等還能有一線生機，若是衝不出去，黃崖關隻有死路一條。關內有你我之父母妻兒，可否有勇士！？”
這裡的青壯年士兵沒有任何猶豫的往前一步走，騎兵統領姓黃，他向前走了兩步，突然高聲喊道：“黃崖關騎兵營，全體都有！”
小辰子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回頭看了不遠處那些眼神中帶著幾分擔憂的老弱婦孺，而在這裡他看到了自家的兩個孩子和妻子，但他沒有說任何話，隻是深吸一口氣後轉身上馬：“上馬！”
剩餘五百騎兵齊刷刷的上了馬來，而就在他們的身後則跟著五十騎輕騎，小辰子的任務就是用命來為這些信差打掩護，隻要能將消息送出去，他們即便是死了也值得。
幾百人的騎兵在出關之時卻似是有了千軍萬馬之勢，他們麵前便是還剩下近二十萬人的大軍，然而他們卻從出關那一刻開始，便策馬揚鞭一路疾馳。
敵軍也是一愣，正在吃早飯的他們根本沒法想象這小破關裡的人居然還敢主動向他們衝鋒。
楊英走出大帳，倒是笑了起來：“可惜啊可惜，你也算是個將才，可惜了。”
說完，他滿臉不屑的說道：“送他們一程。”
此刻小辰子俯身貼緊馬脖子，就聽見三支弩箭擦著後背釘進了盾牌。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綽號二狗子的棗紅馬中箭了，那馬兒與他最親，與他大兒子也親，小辰子說以後就要叫兒子騎在二狗子的身上當將軍。
但此刻已經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前方的拒馬樁在晨霧裡若隱若現。他扯下凍硬的圍脖纏住刀柄，喉嚨裡滾出半聲嘶吼，黃崖關騎兵立刻分成三股。老騎兵都知道，頭馬的蹄印決定狼群生死，所以他必須第一個躍過尖木樁。
左翼忽然響起鳴鏑聲。黃統領的那匹白蹄馬被絆馬索掀翻，人還在半空就讓鉤鐮槍紮了個對穿。小辰子咬著牙沒減速，靴跟狠磕馬肚子。畜生吃痛竄出去丈餘，前蹄踏碎了舉弩箭的敵兵胸骨。
騎兵像是一柄利刃，以極快的速度在敵軍陣營之中切出了一條軌跡，當小辰子殺出敵營之後，他見到緊隨他們而來的信差已有二十幾人跟著一塊出來了，他嘿嘿一笑把心一橫，再次調轉馬頭。
“衝鋒！”
第二輪衝鋒再次拉起，為了掩護信差的離開，他們必須把追兵阻擋在安全距離之外，因為馬兒的耐力有限，若是在短時間內無法叫信差拉開距離，他們仍是會被追上，而這就已經是黃崖關最後的希望了。
數百騎兵再次整頓陣型，朝著身後那如潮水一般的追兵衝了過去。
小辰子胸口吃了一箭，但幸好護心鏡擋住了箭頭，隻是讓它卡在了胸前，但此刻他根本意識不到，腎上腺素已經接管了身體，他眼前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將目之所及的所有人統統殺光。
但這種事並非他力所能及之事，他的騎兵越來越少，在經過三輪回轉衝鋒之後，原本數百人的騎兵營，就隻剩下了十一人。
包括他在內，人人帶傷。他們在遠處重新整隊，大家互相看了看，這會兒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什麼遺憾了，因為這個時間已經足夠信差走遠。
“兄弟們，再衝一把？”
小辰子臉上帶上了笑容，說完他伸出手向前一揮，手上纏繞圍巾早已經不知道被誰的鮮血染透：“衝鋒！”
十一匹戰馬再次殺入了敵陣，馬刀每一次揮舞都會帶走數人的生命。
然而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少了，這一次隻有小辰子一人衝了出來，當他衝出來之後他的戰馬也終於是力竭了，踉蹌著跪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被甩飛出去的小辰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靠著馬刀的支撐才能重新站起身來，前麵百丈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敵人，身後百丈便是黃崖關，關口的城牆上站著他的妻兒和百姓。
小辰子此刻看到密密麻麻的敵人，回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的人，朝自己的妻兒揮了一下手當做告彆，接著他便重新拿起了長劍，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而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了嗚嗚聲，是那種很尖銳的嗚嗚聲，小辰子愣了一下，對麵的敵軍更是愣住了，接著這麼些人甚至連思考都沒思考，那是轉頭就跑……
跑的比家裡死了爹還快。
就連楊英在聽到這個動靜之後也是第一時間想要扭頭跑路，因為這個動靜他太熟悉了……
那是在邯鄲城外的一個晴朗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