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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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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

多米尼克接過那本書,古舊皸裂的皮革,石灰粉塵將封麵染成枯骨般的淺黃色,入手卻有種古怪難言的感覺。

像撿起一枚隱士蟹藏身的螺殼,寄居生物螯肢摩擦著內壁,悄無聲息的振顫傳遞至皮膚。

似乎鞣製的皮紙又被注入了某種生命,鮮活的東西在其中緩慢流動。

掌指肌肉輕微痙攣,幾乎要像甩開一條冰冷滑膩活物那樣把東西丟出去,他努力克製住本能衝動,以最快速度把它挪到了桌上。

儘管如此,毛糙的動作還是讓書本與桌板接觸時發出了不妙聲響,似乎是內部頁麵摩擦和裝訂線繃斷。

“留神!”菲爾德心中一顫,飛快地從爬梯上溜下來查看情況,所幸外觀上沒有肉眼可見的損壞錯位。

“這玩意年紀估計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大,還是孤本,再熬幾年可以考慮放進古董鋪了。”

他輕輕吹去表麵灰塵,將書冊放在v形書枕上,緩慢均勻地展開。

僵硬的書脊發出下一秒就要斷裂般的呻吟,像被撬開的老蚌,包藏著某些異物侵入形成的東西。

“嘔吼,我就知道是本筆記。”菲爾德不是沒注意到同伴的遲疑,但他把那當做了對損壞孤本的擔憂,“看看,我好像見到有為教堂募集石料的內容,真夠老的。”

老到可以追溯到腳下教堂還是片新墾荒地時,隻帶了少得可憐行李和一本聖典的傳教者首次踏足此地,枕著石頭寫下這些文字,封皮上留下粗礪表麵的刮擦痕跡。

遺留在此的原因大概是記敘者身份普通,沒有作為特殊意義文獻送至大修道院收藏的價值。

不過這正是他們所需要的,一些離題千裡、更有個人特色的東西。

從比較簡單或者說艱苦的條件看來,這是位獨立傳教士,並沒有很好的教育背景,隻是受到當時往邊緣地區擴張的潮流到來,在修會處登記掛名,獲得了形式上的許可。

本地新封的領主給予了有限支持,提供一處木屋、幾袋糧食種子和尚未開墾的土地後便不聞不問——事實上這屬於中上水平開局。

他需要自行學習本地方言、勞作獲取生活物資,在能活下去的基礎上,以陌生人與居民交流,分享有餘裕的食物、幫助勞動。

隨後是近十年的清苦生活。相較漫長的時間,期間文字記錄少得可憐。

一開始他經常提到托人帶走的信件,給教會,給領主,發現毫無回音後就不再送了。

拿農具的手在艱辛的勞作中,偶爾抽空記下一兩筆關於生活技巧方麵的心得。

得益於曾受到的少許醫學教育,他用簡單草藥幫忙處理了些自愈率比較高的疾病,成功獲得了一定社會地位,進而憑借文書能力成為領主與居民間的信息傳遞紐帶。

到這一步,加上長期以來與人為善的好名聲,傳教士的威望已經不可動搖了,居民們將其視為聚落的一份子、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幾乎沒有什麼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包括某些很微妙的本土“風俗”。

就像海邊的漁人會向想象中舞弄風浪的存在祈求平安和漁獲,山民也會有類似行為,奇怪的反而是他花了好些時間也沒完全弄清楚怎麼回事。

教會以往遇到的異教通常有幾種:多神教、自然或先祖崇拜、薩滿信仰之類。

首先,情況顯然沒發展到多神或唯一神崇拜那麼高端的地步,因為既沒發展到出現明確的神靈和對應領域,也沒有象征物存在。

因此筆者曾有段時間認為本地流傳著某種原始的自然崇拜,可以簡單地將自然現象解釋為天父為世界設定的規則解決。

然而隨著交流更深入,自然崇拜的猜測也開始站不住腳。

原住民根本不崇拜具體的自然現象或事物。人們對高山和雲霧有著敬畏,認為其具有特殊意義,但似乎不認為其存在什麼靈性,也從不祈求庇護和好處。

翻閱典籍後,他覺得應該修正思路,將其作為類薩滿教看待,因為村莊中的個彆人擁有更高解釋權,被認為能接觸到什麼極為玄乎、比精神還飄渺的事物。

形式上來看,他們和薩滿有一定相似度,甚至都會通過製作些東西,表現自己接觸感知的結果。

但具體到這些東西上,又跟薩滿教有了區彆。

沒有用以顯示動物靈性力量的羽毛、皮毛、犄角,也沒有模仿自然界聲音的樂器。

唯一挨得上邊的,大概是擁有著共同的、類似於圖騰的形狀,極其複雜而重複單調,被一遍又一遍地表現在他們所製作的東西中。

他將其形容為一種層次感、動態感很強的螺旋形。

多米尼克與菲爾德麵麵相覷,他們好像挖出了什麼不該挖的東西。

雖說邊緣地區皈依後遺留一些頗具本地特色習俗的情況十分正常,屬於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認事實,但異教圖騰仍廣泛存在傳播——哪怕含義已經被遺忘,也足夠嚇人的了。

這顯然不是什麼隱藏太深的秘密,教區應該對此知情且有意淡化過影響,最終形成了現在的結果。類似於填埋垃圾時草草堆了兩鏟子土了事,隻要不到明麵上就行。

當時而言,沒有傳教士會樂意看這種情形。他在自認為初步了解對方信仰形式後,提前打好了腹稿,找機會上門交流試探。

如果異教徒稱自己能溝通靈體、與先祖交流,他就強調靈魂死後必然進入天堂地獄接受審判,不存在中間狀態。

如果異教徒認為萬物有靈,他就宣揚主才是一切的創造者,在創造時便沒有給自然造物留下靈性。

一切已知異教崇拜和應對方式在《駁異教徒大全》中均有記載,宣講過程也很順利。

對方認真地從頭到尾聽完了宣教,沒有反駁或打斷,沒有信仰受冒犯的慍怒,甚至還表示了對教義的不同程度讚同。僅提出了一點小小異議——您說的很有道理,但那確實不是您描述的樣子。

至於具體什麼樣,幾位受訪者的說法都語焉不詳。

他最後還是沒能跟異教辯上一場,畢竟人無法向無形的風揮拳,教理也無法攻擊一種不存在的東西。

信仰轉化進行得相當順利,居民們從善如流地接受了更係統化、有好處的教義。

隻是那個螺旋、卷紋、渦旋,連名字都沒有的形狀,依舊時不時地在要被遺忘之際出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像是一根紮進皮膚下的小刺,讓他愈發在意,頻繁走訪已經被邊緣化的原始信仰最後追隨者。

他們不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儘管提到“那東西”時很有表達欲望,但無益於改善貧乏語言邏輯能力和一些方言生造詞彙造成的溝通障礙,傳教士始終無法從中構建出一個具體印象。

零零碎碎的記錄隻換來了困惑,也許某個濕氣很重的日子,他在受潮紙麵上,用暈染嚴重的筆畫,試圖為長時間的思考做個總結。

筆尖在一處長久滯留,擴散的思緒和墨水形成深黑的斑片。

隨即,無法遏製的錯亂投影在紙麵上,化為爆發式綻開的雜亂線條,沒有方向、沒有意識,如同被濃霧籠罩的迷失者崩潰狂奔,劃去“雲霧”,塗抹掉“天空”“失蹤”。

但似乎又有什麼力量牽引著筆尖,使線條彼此糾纏回環,形成濃密線團。

最深沉黑色的縫隙間,多米尼克讀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詞彙:

“鱗片?”

意識自動踏出了一步,向某個根本不存在的方向。

最近有些疲憊◎◎,時間很碎,而且預計接下來還會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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