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友身上原本還留有著類似開臉後的紋路,那是先前在島上吸收了卻還未能完全消化的神像力量。
此刻,這些紋路開始快速消失。
林書友暫時無法消化的力量,對白鶴童子而言,壓根就不是問題。
當初李追遠硬壓著白鶴童子,隻準祂吸收一半,餘下一半就算知道轉化率低會浪費,也必須要留給林書友。
現在,二者合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家人就再也不用說兩家話。
舊有的紋路在消失後,新的紋路很快就浮現。
仍是白鶴童子以前的開臉風格,但這次不是用顏料畫的,而是由內向外的浸潤。
每一道紋路都與身體肌膚形成完美契合,色彩分明,如同身體天然一部分,極致的協調下,將神力流動的效率最大化。
不像是以前官將首開臉,主要還是取一個心理震懾作用,並無太大實質意義。
這就是乩童肉身成陰神的優勢,力量是自己的和力量是跟彆人借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林書友能感受到,白鶴童子的神力在自己體內瘋狂的竄動,正在進行著改造。
長遠的變動與調整,得需要足夠多的時間,目前能做的,是短期使用更順手的初步調配。
放過去,白鶴童子是不可能去做這些的。
一是每次降臨所帶的神力有限,由不得這般奢侈;二是時間上被壓縮得厲害,基本一下來就得戰鬥,哪可能讓你去重新裝潢房間。再說了,就算裝潢好了,你一離開,等下次再下來時,又變回了原樣。
現在,局麵不同了,白鶴童子這次是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神力全帶了下來,完全進入林書友的身體。
扶乩狀態下的時間限製,自此也不複存在。
因為林書友現在,就是童子能夠永久附身的“神像”。
屬於官將首的弊端,基本都被剔除。
誠然,如今這套傳承也有著它的缺陷,比如在傳承與發展上的桎梏非常大,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這是可以將真君實力最大程度發揮出來的狀態。
最重要的是,白鶴童子以後不用再像過去那般,掙來的功德再按照比例劃分上交。
以後掙到多少,就都是自己的……嗯,自家的。
以前童子再忙再累,橫豎也就那點肉,按比例上供就上吧,反正所有官將首陰神都是這麼過來的。
但當童子通過林書友開始融入少年的走江團隊後,相當於進入了一個前景廣大的項目組,更可貴的是當下利潤分成就已十分可觀了。
這個時候,讓祂繼續按比例上供,就如剜祂的心頭肉。
利益綁定是最穩定的關係,不過童子說祂放不下林書友也並非是假話,諸多乩童中,童子認可林書友的品性,有阿友在,才能確保自己現在以及未來的原始股份不會被剝奪。
畢竟再大的利益,沒阿友這顆定心丸在,祂也不敢下來。
“哢嚓……哢嚓……”
林書友站起身,簡單的動作,身體裡傳來一連串的骨節脆響,多處皮膚下似有流水在湧動,全身上下都得到了一次完全舒展。
當他仰起頭,口中發出一聲呼嘯時,徹底意味著,一代白鶴真君,正式誕生!
與此同時,除了那種純表演隊混口飯吃的官將首廟,凡是真正存在乩童且能接引陰神降臨的廟宇內,白鶴童子的神像要麼崩碎要麼垮塌。
自今日起,官將首將無法再起乩召喚白鶴童子!
……
林書友的爺爺林福安,站在神像堂的隔間裡,裡頭原本單獨開一列,擺放著白鶴童子以及增損二將。
現在,前不久剛修補好的白鶴童子神像,已化作一堆碎塊。
先前動靜不小,林福安及時命人關閉神像堂的前後門,禁止廟內其他人進來。
陳守門開門進來再關門,然後急匆匆地小跑過來。
“師父,其它廟的童子大人像,也都碎了。”
林福安聞言閉上眼,歎了口氣,說道:
“如果隻是像上次那樣的神像開裂,能解釋成陰神大人們之間出現了些許矛盾和問題,是能恢複和調和的。
可一位陰神大人在所有廟裡的神像集體崩碎,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童子大人,已不再屬於我官將首序列,要麼被菩薩開革,要麼就是祂自行脫離。”
“師父,會不會是童子大人出了什麼事?”
“就算童子大人隕了,祂的神像也不會有事的,隻是從陰神供奉,變為傳統懷念祭祀。”
“這樣看來,童子大人真的離開了?”
林福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馬上道:“快,把廟簿拿來。”
陳守門馬上將一本嶄新的廟簿打開,翻開第一頁,這一新建分支上,隻有林書友一個人的名字記錄。
“師父,阿友的名字還在。”
“呼……”
林福安聞言,舒出口氣,可這口氣才吐出一半,就被一聲驚呼打斷。
“師父,快看!”
林福安低頭看去,發現廟簿上林書友名字位置,如同被燒焦了般漸漸變黑,直到徹底覆蓋。
二人抬頭看了看台麵上童子碎裂的神像,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廟簿。
一個無比荒謬卻又極大可能的猜測,在二人心中升騰而起:
“阿友帶著童子大人一起跑路了?”
……
猴子老早就瞧見了那邊的動靜,隻是它現在還被潤生和譚文彬糾纏著,再者事態發展得實在太快,一個說跪就跪,一個說封就封。
明明沒有任何鋪墊,可又進行得迅如閃電。
總之,它還沒來得及抽身而出去乾預,那邊,白鶴真君已經完成了儀式,起身麵朝這裡,熟悉的真君氣息開始溢散。
猴子是最早跟隨孫柏深的,曾經,它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孫柏深冊封好一位新真君時,就跑到對方麵前去擺一下老資格,說一聲以後我罩著你。
每次,孫柏深都會在一旁,一臉寵溺地看著它。
但這次,新冊封的真君,明顯是奔著它來的。
猴子獰笑道:“你這個假菩薩,居然還敢繼續冊封!”
林書友抬腿向前跨出,以往曾使用過無數次的三步讚,在這一刻,表現出了遠超過去的速度。
幾乎是眨眼間,林書友就出現在了猴子身前,雙鐧高舉。
猴子正欲持棍而上,可潤生與譚文彬竟再次發狠,不顧一切地去阻滯它的動作。
這場對決,早就不算戰鬥了,沒有正兒八經的招式對拚,不具備所謂的交鋒美感,隻有最原始的泥潭搏殺。
潤生他們的表現,早就比猴子更像一頭野獸。
“砰!”
林書友將雙鐧交錯,揮舞出了殘影,重重砸在了猴子胸膛。
第一次,猴子徹底失去重心,整個猴倒退出去,胸口受擊打處,出現了一道鈍傷凹陷。
潤生和譚文彬也趁機離開了猴子的身子,落在了林書友身側。
先前潤生與猴子的接觸最大,威脅也最大,自然就更受照顧,此刻的他全身上下被大麵積燒傷,幾乎不剩幾塊好皮。
伴隨著氣門的開啟閉合,傷口被迫進行二次撕裂,膿水不斷滴淌而出。
相較而言,譚文彬的燒傷並不重,他身體本就十分冰冷,再者倆孩子主動將火焰灼燒吸納走,不惜自己承受更多的痛苦與傷害,也要保全乾爹的這具身體。
林書友朝自己兩側都看了一眼,他自責於自己來晚了,也慶幸於自己終於來了。
同時,林書友的豎瞳察覺到,自己身邊,一下子變亮了不少,像是舞台上有兩道聚光燈,分彆打在了自己左右,將兩個夥伴圈罩。
重傷到幾乎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潤生,將扭曲的雙臂緩緩舉起,喉嚨裡發出類似野獸般的低吼。
身上燒傷的區域並未愈合,卻轉變為了一種特殊的乾硬,像是套上了一層僵塊外殼,伴隨著氣門鼓動而不斷摩擦碰撞。
扭曲折斷的各個關節,經過一陣劇烈地內部摩擦後,沒有複原,變得更加違和,卻又在將錯就錯下,變得最大程度地不影響使用。
也就是知道他是潤生,要不然林書友真以為站在自己身側的,是一頭凶悍的大死倒!
譚文彬那裡的變化更加詭異,依舊是腳尖著地,身體不再像以前禦鬼術那般會膨脹變大,反而像是被從內部抽了氣,肌肉開始萎縮,頭發漸漸發白,整個人的形象,越來越朝著剛從地府裡爬出的惡鬼靠攏。
正如李追遠對普渡真君所說,他們也有幫手。
甭管孫柏深是真菩薩還是假菩薩,這裡至少是他的主場。
起初,孫柏深與普渡真君的角力已形成一種平衡,但李追遠的出現,將這平衡打破。
理論上來說,李追遠的業火能焚燒掉普渡真君多少白光,那孫柏深那裡可使用的黑暗,就能更富裕。
因此,歸根究底,還是少年與普渡真君的消耗,為自己夥伴這邊增添了助力。
猴子舞了一記花棍,它現在神情有些難看,原本以為可隨意踩死的幾隻螻蟻,現在不僅沒被自己踩死,反而正變得越來越大。
主要原因是,那個以前自己衝鋒時,會幫自己治療與恢複的人,這次站在了自己對立麵。
而普渡真君現在依舊與那少年一同包裹在白光中,它沒能快速解決掉眼前的人,普渡真君到現在也沒能解決掉那個少年。
一向無比自信的猴子,心底竟出現了些許不安,可很快,它就猴眸一凝,再度變得無比堅定。
自己可是站在真正的菩薩那邊,怎麼可能輸!
“咚!”
猴子的棍子立在地上,它身上的火焰依舊在燃燒,鮮血則重新湧動,注入手中的棍子裡,棍子開始變紅變燙,隱隱有流動之感,好似岩漿。
“沒用的,無論你給他們的幫助再大,也依舊改變不了結局,因為我,可是你曾經手下的最能打的真君!”
林書友將一雙鐧橫在潤生與譚文彬身前,說道:“你們歇一歇,接下來,我來應付它。”
不是林書友故意拿大想顯擺自己,而是他的豎瞳瞧出來,潤生和譚文彬雖然還保留著戰力,但他們現在的狀態,非常不好。
殿堂內的黑暗,是一種被汙染的陰邪功德,伴隨著它們的不斷注入,潤生和譚文彬的自我性質,也開始發生異變。
這種異變無法正常消退,甚至很可能是不可逆的。
哪怕林書友對小遠哥的能力手段很有信心,但童子的意誌卻告訴他,這種變化,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複原。
所以,潤生和譚文彬要是繼續戰鬥繼續吸收下去,前者很可能永遠變為一頭死倒,後者則變成屍鬼。
這不僅僅是生命性質的改變,意識思維上的變化,也無法避免。
潤生的眼眸裡已經不見其它神采了,彬哥肩上倆孩子頭腦也已經發木,全靠本能在行事。
猴子再度攻來。
潤生撞開了身前的鐧,手腳並用地衝了上去,因為現在雙腿雙臂長短不一,奔爬時有些不協調,但潤生調整的速度很快,馬上就在這畸形運動狀態下找尋到了適合自己的平衡。
譚文彬身子後仰,雙腳在地上滑動,自下方繞過了鐧,失去指甲的十指上,覆蓋著濃鬱的咒力。
見無法阻止倆夥伴,林書友也不敢再耽擱,抬腿跨出,將三步讚的效能拉到了極致,搶在了兩側夥伴之前,對上了猴子。
棍與鐧快速強力碰撞,彼此都不再是殘影那麼簡單,以尋常肉眼看如同慢動作,但那密集沉悶的鏗鏘之音則從側麵說明,雙方交鋒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很快,林書友察覺到自己雙臂有脫力的征兆,真君之間亦有強弱之分,自己這個新晉真君,身體融合還未調理好,又怎可能真是老牌真君的對手。
不過,這種長時間正麵兵器對拚的場景,已是先前交鋒中從未出現過的。
猴子:“就你,也配?”
猴子已經篤定,下一棍,就能將對方手中的雙鐧挑飛。
可該死的是,那頭野獸,又繞到了自己身後,準備攀附向自己後背。
不行,不能再繼續按照他們節奏走,就算是付出代價,自己也必須贏下來!
猴子抬腿,踹向身前的林書友。
林書友以鐧迎擊,重重地砸在猴子的膝蓋處。
有些許破碎的聲音傳來,但猴子仍然借著這股力量讓自己身形得以快速後退,其後背狠狠撞在了潤生身上,同時手中發紅的棍子向後一捅,直接抵在了潤生胸口處。
一猴一人快速後退,直到抵在一根柱子上。
潤生雙手死死抓著棍子,但伴隨著猴子進一步發力,隻聽得“噗”的一聲,棍子衝破潤生雙手阻滯,洞穿了其胸膛,緊接著更是沒入了柱子。
猴子用手抓住棍子一端,打算將其撥彎,以震蕩之力,將潤生的身軀徹底撕裂。
“我就不信了,我把他打碎,你還能再救得回來!”
兩聲淒厲的嬰兒哭啼自上方傳出,譚文彬在柱子上方出現,隨後快速滑落,落在了猴子肩膀上。
下一刻,譚文彬雙手抱住猴子的腦袋,猴子身上的火焰再次竄上他的身體。
按理說,近身搏殺不是譚文彬的強項,可問題是,猴子故意留著身上的火焰繼續燃燒,就是為了隔絕自己的咒力侵襲,不貼身咒力就無法施加進去。
猴子身上的火焰迅速向上方竄動,譚文彬喉嚨裡發出兩聲哀嚎,但雙手仍死死下抓,去摸向猴子的眼睛。
猴子閉上眼,打算先攪碎一個再去解決下一個,它現在,願意承受受傷的代價。
棍子被拉到一定程度,猴子鬆開了手,可林書友的身形卻出現在了棍子彈去的方向,他以自己胸膛,擋住了這一棍的回彈,同時舉起雙鐧,狠狠砸向猴子的腦袋。
“砰!”
猴子的體魄著實驚人,即使頭部遭遇如此重擊,依舊沒破裂,隻是脹了一下,眼珠子凸起,雙眼睜開。
林書友吐出一口泛著些許金色的血液,身體倒飛出去,他先要不是舍身去擋了棍子的回彈,被棍子洞穿的潤生身體就會被絞碎。
上方的譚文彬抓住這一機會,將自己的手指刺入了猴子的雙眼,指尖咒力瘋狂湧入。
譚文彬在尖叫在哀嚎,可同時,他們也在興奮!
美好生活下,倆孩子連英語都在提前學了,已經淡忘了他們出生時的悲慘。
眼下,塵封的記憶與感覺被重新找回,也就隻有在譚文彬麵前,他們才是孩子,事實上,他們可是這世上最怨毒的集合體,生而為咒。
“啊!”
猴子發出一聲怒吼,比起手指插眼睛更讓它痛苦的是,伴隨著咒力的湧入,它的意識裡不斷浮現出過去自己和孫柏深在一起的畫麵。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邏輯自洽,越是品行不端的背叛者就越擅長欺騙自己,它永遠不會承認是自己錯了是自己不對,反而會將曾經的記憶扭曲修改,畢竟,它連良心譴責都不願意體驗。
鮮活真實的過去,被咒力驅動,不斷衝擊它的心神。
“菩薩,菩薩,菩薩……”
“我說過了,我不是菩薩,不要這麼叫我。”
“我不管,你就是我眼裡的菩薩,我就要叫你菩薩,吱吱!”
猴子迅速穩定住心神,伸手想要去抓起身上的譚文彬。
被棍子洞穿釘在柱子上的潤生主動抓住棍子前端,把自己從棍子上拔了出來。
高溫不停炙烤著他的身軀,但他好像毫無痛覺,隻是一味地前移,然後雙腳捆縛住猴子的腰,雙手抓住猴子的手臂。
上次經曆這樣的打架時,曆猿真君還是一隻真正的猴子,與猴群裡欺負自己的猴子打架,雙方撕咬糾纏在一起,無所不用其極。
現在,猴子想要掙脫,不停用身體撞擊身後的潤生,同時加大身上的火焰,去焚烤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人。
先前被彈飛的林書友,再次持鐧出現,他沒有浪費夥伴們給自己創造的絕佳機會,掄起雙鐧,不顧一切地連續狠砸向猴子的胸口
“砰!”“砰!”“砰!”
重擊之下,猴子咧嘴露出獠牙,它想要抽出棍子,可棍子卻被潤生死死卡在身體裡,雙手也被潤生奮力拉扯住,因此,猴子隻能茫然地對著身前攻擊自己的林書友出腳。
林書友完全不躲避,任憑猴子一次次將自己踹飛出去,可每次倒飛出去的他不等落地,又會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衝回來,將鐧再次砸向猴子的胸膛。
尖叫聲,慘叫聲,怒吼聲,不斷交織;鮮血、碎肉、鬼氣煞氣以及真君神力,在火光中瘋狂宣泄。
現在,一場血淋淋的平衡出現了。
不同於小遠哥先前指揮圍攻守門真君時那般輕鬆寫意,可相同效果的局麵到底還是形成了,因為猴子居然沒辦法掙脫開束縛。
黑霧不斷湧入潤生和譚文彬的身體,為他們續力的同時,也在進一步更深刻地改變他們的生命存在。
林書友已經沒精力再去擔心潤生和譚文彬的以後了,因為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衝過去,掄起鐧,砸下去!
時間不斷流逝,林書友忘記了自己到底被踹飛出去多少次,他隻記得自己現在已經打斷了猴子多少根肋骨。
他老家人喜歡吃牛肉丸,最愛那種手打的筋道。
現在,他覺得自己正在做著一樣的事。
猴子的胸膛已經被自己給打爛,黑色的毛發與碎肉粘合在一起,每一鐧下去,先是起粘粘,隨後是回彈。
他覺得快了,不是下一鐧,就是再下一鐧,總之,自己一定能把猴子的胸膛,像雞蛋殼一樣徹底砸碎。
譚文彬頭發全白,麵容已經凹陷下去,周身皮肉更是不斷向皮包骨方向發展。
黑霧吸得越多,他就越形容枯槁,可就算把自己變成一具乾屍,他的雙手仍死死掐著猴子的雙眼。
且因為身形瘦削下去的原因,指尖變得更硬也更鋒銳,竟慢慢將猴子眼睛刺出血來。
炙熱的棍子還存留在潤生胸膛裡,陣陣烤肉味早已彌漫,潤生現在就像是一隻快煮熟的蝦。
不過因為潤生和猴子貼合在一起,他身上的氣門就像一個個吸盤,將自己與猴子死死貼合在一起。
任憑猴子如何掙紮,他都不會鬆開。
其實,無論是譚文彬還是潤生,這會兒都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在,咬牙拚命的關口,本就不需要去想太多。
這裡的血腥角力,其實是孫柏深和普渡真君在這裡不知多少載歲月僵持的後續,隻不過通過李追遠在中間的轉化,換成了另一種呈現形式。
大殿內的雙方,像是兩條蛇,死死絞纏在一起的同時,各自咬住對方的軀體,絕不鬆口,隻等對方先咽氣!
白光內。
李追遠全身已被冷汗浸透,若不是先前自己吞了四片蓮瓣,怕是支撐到現在,光是鼻血就不曉得流了多少。
可饒是如此,那種大腦逐漸變乾涸的感覺,還是出現了,雖沒到透支階段,卻亦距離不遠。
普渡真君:“阿彌陀佛!”
受白光隔絕,李追遠無法察覺白光外的情況,但在聽到這聲佛號後,他清楚,外麵的局麵並沒有崩壞,可能己方還有點小優勢。
若不然,普渡真君沒理由打算再次出手,去嘗試改變與自己的僵持局麵。
下一刻,屬於普渡真君的意識,再次向少年席卷而來,企圖將他重新拉回幻境。
“我可以對佛性明誓,你若就此收手不再乾預此間之事,我將保證你和你的人可以安全離開。”
“都加注到這種地步了,就沒有再平局下賭桌的可能,對我們雙方來說,不贏……就是輸!”
“執迷不悟。”
“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可彆像上次那樣,你針對我完後,我還得考慮要不要對你說聲謝謝。”
“放心,這次你沒機會了。”
熟悉的幻境再次出現,依舊是那片鄉村田野,隻不過這次,李追遠不是出現在屋子裡,而是與普渡真君一起站在屋外的田野間。
普渡真君:“今日這劫,需得將一切瓶罐砸碎,輕裝而行,方可重修為佛!”
青蓮再度被普渡真君祭出,指尖連續甩動。
一片、兩片、三片,四片……餘下的四片蓮瓣竟在此時全部飛向李追遠,沒入少年的眉心。
普渡真君這次表現出了一種超常的果決,一向習慣智珠在握的祂,無法接受自己最終會輸的可能。
四片蓮瓣的集體沒入,讓李追遠的身體出現了僵直,沒辦法,他是被撐到了。
李追遠清楚,普渡真君忽然的慷慨,意味著祂打算進行新的布置,而且,祂覺得這次,一定會成功。
光禿禿的青蓮蓮台飛出,在普渡真君的指引下,先是懸浮到了李追遠頭頂,緊接著又快速下墜,貼在了少年的眉心。
很快,李追遠體內浮現出四道清晰、四道暗淡的綠光。
前者是剛吞進去的蓮瓣,後者是先前吞的還未徹底消化的蓮瓣殘餘。
蓮台上,激發出一道綠色的投影,灑落前方,幻化出一扇大門。
門內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暫時看不清楚麵容,但個頭體形與李追遠本人完全一致。
李追遠:“你……”
普渡真君:“你既是心魔,那我就將你的本體接引而出,賜他自由,予他複仇機會。”
未徹底消化的蓮瓣是投入李追遠靈魂深處的魚鉤,蓮台則是魚竿,目的,是為了找到李追遠的本體,將其放出。
原理和上次幾乎一致,隻不過上次是想以心魔製本體,這次則是想以本體鎮心魔。
反正,普渡真君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李追遠自我意識間的內訌,祂才好從中控製並推動其意識乃至是靈魂的自我湮滅。
要不然,李追遠的心境被他自己打掃得乾乾淨淨毫無破綻,根本就沒有可以被下手的機會。
普渡真君:“出來吧。”
門內的“李追遠”向外走出,可當他剛把一隻左腳邁出,青色的風出現,將其往回推去。
普渡真君:“心魔反噬本體並不罕見,但心魔能給本體下封印,當真稱得上稀奇。”
言罷,普渡真君目光一掃,蓮台上釋出更為濃鬱的綠光,注入門內的“李追遠”體內。
還在消化著四片蓮瓣的李追遠無法脫離蓮台的壓製,看著門內自己本體被注入青蓮之力,馬上笑道:
“嗬嗬,你又要玩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遊戲?”
“啪!”
門內“李追遠”左腳上象征著《柳氏望氣訣》的封印被破除。
可當“李追遠”邁出右腳時,一片水霧凝成蛟龍,再次將右腳阻攔,並進行反推。
普渡真君:“居然還有一道封印。”
又一道濃鬱的綠光從蓮台內釋出,注入門內“李追遠”體內,蓮花台出現了一道裂縫。
下一刻,右腳上象征著《秦氏觀蛟法》的封印被破除。
可當“李追遠”腰部要出來時,黑色如皮鞭的存在,束縛住他身軀,再次將其阻止。
普渡真君的神情微微一滯。
一股熟悉的感覺,再度出現,這一幕,這節奏,似曾相識。
李追遠:“嗬嗬,難道你怕了?”
普渡真君目光死死地看著李追遠,少年臉上隻有正在消化蓮瓣的痛苦,卻沒有驚慌。
少年,在偽裝。
普渡真君再次目光掃去,又一股濃鬱的青色光芒自蓮台上釋出,注入門內“李追遠”體內,蓮台上的龜裂,變得密集。
上一次之所以會投入四片蓮瓣,是受沉沒成本裹挾。
這次,本就是孤注一擲,因為普渡真君已經發現,外麵的那隻猴頭,似乎無力贏得那場僵持中的廝殺。
少年與自己的消耗,轉而不斷為孫柏深提供更多的從容去拉偏架,不斷此消彼長之下,猴頭兒隻要被限製住了,那麼它的敗亡,幾乎就已是注定。
因此,既然猴頭指望不上了,那普渡真君就得在少年這裡,取得破局。
祂認為自己看透了少年這次的故作鎮定,最主要的是,祂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不想滅掉心魔的本體,而且這心魔,還已經成功完成了反噬!
這世上,比自己被殺死更能讓人痛恨無數倍的,就是自己被取而代之,以自己的名義,繼承自己所有世間關係,代替自己去活。
腰間的黑色斷裂,束縛消失,“李追遠”完全走了出來,隻是走出來後的他,閉著眼,一動不動,好似一具被操控的傀儡。
普渡真君閉上眼,很快,祂眼眸再度睜開,蓮台內再度釋出一道綠色光芒,隨即,蓮台瓦解崩潰。
八片蓮瓣進了李追遠體內,蓮台內的青蓮之力則全部注入本體。
“李追遠”睜開了眼,盯著站在那裡的李追遠。
李追遠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
普渡真君:“去吧,我賜予你報仇的機會。”
李追遠艱難地舉起手,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燃起業火。
普渡真君抬起頭,白光落下,將業火包裹,阻止了天幕被燒穿幻境破滅的趨勢,隻是原本萬裡無雲的天因此變得陰雲密布。
“噗哧……”
普渡真君身形一顫,祂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發現一隻手洞穿了自己的身體,掌心處,濃鬱的業火正在燃燒。
李追遠還站在那裡,正在消化蓮瓣的他,暫時無法做出過多動作。
普渡真君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那個剛剛被自己釋放接引出來的“李追遠”。
怎麼可能,身為本體,他短暫獲得自由後,為什麼不去報複心魔,反而直接對自己出手,而且這般果斷。
沒有掙紮,沒有猶豫,仿佛他在門裡還沒出來時,就已決定好要這般做。
普渡真君:“為什麼……”
為什麼這世上,會有不去殺心魔的本體?
“李追遠”沒回答,淡漠的眼眸裡,不帶絲毫情緒。
李追遠做出了回答,語氣裡帶著一種理所當然:“因為他知道,無論是他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他,隻要我們倆鬥起來,都是給你毀滅我們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這麼傻。”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李追遠”把眸子掃向李追遠,然後又挪開。
當意識到真君這次打算放自己本體出來時,李追遠就知道,結局肯定會是這樣。
本體,絕對會對真君動手。
自己想找辦法滅掉本體,本體也想抹去自己這個心魔,這幾乎是明示的,誰也沒有藏著掖著,也不屑於表演什麼含情脈脈、惺惺相惜,因為他們彼此清楚不可能騙得了對方,但那是屬於他們“一人”的內部矛盾。
普渡真君:“那封印……”
李追遠:“我沒給他施加這麼多封印,那些封印,是他自己給自己加的。”
自己得到了總計八片蓮瓣,獲得了魂念增長,本體也不甘落後,想要趁機分一杯羹,重新將平衡拉起來。
“李追遠”知道自己的心魔會配合自己,事實是李追遠也的確這般做了。
壓製本體不是現在的主要矛盾,早點將那青蓮徹底榨乾,好讓普渡真君狀態下滑以破解當前局麵,這才是最緊迫的。
不用交流,不用磋商,連分贓會都不用談,李追遠就和本體的自己,直接達成了默契,演了這出戲。
“李追遠”手中業火進一步迸發,焚燒著普渡真君。
李追遠則暫時撤去上方天幕上自己用來破開這幻境的業火,天空複現晴朗,藍天白雲。
緊接著,還處於消化狀態下的李追遠,緩緩蹲了下來,將雙手貼在了地麵。
四周的環境出現扭曲和錯位,普渡真君正在主動結束這場幻境好回歸現實。
但祂愕然發現,這幻境隻是劇烈顫抖,卻始終未破,這使得祂的意識無法脫離。
因為,前方蹲在地上的李追遠,正在主動加固這座幻境,儘可能地拖延這場“夢”醒來。
一個負責燒人,一個負責鎖人,分工明確,節奏清晰。
普渡真君感覺自己見識到了這世上最荒誕的畫麵,這是心魔與本體能乾出來的事?
李追遠:“我太撐了。”
“李追遠”抬起另一隻手,指向空中,風水氣象出現,協助一起加固這個幻境。
而此時無法離開的普渡真君,身體已被燒去了一半,沒有青蓮作為載體後,祂已不再是先前的祂。
位於現實裡的大殿,白光正在快速斂去,黑暗開始形成壓製。
最終,普渡真君徹底消散,這意味著祂投入李追遠靈魂深處的這部分意識,被完全湮滅。
“李追遠”拍了拍手,手中業火熄滅。
李追遠站起身,動作很慢,畢竟肚子飽脹得厲害。
兩個李追遠隔著一段距離,麵對麵站著。
李追遠沒詢問對方是否願意像地藏王菩薩和普渡真君那樣,切割分出去。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倆爭的,是“李追遠”這個身份,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永遠是不死不休,絕無轉圜。
同樣的事,魏正道依舊打過樣了,他曾分出那麼多道分身,現在的李追遠可以篤定,魏正道的這個法子,最後肯定沒行得通。
“李追遠”轉頭,走向那道大門。
李追遠則抬起頭,打算離開這處幻境。
“李追遠”忽然停下腳步,開口道:“你可以再等等,再拖延一點時間。”
李追遠:“不等。”
“李追遠”:“有一定概率,孫柏深可以幫助他們幾個變得更強大。”
李追遠:“就算再強大,如果他們不再是他們了,那對我來說,也將毫無意義。”
“李追遠”:“你這樣活得,真累。”
李追遠:“是你這樣活得,真沒意思。”
“李追遠”走入門內,隨即,門消失。
李追遠在幻境與現實中,同步睜開了眼。
身前,普渡真君的胸口處也出現了業火,原本包裹圈禁自己的白光,已變得無比稀薄。
普渡真君:“你知道我是誰麼?”
真君的聲音再次在李追遠耳畔響起。
普渡真君:“你知道冒犯我的下場麼,你知道你已經犯下多大的罪孽麼?”
真君的聲音變得急促,不再有先前的平和。
普渡真君:“一切掙紮都是徒勞的,所有的僥幸都是可笑的,你還不知道,你和上麵那個,宿命早已被注定,哈哈哈!”
此時的普渡真君,明顯有種半失控的感覺。
祂有一部分意識被湮滅了,就如同民間所說的丟了魂魄,整個人的情緒與認知也都因此出了缺陷,不再完整。
簡而言之……就是瘋了。
普渡真君:“你完了,你完了,你肯定完了,哈哈哈!”
李追遠:“你會受影響,但不應該瘋得這麼徹底,你是在害怕什麼?”
普渡真君:“我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我需要害怕什麼,一切皆有因果,萬物遵循定數,我永遠不會輸,不會輸!”
就在李追遠打算對普渡真君現實裡的肉身進行進一步的摧毀時,一團黑色忽然浮現在了普渡真君身上,將其包裹。
這黑色,是孫柏深的力量,他在阻止自己對普渡真君繼續下手。
李追遠沒有企圖去破開這黑色,這黑色但凡沾染上去,就會和殿外那些真君大人們一樣,陷入無儘的放逐。
再者就是,李追遠大概猜出了孫柏深為什麼要阻止自己現在這麼做。
少年揮手,將原本禁錮自己的白光驅散,他走了出來。
刹那間,整個殿內的白光,幾乎被抽走了九成,這意味著普渡真君徹底落入下風,之所以還能繼續存在於此,還是孫柏深最後抬了一手。
高處的那座蓮花台綻放出光芒,這光芒可以穿透這黑色,為殿內照明。
孫柏深的眼睛,也終於在此時,得以緩緩睜開。
白光破開,見走出來的居然是少年時,猴子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再見少年精神抖擻,而站在那裡的普渡真君胸口已被業火點燃時,猴子有種信念崩塌的感覺。
等蓮花台上的孫柏深睜開眼時,猴子感受到了磅礴的壓力以及深深的絕望。
“哢嚓!”
猴子的體魄本還能再堅持一段時間,但內心防線先一步的瓦解,使得其凝聚在體魄上的精氣神隨之散去。
或者可以說,它早就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贏了,能撐到現在,也是將希望寄托在了普渡真君身上,現在,它的希望破碎了。
“砰!”
林書友的鐧,終於砸開了猴子的胸膛,並穿透了進去,隨即開始瘋狂的攪拌。
譚文彬的手指,幾乎完全插入了猴子的眼眶,咒力瘋狂輸入,很快,猴子眼耳口鼻處,都有黑煙溢出。
潤生身子猛地後仰,隻聽得“嘩啦”一聲,如同並指被用蠻力強行撕裂分開,猴子後背上的整片皮肉被潤生撕扯了下來,像是脫衣服一般,從後到前。
猴子的身體開始縮小,此時的它已無法再維係先前那般高大的形象,像是個不斷泄氣的皮球,漸漸變成了普通猴子大小。
當林書友將雙鐧抽出時,被開膛剝皮的猴子匍匐在地上,不斷抽搐,一隻毛茸茸的小手,朝著蓮花台所在的位置探去。
“救我……菩薩……菩薩……救我……”
它喊的是菩薩,但不是朝著普渡真君,而是孫柏深。
猴子很清楚,當它受傷嚴重生命垂危時,誰更可能不惜一切地救自己。
蓮花台上的孫柏深,隻是睜著眼俯瞰下方,沒有說話。
這場原本實力相差懸殊的對決,最終還是被潤生他們給拚贏了。
光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李追遠就能想象出剛剛的戰鬥,到底得有多慘烈。
這一下子失去了目標,打上頭的三人,都有些不適應。
林書友使勁搖晃著自己的頭,豎瞳先消散,緊接著褪去的是眼裡的血色。
譚文彬張開嘴,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厲嘯,因為林書友先前和他一起戰鬥過,所以他並未對林書友動手,轉而朝著“陌生”的少年,發動起了咒術。
林書友察覺到咒術的氣息,驚愕地扭頭看向自己身旁的譚文彬:“彬哥,那是小……”
李追遠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掐印,等譚文彬的咒術釋放出來時,李追遠的咒術也一同放出,兩股咒力碰撞到一起後,迅速消散於無形。
緊接著,李追遠右手按壓下紅泥,順勢點在了譚文彬眉心,譚文彬身體一顫,原本乾癟到緊繃的身體,出現了些許鬆弛。
隨即,李追遠將自己雙手按壓在譚文彬雙肩處,將自己的氣息釋放而出。
兩個怨嬰在感知到少年的氣息後,空洞的雙眸慢慢浮現出些許神采,然後就是不可抑製的畏懼感襲來。
正常狀態下,他們倆敢和可怕的猴子拚命搏殺,卻不敢在少年麵前放肆,他們對這個“大哥哥”的敬畏,深入魂念。
李追遠:“睡吧,和你們乾爹一起睡吧。”
倆怨嬰閉上了眼,各自摟著譚文彬的胳膊,昏迷了過去。
李追遠檢查了一下譚文彬的身體,壞消息是譚文彬現在的身體比鬼屍還要像鬼屍,好消息是,譚文彬的靈魂一直被這倆孩子精心嗬護著,蘇醒後,譚文彬依舊是譚文彬。
就是這身體的調養,會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但譚文彬怕是不太願意。
“嘩啦……”
潤生撕開了身上的猴子皮毛,站了起來,和譚文彬一樣,殺紅了眼的他身上還帶著慣性,幾乎本能地想要去攻擊下一個目標,也是選擇了戰鬥開始前就不在這裡的李追遠。
林書友馬上一個側身,擋在了小遠哥身前。
李追遠卻伸手將林書友輕輕推開,站到前麵,獨麵潤生。
少年相信,任何時候,潤生都不會傷害自己,哪怕是在暫時忘記了自個兒是誰時。
果然,潤生在衝到少年麵前時,停了下來。
隨即身子一陣搖晃,然後雙膝跪地,再繼續前傾,栽倒下去。
潤生身上的傷勢,簡直慘不忍睹,站在正常人類的角度,就算治好了也是一個廢人,根本沒有複原的可能。
但潤生現在更像是一頭死倒,人治療不了的傷勢,對死倒來說,並不是沒辦法。
需要找一個死倒煞氣極為濃鬱的地方,讓潤生先以死倒的身份去複原好傷勢。
這個地方要求很高,十分難找,而且通常這種地方附近都有大凶之物,想進人家地盤吸收煞氣,就得先解決掉它。
不過,對於李追遠而言,這個地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桃林下,不是現成的麼,按村裡承包合同,那片桃林還在自己名下。
李追遠扒了一下潤生的眼皮,發現潤生眼睛裡還是被一片渾白所覆蓋。
潤生就不像譚文彬,有倆乾兒子拚命守護意識了,隻能先等傷複原了,再想辦法將潤生的意識複蘇回來。
林書友關心地問道:“小遠哥,他們……”
李追遠:“問題很大,但都能解決。”
林書友舒了口氣,既然小遠哥說能解決,那就肯定沒問題。
陰萌這時過來給他們包紮處理起傷口,陰萌的神色有些陰鬱,下嘴唇全是血,是她自己咬破的。
先前潤生三人與猴子近身搏殺鏖戰時,她的毒完全沒用武之地,想湊上去幫忙打架,可那種力量層次的對拚彆說參與了,湊近一點她都可能會受到波及,不僅忙幫不上還可能變為累贅。
林書友被冊封成了真君,潤生和壯壯雖然當時模樣看起來非常嚇人,可也發揮出了比過去更強大的實力。
唯獨她,成了被落下的一個。
以前她還需要焦慮自己在團隊裡的定位,現在不用焦慮了……已成斷崖式吊車尾的那個。
更可氣的是,她就算是想轉後勤,做的飯也沒人敢吃。
這時候,她心裡有一個念頭正迫切地冒出,那就是:小遠哥什麼時候決定重回豐都?
陰萌有種預感,隻有去了豐都後,自己才能找尋到變強的契機。
她現在還真不怕回去先祖生氣把自己直接埋進祖墳了,因為再有下次,她也想上去拚命。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著重看向他的眉心。
“當真君了?”
“嗯。”
林書友咧嘴一笑,他的傷其實也非常重,換做以往,早就跟著潤生和譚文彬一起躺著了。
但成真君後,有童子一直在自己體內支撐,阿友倒是還能繼續堅挺住。
李追遠將目光向下移動,與阿友對視。
豎瞳輕閃出現了一下,又恢複如初,那是童子在向少年致意。
林書友習慣性撓撓頭,發現指尖有些發粘,把手掌攤在麵前一看,居然是後腦勺剛剛已經止血的傷口,被自己不小心又抓破了。
“沒辦法,小遠哥,童子有祂的難處,我不當真君,祂就不方便下來。”
“他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不過,童子能賭到這種程度,也是超出了李追遠的預料。
“小遠哥,以後是不是廟裡的人,就都不能起乩請童子了?”
“嗯,不過你爺爺和爸媽例外。”
“啊?”
“真君是靠血脈關係作為紐帶起乩,也就是說你爺爺他們可以通過拜你為陰神大人實現起乩,從而借用你的力量。”
“居然還能這樣。”
“嗯,血脈關係又不是隻能往下看,往上翻翻也是一樣的。”
李追遠將目光落向那隻猴子身上,少年剛剛故意讓猴子滿懷希望地往前爬了一段時間,給它希望,像是配菜下鍋前的提前醃製。
現在,猴子已經爬上通往蓮花台的樓梯了。
猴臉上浮現出溫馨的笑容,應該正在經曆孫柏深的第一段記憶,陪著孫柏深見客,期間得到允許端著一盤菜肴一個人去角落裡坐著享用。
李追遠伸手指向猴子,同時看向高處坐著的孫柏深。
孫柏深的雙眸雖然睜著,卻毫無情緒可言。
李追遠:“把猴子拖過來。”
林書友走上前,將猴子提起。
脫離了記憶畫麵後,猴子嚇得開始“吱吱吱”地叫起,並對著上方的孫柏深喊道:
“菩薩救我,菩薩救我!”
“先生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主人,求你饒我一命,再給我一次機會,主人!”
李追遠知道,孫柏深能感知到這一切,但孫柏深沒做任何反應。
他曾經很喜愛這隻猴子,把它當孩子養,親自養育教導,更是幫它以妖的身份,位列真君之位。
可換來的,卻是猴子幾次三番的背叛,而且是衝在第一線的那種。
林書友:“小遠哥,該怎麼處理它?”
李追遠:“包裡有鍋有調料,做成猴腦羹吧。”
在李追遠說出“猴腦羹”三個字時,孫柏深的眼皮,微顫了一下。
曾經,那位讓他不要信這個猴子,也不要信菩薩。
結果,他用實踐證明,那位的話得有多麼正確。
林書友的口味還是挺傳統的,平日裡也不愛吃什麼野味,這猴腦羹也實在是……
但很快,阿友的眼皮跳了跳。
童子的意思是,你覺得惡心吃不下,那祂來吃,這種級彆的妖猴腦子,得多補啊。
“吃完記得漱口。”
林書友做了提醒,然後閉上眼,等再睜開眼後,果斷將身體控製權交給了童子。
童子拿起鐧,走到猴子身側。
猴子:“不要殺我,我能跟著你們,能當奴仆,能幫你們開路衝鋒,我能幫你們做很多很多事,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把我留下來……”
“砰!”
白鶴童子不多言語,隻是奮力一鐧砸落,猴子當場暴斃。
普渡真君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
“阿彌陀佛,你們也想像對待這猴頭一樣對待我麼?不可能,癡心妄想!”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你們絕不會有好下場,你們應該知道我是誰,你們知道的!”
“哈哈哈,我不可能輸,我沒理由輸,我不能丟祂的臉,絕對不能!”
普渡真君像是得了癔症,祂已經不奢望得到什麼回應,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孫柏深的聲音,在殿內響起:“你為何而來?”
李追遠回答道:“為正道而來。”
接下來,孫柏深不再發聲,隻有普渡真君不停地在自說自話,且伴隨著業火繼續焚燒,祂逐漸變得癲狂。
然後,祂忽然安靜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
“要死一起死,無論如何,我也要拉著你們陪葬!
我知道你們都曉得我是誰,
但我還是要堂堂正正地再告訴你一次,
我是地藏王菩薩!”
普渡真君雙手所持的討罪檄文燃燒了起來,化作血色的火焰。
位於廟內建築群中間的那尊佛首,此刻不再流出鮮血,巨大的佛首開始轉身,麵朝最深處方向。
廟宇外,大海中,無頭佛像也在緩緩轉身,“看”向這裡。
普渡真君:“要死一起死,我要帶著你們一起陪葬,哈哈哈!”
祂不再遮掩,而是主動去吸引菩薩的注意,讓菩薩的目光垂落下來。
普渡真君為菩薩乾過醃臢事,祂就篤定,菩薩不會給知道這件事的人留下活口。
這是臨死前,祂能想到的,最好的報複。
有些事,隻要沒上稱,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可一旦被正當光明地擺在了明麵上,彼此就都沒其它選擇了。
就算這裡的事,秘密做了,李追遠事後也得警惕真正地藏王菩薩那裡的態度。
更何況現在,已經算是被徹底公開。
倏然間,沒有絲毫實質降臨,可卻有一道蘊藏著無形壓力的目光,投送了進來。
蹲在那裡的白鶴童子,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是被操控了,而是完全不敢動。
李追遠能察覺到,那道視線,掃過了這裡的環境與人,像是在進行著某種標記。
這時,孫柏深的聲音再次於這殿內響起:
“法旨:
本座決意,自今日起,封廟填海,攜一眾舊日真君,閉關參悟佛法,隔絕內外,未全員證道成佛前,永不出關!”
李追遠明白孫柏深的意圖,他先前阻擋自己不去殺普渡真君肉身,就是為了給普渡真君以機會將真正菩薩的目光吸引過來。
孫柏深,想要幫自己,化解掉與地藏王菩薩的因果糾纏,畢竟對於現在的自己而言,真正的菩薩,還是太過可怕了,誰願意一直被菩薩在背後盯著?
這是孫柏深對自己的庇護,他應該看出來,自己和魏正道之間的關係了,先前還特意做了最後的確認。
普渡真君:“你這假貨,到現在了,竟還敢偽裝成菩薩,菩薩是我,我才是菩薩,我才是真正的地藏王菩薩!”
李追遠麵朝蓮花台,對著上方的孫柏深,俯身拜下:
“秦、柳龍王門庭當代唯一傳人、酆都大帝親傳弟子——李追遠,見過地藏王菩薩!”
前麵的身份是貨真價實,後麵的身份也不能說假。
主要這時候,就得扯上虎皮,而且是越大越好。
李追遠相信,酆都大帝應該不會介意,畢竟次數這麼多了,大帝也該習慣了才是。
孫柏深:“佛,有萬千相、萬千念、萬千劫,不可一葉障目,需知退後一步,回頭是岸,方見真我。”
李追遠:“謹受教。”
孫柏深:“孽即是緣、債即是緣、恨是緣、難亦是緣,你與我佛有緣,既過曲折,當行坦途,得佛庇佑,阿彌陀佛!”
李追遠:“謝菩薩。”
普渡真君尖叫道:“他是假菩薩,你拜他做什麼,我才是真菩薩,你當拜我,你當跪我!”
孫柏深知道自己是假菩薩,但他以菩薩的口吻,來與李追遠化解這段因果。
畢竟,李追遠見到了這裡的臟事,在曉得普渡真君的真實身份後亦是對祂出手,而且還拐走了白鶴童子,增損二將也被預留當傀儡預備役。
可謂一邊打菩薩的臉一邊使勁挖菩薩的牆腳。
這是隱患,在少年徹底成長起來之前,不宜過深招惹這種存在。
同時,少年身份的敏感程度也很高,除了自身關係外,還深受天道注視。
話,在這裡說開了,一切是緣。
接下來,就看這假菩薩說的話,真菩薩是否認了。
其實,普渡真君和孫柏深,到底誰才是真的佛子,誰才是“貨真價實”的菩薩分身、人間行走。
這世上,其餘人說的都不算數,哪怕是他們自己說的也不算數。
隻有地藏王菩薩本人,說誰是真的,那誰……就是真的!
上方,無形的威嚴目光緩緩凝聚。
最終,化作一縷神聖的佛光,照射在了蓮花台上孫柏深的眉心,點下一顆紅痣。
地藏王菩薩,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普渡真君不敢置信地呐喊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是真的,那我是什麼,那我又算是什麼,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李追遠對孫柏深問道:“敢問菩薩,假冒菩薩,褻瀆我佛,此等大不敬褻瀆之舉,該當何罪?”
孫柏深:“當誅!”
這是來自孫柏深的複仇,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他為自己的慈悲為懷在這裡建立斬妖除魔的體係,卻遭來自身邊人的背叛,把畢生心血一舉顛覆,這個仇,怎可能忘記?
普渡真君:“不,不可能,我沒有罪,我怎麼可能有罪,我沒……”
“轟!”
普渡真君,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