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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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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老板看了一眼李追遠,他不知道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是怎麼賺錢的,不過還是配合誇了一句:

“挺好的,伢兒有孝心,你們老人就能享福。”

李三江:“那是!”

回到餐桌邊坐下,李維漢和崔桂英還是有些拘束。

崔桂英還想再嘟囔些什麼,但瞅著坐在對麵的李三江,到底還是閉上了嘴。

李維漢摸了摸口袋,早上出門帶的煙盒裡本來還有幾根,但都在路上和爬狼山時就抽完了,原本家裡櫃子裡頭還剩下一些整煙,前陣子都被拿去張嬸小賣部折了錢。

李三江掏出煙,拔了一根丟給李維漢,不等李維漢幫他點,他自個兒就掏出火柴點上。

旁邊一桌坐著一對中年夫妻,衣著光鮮,男人身邊椅子上放著一個公文包,桌上還立著一台大哥大。

女人很漂亮,容貌上與本地人有著明顯區彆,應該是來自西域。

這時,男人側過身,對李三江招手喊道:

“大爺,咱倆喝一個?”

李三江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成!”

李追遠伸手去開白酒瓶,男子卻在自己桌上倒了兩杯酒,走了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李三江。

“來,大爺,我先乾了。”

“乾!”

二人碰杯,男子仰頭,一飲而儘,再低頭時,砸吧了一下嘴,眼圈紅了,歎了口氣。

李追遠看了一下男人的麵相,天庭飽滿、四方渾圓,屬上佳麵相,擁有這種麵相的人,隻要不走邪路,乾哪一行都容易做出點成績。

“大爺,不怕你笑話,剛聽到你們點菜的動靜,讓我想到我爹了。”

何申先前坐那兒與妻子吃飯時,李追遠問一個菜,李三江就大聲做讚同回應,主打一個孩子點啥他就樂意吃啥,毫不扭捏。

聽著聽著,何申的情緒就上來了,有些詫異,又極為豔羨。

他是多希望自己親爹也能像李三江這般,可惜,他親爹是另一種極端。

李三江:“你爹沒我這麼大歲數吧?”

何申點點頭:“大爺你年紀看著大,但身子骨是真好。”

李三江:“嗐,每天能吃能睡能溜達的,又沒啥煩心事兒,可不就是養身子麼?”

何申:“挺好的,來,大爺,咱再走一個。”

“喝我的,喝我的。”李三江製止對方回桌拿酒,拿起自己點的白酒,給二人滿上。

第二杯酒,男人沒乾,隻是淺抿了一口,李三江也是意思了一下。

“聽口音,海安那邊的?”

“嗯,不過平時在上海做點小生意,這次回來剛給我爹做了五七,順便來狼山燒個香。”

“啊,怎麼走的?”

“去給人看魚塘,腳滑掉下去,人就沒了。”

“哦。”李三江先應了一聲,又接了個,“唉。”

何申在說這件事時,語氣裡沒多少遺憾,反而更多的是一種解脫與釋然。

“當初我把我爹接到上海和我們一起去住,我爹住不習慣,鬨著要回老家,就給他送回去了。

前年他去窯裡上工,弄傷了腰,在床上一躺幾個月,我們回去看他,當時給他安排了鄰居來做看護,給了錢的。

誰知我們走後,他硬是背著我們把看護費從鄰居那裡要了回來,然後就自個兒一個人縮在床上,那臟得,簡直不能看。

要不是村兒裡以前發小給我打了電話,我都不知道,隻能把生意一丟,帶著媳婦兒回來照看他。

照看好了後,上海他還是不願意去,市區裡的養老院也死活不住,就隻能讓他繼續留在家裡。

本來家裡的地,都租給彆人種了,他倒好,為了點工錢又去給其他家種地,結果暈倒在了田裡,把請他做活兒的那家嚇了個半死。

我們再回來,送醫院檢查,醫生還責怪我們怎麼對待老人的,說老人嚴重營養不良。

其實家裡補品就沒斷過,每個月我也都是錢給得足足的,他就是不舍得花,補品更是我前腳提進來,他後腳就能打對折地賣出去。

沒辦法,我和我媳婦兒隻能每天盯著他吃,跟哄小孩一樣,但凡今天菜裡多點肉,就跟點了他房子似的,能把以前過的苦日子再給你重新講一遍,罵你不會過日子,說你要遭天譴。

我們在老家時,好歹還能維係個樣子,但我們隻要一走,他就馬上會出去找活兒,然後身子再出問題,我們再回來,反複地來回折騰。

終於,幫人看魚塘時,給自己徹底折騰沒了。”

李三江舉起酒杯,感歎道:“你是孝順的。”

何申搖搖頭:“我不算,曉得他人這次徹底沒了後,我真是鬆了口氣。”

李三江:“做得夠可以了,有些人天生犟種,看不清世道變化,也聽不進人話的,而且腦子裡有他自個兒的那一套,就覺得自己對。”

說著,李三江還特意瞥了一眼李維漢。

李維漢低下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韭菜送入嘴裡。

李三江:“吃肉,你啃草演給誰看呢!”

李維漢馬上夾了一塊肉,然後又給崔桂英夾了一塊帶魚。

何申從口袋裡掏出煙,遞給李三江。

“喲,華子。”

李三江接過煙,把它夾在耳朵上。

何申:“說來可笑,我自認為算是有點能耐的,也會搞錢,可我爹這輩子,還真沒享過什麼福。”

李三江:“多了去了,你要說以前日子艱難嘛現在省著點,能理解,這種大道理,誰都會說。

可有些人不是省了,是自個兒作踐自己,作踐自己還不算,還得連帶著拉著小輩一起。

真要是能自己待在犄角旮旯裡自生自滅就算了,偏偏還要變著花樣整出些花活兒,小輩越是孝順就越是被他整得難受。”

何申感慨道:“我剛坐那兒時就想,我爹要是能像大爺你一樣,那該多好。”

李三江老臉一紅,道:“我就是個有多少吃多少的憨貨,可不能像我喲。”

何申笑道:“家裡有你這樣的長輩在,日子肯定過得很舒心。”

李追遠:“嗯。”

何申遞出了一張名片,上麵寫著一家運輸公司,規模應該做得可以,主跑的是長途線路。

李三江將人家名片收起,訕訕道:“我的名片就不給你了,反正你也不會怎麼回來了,嗬嗬。”

做白事這一行的,也不可能有主動給名片說句“日後有事兒就找我”的習慣。

何申的妻子起身走了過來,何申給自己妻子也做了介紹。

年輕時給人做貨車學徒,跑長線,在西域認識了妻子,他很自豪地說,當初他做學徒沒幾個錢,就是個窮小子,妻子漂亮得跟壁畫上的仙女一樣,卻認準了他,跟著他私奔了。

後來,有了自己的車,日子一步步好起來,與妻子家裡的誤會矛盾也早就解開,幾個小舅子也在他支持下開貨車或者開飯店。

又聊了會兒天,看了看時間,何申就領著妻子,先行告彆離開了飯店。

點的菜確實有點多,但基本也都撐下去了,就連最後的湯汁碗,都被李三江劃分了任務,加進了米飯攪拌,各自解決。

飯後,李三江一邊剔著牙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錢,從桌下偷偷遞給李追遠。

李追遠推開了。

李三江就沒再硬給,本就是怕小遠侯兜裡錢不夠的。

“我去結賬。”

李追遠站起身,去表演結賬。

他耳力好,先前何申離開時,就聽到對方把自己這桌的賬給結了。

走回來,李追遠說道:“太爺,剛那個老板把我們的錢也付了。”

李三江愣了一下,道:“確實是個大氣的主兒,可惜了,他親爹沒享福的命。”

崔桂英有些無法理解:“不認識的人,喝了杯酒,就請咱吃飯了?”

李三江:“人有錢,人高興唄。”

何申許是因在親爹那兒積攢了太多苦悶,今兒個在自家太爺這裡,收獲了極大的情緒價值。

不過,李追遠還覺得,可能是太爺罵爺爺奶奶的那番話,讓何申聽爽了。

過了飯點,不上新客了,四人就在飯館裡多坐了會兒,一是為了消化,二是為了醒醒酒。

這年頭,汽車都不怎麼查酒駕,更彆說騎三輪了,可命到底是自己的,怎麼著也得等到腦子清醒些再走。

覺得差不多後,李三江騎著三輪載著李追遠,李維漢騎著二八大杠載著崔桂英,兩輛車一同向石南鎮駛去。

到思源村時,已近黃昏,雙方在村道上分開,李追遠自是跟李三江回家。

遠遠的,李三江就瞅見壩子上潤生、林書友以及陰萌的身影了,臉上當即露出了笑容:嘿,眾騾歸位!

可等上了壩子,再仔細一數,李三江疑惑道:

“咋的,壯壯這次還沒回來?”

李追遠:“壯壯明天就回來了。”

李三江:“哦,那行。對了,小遠侯啊,你去東屋瞅瞅,那老太太好像身子骨不太爽利。”

先前吃飯和回家時,李三江故意沒說,怕伢兒擔心。

“好的,太爺。”

其實,李追遠從林書友和陰萌他們臉上的神情中,就看出了家裡出了問題。

而且,二樓露台上也不見阿璃的身影,以往自己不在家時,阿璃要麼在自己房間裡畫畫做手工,要麼就坐在露台藤椅上曬太陽看風景。

李三江對劉姨喊了聲:“婷侯啊,我累了,先去困一覺,晚飯不用做我的了。”

站在廚房門口的劉姨回應道:“他們回來了,多做了你的飯也不用擔心剩下。”

“哈哈!”李三江擺了擺手,上樓進屋休息了。

劉姨臉上的神情微微一變,側過身,讓開廚房門口的位置。

雖未言語,但李追遠知道其意思,走入廚房。

廚房裡的灶君貼像被換了個位置,下麵也擺了個小供桌,點著四根蠟燭。

其中三根是擺設,為了遮掩其中一根。

李追遠走到那根蠟燭前,用手掌輕輕扇了扇風,原本正常的燭焰變為乳白色。

劉姨躊躇之下,還是決定開口:“小遠……”

李追遠抬起手,示意劉姨什麼都不要說。

家裡的問題,他能自己看,沒必要讓劉姨牽扯進自己的走江因果。

李追遠端著蠟燭走出廚房,秦叔扛著鋤頭回來了,站在壩子下麵。

與秦叔點頭示意後,李追遠推開東屋的門。

門一開,李追遠就察覺到了屋內濃鬱暴躁的風水氣象之力,像是有一個風眼杵在裡頭。

尋常人走進去,怕是會當場迷失,模糊掉一切感知。

太爺說老太太身體不爽利,怕也是因為近期老太太很少出門,也不打牌了。

李追遠用手護著燭火,走入屋內。

正屋裡的供桌上被蒙上了一層白布,將所有牌位遮蓋。

李追遠走向北麵臥室,門是關著的,想推開它,可手剛放在門麵上,一股可怕淩厲的意識當即溢散而出,像是原本沉睡的恐怖存在,抬起了頭。

好消息是,這不是外邪入侵,是熟人。

壞消息是,老太太應該真的是出了問題。

李追遠手掌用力,將門向裡推,阻力起勁很強,剛推出巴掌大幅度,對麵力道忽然加劇,李追遠還得護著燭台,不敢去硬頂,隻能先行放手。

但有人自臥室內伸手抓住了門,將其打開。

是阿璃。

看見少年回來了,女孩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一下子卸去。

他們雖然年紀還小,可彼此經曆的事,早已讓他們把對方當做真正的依靠。

阿璃轉過身,李追遠也看向臥室裡。

床上,一年輕女人盤膝而坐,身前擺著一把長劍。

女人眼睛是閉著的,但應該是因為自己的到來,所以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這無形的可怕壓力,就是從這裡傳出。

這是……柳奶奶?

很像,確實很像,但見慣了柳奶奶年邁時的模樣,乍看其年輕時,就覺得很不真實,而且不是靠老照片或者畫像,看的是現場真人。

李追遠馬上明白了,柳玉梅用的是柳家的一項秘術,回溯了自己的青春,更是截取了自己的記憶。

聽起來,和自己剛剛解決的那尊邪祟有點像,不過柳家的這項秘術不是對外,而是對內,且隻有家族內極少數自幼天賦卓絕的年邁老者才能使用這一招。

年邁者遇到危急時刻,想要擺脫身軀老去的負麵影響,但人的經驗與認知也是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真把自己記憶往回調,身體短暫青春了可認知卻降低了,說不定反而因此變得更弱了。

柳玉梅顯然不存在這一問題,老太太心高氣傲得很,她未走江是因為自己丈夫走江了,而不是她當年沒有競爭龍王的資格。

現在可以確認,七星觀裡的橫屍場麵,就是出自老太太的手筆。

以風水氣象為引,將支脈傳承作導,千裡之外,毀人宗門、斷人傳承。

秦家人擅煉體魄,講究個雖一人戰仍生生不息,那麼當年能與秦家並立且仇敵多代的柳家,怎麼可能沒有自己安家立族的本事。

隻是,讓李追遠有些疑惑的是,以柳玉梅的實力水平,就算用了這個秘術,也不該弄成現在這樣才對。

眼下局麵,分明是這秘術的收尾,遭遇到了問題。

事實的確如此,原本這術法是沒什麼問題,但柳玉梅終究是低估了年輕時自己那大小姐的脾性。

可能是年紀大了後,對自己的過去,自然而然會加上一層濾鏡吧。

總之,柳玉梅自己也沒料到,變年輕的自己,在殺了那七個道士、滅了七星觀道統後,竟轉頭提劍,去桃林下和那位打了一架。

打架的原因是,它居然一直在看著自己!

正常狀態下,真打了一架,那也沒什麼,桃花仙不會下死手,柳家大小姐的脾氣也不至於見誰都一副必須打壓下去的樣子。

可問題是,柳玉梅為了策應李追遠走江幫少年減輕壓力,故意將自己的一魄抽出,她的思維本就受限嚴重,再這麼一打,就變得有些紊亂了。

李追遠走到床邊,發現床上有很多根桃枝,被麵上還有不少桃花。

少年是直接回到這裡的,還沒來得及去大胡子家,但估摸著,桃林應該被斬下許多桃花,光禿了不少。

“嗡!”

伴隨著李追遠的靠近,那把劍緩緩將劍鋒,指向了少年。

四周風水之力開始向它凝聚,接下來,哪怕不刺出,依舊能以風水之象對李追遠造成殺傷。

少年右手攤開,開始牽引這裡的風水之力,化解劍鋒上的鋒銳。

柳玉梅的眼睛,又微微睜開了一些。

再繼續往床邊走,桃枝立起,一時間,李追遠麵前的床上,完全被桃枝覆蓋。

李追遠將手掌貼在桃枝上,風水之力入陣,桃枝紛紛落下,一切恢複如常。

柳玉梅終於把眼睛睜開,看向李追遠,開口道:

“看來,我柳家出了一個天才。”

小小年紀,就能將風水之力領悟到如此程度,可以稱得上妖孽了,連柳玉梅自己在同等年紀下,都自愧不如。

李追遠:“嗯。”

撿去床上桃枝,李追遠打算將柳玉梅的燭焰一魄給她歸位。

柳玉梅:“你是哪一房的?”

這個問題,李追遠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真要嚴謹細究下來,他應該屬於阿璃這一房的。

柳玉梅會錯了意,說道:“你是旁係的?無妨,嫡庶之分本就是為了家族資源的分配,你既有如此潛力,那地位必然要比嫡係更高,家裡老東西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他們若是不懂,那本小姐去為你安排。”

李追遠:“多謝大小姐。”

少年指尖湊到燭焰前,輕輕一勾,乳白色的燭焰就脫離燭台,開始在少年指尖燃燒。

接下來,就是將它打入柳玉梅眉心,這樣她就能恢複全部記憶了。

她身上的問題確實很重,但隻要柳奶奶能自我意識恢複,那這些問題,她自己就可以去解決。

劉姨他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呢?

是因為柳奶奶事先吩咐,必須得等自己回來後,才能讓這一魄歸位麼?

李追遠,猜對了一半。

事實上,在潤生他們回來,且被告知小遠本人也在南通後,劉姨就迫不及待地做了一次嘗試,然後……失敗了。

這次同樣,當李追遠想要將燭焰送還原主時,一股強烈的陰風忽地自床上湧出,燭焰快速搖晃,似要熄滅。

如果是劉姨或者秦叔在這裡,他們可以快速進行躲避騰挪,以確保燭焰安全,可李追遠暫時沒這個能力。

為了保護燭焰,李追遠隻能指尖輕顫,以《秦氏觀蛟法》之韻,讓燭焰在這陰風吹拂下生生不息。

柳玉梅的眼睛睜大,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秦家人?”

“嗡!”

先前被李追遠安撫下去的劍鋒,受主人情緒變化感召,再度開始凝聚鋒銳。

柳奶奶對李追遠能繼承兩家門庭與絕學,高興得合不攏嘴,可在柳大小姐這裡,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李追遠:“嘗試偷學了秦家的功法,不學不知道,原來秦家那群武蠻子的功夫,這麼簡單粗糙。”

柳玉梅聞言,神色緩和了下來,嘴角勾起。

“可曾報給家裡?”

“報過了,家裡長輩已知,且準我繼續練下去。”

“你得到的,是完整的麼?”

“不算完整,但我可以補全。”

“補全。”柳玉梅看向李追遠的目光,再次發生變化,“你是個好孩子,等我走江後,下一代的江,可以由你來走。”

“多謝大小姐厚愛。”

“等補全完後,先拿給我一觀。”

“遵命。”

柳大小姐現在還是對《秦氏觀蛟法》很感興趣的,秦家的底蘊,她亦是認可。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未來她還身兼了秦家少奶奶的身份,彆說《秦氏觀蛟法》了,連秦家祖宅的鑰匙都在她手裡握著。

李追遠往後退了幾步,陰風停了。

少年開始查找陰風的來曆,最終在柳玉梅的袖口未能完全遮住的手腕處,看見了半張臉,是一張女人的臉,她剛剛張著嘴,現在嘴巴正在閉起。

這臉應該是桃林下那位留下的,它有很多很多張臉。

有這張臉在,李追遠無法真的靠近柳玉梅將那一魄還回去,而麵對柳玉梅,你又沒辦法用強。

少年將指尖上的火焰重新送回燭台,對柳玉梅微微彎腰:

“大小姐,我先退下了。”

“去吧。”

李追遠端著蠟燭,對阿璃點點頭,然後就走了出去。

少年剛走,已完全睜眼的柳玉梅自床上下來,站起身。

阿璃則將自己的小板凳搬到床前,坐下,看著柳玉梅。

正準備往外走的柳玉梅,又重新坐回到床上,盤膝而坐,眼皮開始緩緩閉上。

這段日子,阿璃基本就這麼與柳玉梅麵對麵地坐著。

因為隻有這樣,柳玉梅才會回歸安靜。

要不然,她就要出門活動了,保不齊又會去桃林下尋那位再打一架。

柳玉梅:“他就是你尋的那少年郎?”

阿璃沒說話。

柳玉梅:“既是旁係,那血親已不近了,倒是沒什麼問題。”

阿璃繼續沉默。

柳玉梅:“這少年的天賦,連我都要讚歎,可這樣的人,往往並非良配,心智早熟者,往往淡漠情愛。

聽姐姐一句勸,有些人就留在年少光景裡就行,至於未來,你再另挑一個吧,姐姐可以幫你物色。”

阿璃仍是不回應。

柳玉梅的眼皮快落下了,卻還在關心著阿璃的事情,沒辦法,誰叫她對這個年紀很小的本家妹妹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親近。

“不要管家裡長輩怎麼說,就算是他們的安排,我也能幫你給頂掉,我最不喜那種熱衷給晚輩指婚的長輩,簡直沒點正形。”

曾經的柳大小姐也確實是如此做的,秦家那位少爺能把柳家安排的相親對象打了一記悶拳後丟進糞坑裡,這裡頭怎麼可能沒有柳大小姐的暗示授意。

再者,秦柳兩家最後居然能成功聯姻,那更是兩家長輩們就算撓破頭皮都不敢想象的驚人之舉。

柳大小姐還在繼續絮絮叨叨。

阿璃的手指輕輕撥弄著裙擺上鑲嵌的珠子,一顆一顆地數著。

一直到,柳玉梅的眼皮閉起,聲音也終於停下來了。

阿璃輕輕舒了口氣。

她現在有些擔心,等奶奶清醒後,這一段記憶是否會被保留?

如果被保留的話,那奶奶該如何麵對這段時間的自己。

屋外。

李追遠將蠟燭遞給了劉姨,然後指了指大胡子家方向。

劉姨點了點頭,那地方,隻有李追遠能去,那位也隻給少年麵子。

來到大胡子家時,蕭鶯鶯坐在壩子上做著紙紮,譚文彬坐在輪椅上,也在力所能及地幫忙。

旁邊有個嬰兒床,笨笨坐在裡頭,一邊看看左邊一邊看看右邊,故意耍寶,想要逗弄那兩個看不見的哥哥笑。

李追遠曾示意熊善將笨笨的靈覺封印起來,熊善也聽話地照做了,如今,熊善的封印還在,可這孩子卻完成了自我突破,依舊能看見鬼。

熊善詢問過李追遠要不要繼續加封印,李追遠否決了。

因為擔心繼續加的話,這孩子把封印當作玩具階梯,你這裡加,他那裡使勁往上爬,彆整得跟提前修行了一樣。

本身就自帶功德,且天生聰慧,外加受桃林下那位照看,這孩子的天賦,當真是滿到溢出。

要知道,陰萌現在走陰狀態還不能維持太久呢,這孩子卻能整天和鬼玩。

本來,在笨笨的努力下,倆鬼哥哥都快笑起來了。

結果李追遠一來,仨孩子集體不嘻嘻。

“小遠哥?”

“我去找它一下。”

李追遠指了指桃林裡,然後走了進去。

從外麵看,桃林依舊,它外麵的模樣還是一直跟著季節走的,隻不過裡麵一直桃花盛開。

可這次進去,李追遠就發現斷了很多棵樹,還有一片區域的樹上光禿禿的。

“你來了……”

李追遠循聲看去,一棵桃樹樁下,清安靠在那裡,長發飄飄,衣擺垂落,右手握著一壇酒。

史書上常說的“魏晉風流”,在他與魏正道身上,可謂體現得淋漓儘致。

李追遠:“我是來道歉的,柳奶奶也是為了我。”

“我沒生氣。”清安端起酒壇,飲了一大口,袖口下落,露出了右臂上一條深深的劍傷。

上麵還殘留著並未消散的劍氣。

看來,雙方交手後,彼此都給對方留下了一些東西。

清安似笑非笑地看著李追遠:“是真沒生氣,小丫頭有點大小姐脾氣,再正常不過了。”

以清安的年齡,確實能這般稱呼柳玉梅,哪怕是沒變年輕時的柳玉梅。

清安隨手一甩,一片桃花落入李追遠掌心。

“留一張臉在她身上,是怕她真上頭,要與我一決生死。事情解決完後,你告訴她,她若還想打,那就好好打。

我可沒興趣去欺負一個魂魄不全的小丫頭。”

“好。”

李追遠知道,柳奶奶複原後,肯定不會再來打架的,她要真想打,也不會在這裡相安無事好幾年。

“這丫頭脾氣,倒是像一位故人,名字記不清了,隻記得她也是使劍的,挺好的,脾氣大的人,往往也敢愛敢恨。”

李追遠站在那裡,繼續聽著。

清安繼續追憶道:“可惜,她愛上了一個,沒有愛的人。”

頓了頓,清安問道:“俗不俗?”

李追遠:“俗。”

“俗世俗世,不就是這樣麼,真要免俗了,反而沒什麼意思了。”

“沒錯。”

清安擺了擺手,笑道:“托她的福,這一架打完後,我能早死好幾年,等她清醒後,你替我謝謝她。”

“好。”

李追遠轉身離開。

雙方雖然打了一架,但沒真的打出火氣,那事情處理起來就很簡單,當然,也是因為有他這個中間人在。

走出桃林,看見蕭鶯鶯提著籃子,看樣子是準備出門。

蕭鶯鶯:“買酒去,它的供酒。”

譚文彬說道:“我拜托蕭鶯鶯幫我買個生日蛋糕回來。”

離彆日,也是生日,譚文彬打算陪倆孩子慶祝一下。

李追遠對蕭鶯鶯道:“你請人過來,把這桃林裡麵再修理一下。”

譚文彬喊道:“不用請人那麼麻煩,阿友不是在家麼,讓阿友乾就行。”

倒不是譚文彬故意壓榨林書友的勞動力,這是一個與桃林下那位拉近距離的機會,就算阿友不在乎,他體內的童子肯定會很積極。

李追遠“嗯”了一聲後,轉身離開。

在村道上,少年“恰好”遇到了鄧陳。

他騎著一輛二手自行車,前車簍裡放著相機,後車簍裡放著相框。

鄧陳也很難,他得到通知,自己要準備上崗了。

但大胡子家他現在不適合去,人家父子離彆中呢,自個兒現在去了,容易討人嫌。

李三江家,他是不敢去,裡麵住的大人物太多,不該看更不能看。

可總得想辦法來報道,就乾脆來思源村給老人拍遺照,看見小皮卡回來後,他就一直騎著自行車在這裡晃啊晃的,隻為一個合適的偶遇。

“小遠哥!”

正式報道成功,鄧陳下了車,推行到李追遠麵前。

“你先回石港鎮上去,晚上等我通知再過來。”

“好的,小遠哥!”

鄧陳麻溜地重新騎上自行車離開,腳踏板蹬得格外有力。

如果待會兒柳奶奶的事能順利解決,那今晚就能按照安排,幫譚文彬的那倆孩子送去投胎。

桃林下。

清安舉起酒壇,將裡麵的酒倒在手臂上,然後低頭,嘴唇抵著皮膚,將酒水吸入。

一同吸入的,還有手臂上殘留的劍氣,傷勢也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恢複。

不過很快,本來順滑的皮膚上,再度浮現出一張張人臉。

他們做著各種各樣的表情,表達著極為豐富的情緒。

清安的眼眸,漸漸變得散亂,然後混沌。

其實,在大部分時間裡,它都不記得自己是誰。

唯一真正印象深刻的,還是曾經的那個他。

少年與他的相像以及與他的關係,能讓自己通過少年,找尋到昔日鏡子裡的那個自我,獲得短暫的難得清醒。

劍氣入喉後,將這鎮上打來的普通散酒,提升得極為猛烈。

它目光神情雖都已渾渾噩噩,可嘴裡卻像是在做夢囈語般喃喃道:

“你應該……還活著吧?

你現在,到底是還愛著他呢,還是恨死了他?”

當初,她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永遠陪在他身邊,可以一直看著他。

然後,他就為她研究和傳授了長生之法,她練了。

“可是長生,是一種折磨啊……”

……

柳玉梅再次睜開了眼,她又一次從床上起身,因為她感應到了,她留在桃林下那位身上的劍氣,消失了。

那一架後,雙方之間一直維係著一種默契,至少明麵上,彼此都沒輸。

現在,它毀去了默契,那柳玉梅就不能再繼續坐著了,大小姐可不能認輸。

阿璃也站起身,伸手,攔住了柳玉梅。

可這次,柳玉梅態度很決絕,連阿璃都攔不住。

屋外,劉姨和秦叔麵麵相覷,他們感知到主母的氣息再度升騰,可能下一刻就會走出。

到時候,他們倆該怎麼辦?

是攔著主母,還是陪著主母去打架?

好在,這時少年回來了。

李追遠從劉姨手中再次接過蠟燭,走進東屋。

正好臥室的門在此刻被推開,阿璃先倒退了出來,李追遠趕忙伸手去攙扶。

柳玉梅走出臥室,正好看見這一幕,冷聲道:

“就算你們已有婚約安排,可在未成婚之前,亦需知男女授受不親,這般膩在一起,成何體統?”

屋外站著的劉姨聽到這句話,腮幫子一鼓。

也不知道是誰跟自己一樣,成天喜歡坐在壩子上一邊喝茶一邊欣賞倆孩子待在一起的畫麵。

自己看也就是嗑個瓜子解解饞,可那位則是看的同時還順便在心裡琢磨出一大碗名字。

恨不得倆孩子明天就成年,婚事一辦,抓緊時間把一大碗的名字換成一籮筐的小崽子。

秦叔沒笑,他平日裡,白天不是在種地就是在送貨,欠缺這種觀察。

劉姨扭頭看向他。

看劉姨這個模樣,秦叔也就自然笑出了聲:“嗬。”

“嗡!”

一把劍從屋子裡飛出。

秦叔本能地想要用拳頭將劍砸開,但一想到這是誰的劍,更大的本能當即將眼下的本能壓製住。

他沒動,劍側麵拍打在他的胸膛,秦叔站在那裡,胸口出現一道紅色的血印。

劉姨趕緊給秦叔使眼色,甩頭,示意他飛出去。

第一劍沒抽飛,視為不服和挑釁,那第二劍就再度襲來。

“砰!”

這次,秦叔倒飛了出去,飛得很遠,越過了壩子,落進了新修建的花圃裡。

主要秦叔是“秦家人”,柳大小姐容不得秦家人在她麵前放肆,她可不會給秦家那登徒子好臉色。

李追遠走到柳玉梅身側,燭焰再次接至指尖。

柳玉梅手腕上那張女人臉再度張開嘴,陰風作勢欲起。

柳玉梅伸手,將劍收回,劍鋒對準自己手腕,看這樣子,是打算把這張臉給剜下來。

李追遠先一步將桃花丟出,覆在手腕處,那張臉迅速扭曲,收入桃花瓣中,桃花消散,連帶著那張臉也一同消失。

緊接著,李追遠將指尖一彈,燭焰飛出,沒入柳玉梅眉心。

主要是柳玉梅先前的世界觀是不完整的,她默認李追遠是本家人,所以就不會對他的靠近和動作設防。

魂魄歸位,柳玉梅閉上眼。

周身的氣勢,快速收斂,與此同時,原本烏黑的頭發開始泛白,光滑緊致的皮膚變得衰老。

柳大小姐漸漸老去,變回柳奶奶。

這種術法時間久了,很傷元氣,這也是阿璃一直坐在臥室裡,不讓柳玉梅活動的原因,這樣可以幫自己奶奶節省更多的消耗。

柳奶奶眼睛緩緩睜開,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她回來了。

柳玉梅茫然道:“我這是怎麼了?”

李追遠:“奶奶您染上風寒,昏睡許久,現在吃過藥,已經大好了。”

柳玉梅若所有所思地點點頭,笑道:“那就應該是了,小遠,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咦,阿力呢?”

劉姨:“阿力在忙著侍弄花圃。”

李追遠:“奶奶您大病初愈,還是得注意休息。”

“嗯。”

柳玉梅轉身,走回屋。

少年看向阿璃,示意她先照顧奶奶。

隨後,李追遠站在屋外,將門關閉。

屋內,柳玉梅牽著阿璃的手,說道:

“阿璃啊,奶奶我是真的累了,得好好調理一下身子,你扶姐姐我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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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一些地名會會成屏蔽字,就改了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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