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眼看著最後一名反抗者的頭顱被釘上城牆,那些鑲嵌著咒文的鐵釘穿透頭骨時,竟發出金玉相擊的脆響——這些曾以活人煉器的邪修,連骸骨都浸透了陰毒靈力。
“陛下,降卒共計三百七十二人,已押入地煞牢。“將領單膝跪地,鎧甲縫隙間還遺留著戰鬥的血跡:“按您的旨意,牢中布下了九重禁製。“
“維持好鄴城秩序,待後續部隊前往便於壽王封地清剿全部反抗勢力。”
“是。”
城樓下,鐵騎如潮水般湧入街道。
百姓們躲在門縫後窺視,眼中既有恐懼,又有一絲希冀。
他們看著那些曾經趾高氣揚的術師被一批接一批押解而過,心中積壓多年的怨氣終於得以宣泄。
徐山山一轉身,便消失在城牆之上。
暮色初臨時,鄴城西市的青石巷裡飄起第一縷艾草香。
賣竹編的老李頭顫巍巍往攤前掛上紅紗燈,燈麵繪著的玄門符咒被他改成鯉魚戲蓮,朱砂混著金粉在暮色裡流光溢彩。
“李伯膽子忒大,這符紙燈籠可是要犯忌諱的。”隔壁豆腐坊的吳嬸嘴上埋怨,手上卻將新磨的豆漿舀進青瓷碗,碗底沉著往年舍不得放的桂花蜜。
“都什麼時候了,你看看天,陰霾散了,往後咱們老百姓可以抬頭了。”
老李頭眯眼笑看街角跑過的孩童,那些曾係著鎖魂鈴的腳腕上,如今都纏著紅繩銀鈴:“玄門的符咒鎮不住惡鬼,倒是嶽帝那斬邪刀上的血光,比什麼朱砂都辟邪啊。”
“當真能比以前好嗎?”吳嬸喃喃自語。
李老頭拍了拍酸痛的肩膀:“再差,那也比以前隨時擔心被人拿去煉製成人彘好,那些個術師整天都是想著長生不老,人不死,那不就成仙了?”
吳嬸小聲“呸”了一下:“就他們那些惡貫滿盈的人,想成仙?做夢去吧。”
炊煙裹著酒香漫過城牆時,徐山山正望著護城河上的千盞蓮燈出神。
她換了一身素衣,墨發以綠綢挽起,走在路上就像一個普通的尋常女子一般,今日百姓在放燈祈福,她在河堤旁感受涼風徐徐。
去年此時,河麵飄著的還是玄門祭祀用的白燈籠,裹著枉死者的指甲與頭發。
而今暖黃燭火透過桑皮紙,映出稚童歪扭的“平安”二字,隨水波晃碎成點點金鱗。
“山,可要嘗嘗鄴城的梅子釀?”
衛蒼灝捧著粗陶酒壇立在階下,壇口封泥猶帶地窖的濕氣。
他身後四人或提竹籃或抱酒盞,棠嘉善袖口露出的腕骨還印著牢獄鐐銬的淤青,此刻卻托著碟琥珀色的糖糕——那是鄴城最有特色的飴糖鍋熬的。
這五人在壽王被誅後,第一時間也被放了出來,得知一切真相之後,倒也沒埋怨她扮作南宮非來陷害他們。
隻是想著即將分彆,在他們各自回到歸屬地前,想跟她好好地聚上一聚。
“城東王鐵匠家的新爐子。”古月伽容將溫酒的小泥爐架在草坡上,斜柳依依,風景甚好:“第一鍋糖漿全凝在這糕裡了。”
幾人席地而坐,徐山山指尖撫過粗陶盞沿的裂痕,這是從前百姓供奉玄門仙師用的祭器。
如今盞底繪著的符咒被刮去,露出陶土本色的裂痕裡,還沁著梅酒清冽的香。
遠處忽然炸開一聲脆響,滿城驚呼化作笑浪。
原來是個總角小兒偷放了爆竹,驚飛簷角棲息的青鳥。
“當啷”一聲,池江東將匕首拍在酒壇邊。
鋒利雪亮的刀刃,此刻卻用來剖開荷葉包裹的熏雞。
油紙撕開的刹那,混著藥香的肉味勾起眾人腹鳴,這才想起自從被壽王關進鄴城大牢,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好的。
“都怪你,扮成南宮非來戲耍我們,你就不能先跟我們通通氣?”
黎燁赫端起酒小飲一口:“她是嶽帝,而我們呢,是被遣送回原戶籍地的秀男,她要做什麼哪需要跟咱們提前支聲。”
徐山山忽然輕笑出聲:“雖然在牢中行動不便,但相對而言,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也算是難得的解釋了。
黎燁赫跟池江東一下都不說話了,他們如果是彆扭的貓,那隻要徐山山肯伸手順一下毛,他們就會乖乖地伏趴在她腿上任其擼。
她望著河麵一盞與眾不同的蓮燈,那是用玄門符紙反折成的船形。
燈芯裡燃著最普通的燭火,此刻卻托著稚童偷偷放進去的桃核,在夜色中載浮載沉,漂向更遠處的萬家燈火。
“人這一生何為苦,何為愁?一壺酒便能解憂愁嗎?”她忽然問道。
衛蒼灝替她倒了一杯,或許是夜晚的燈火太溫柔,他眼中的她好似與平時不太一樣:“自然不行,但忘卻一時煩惱倒是有效。”
“於我而言很難。”她喝了一口,卻如飲白水。
見她喝酒興致不高,池江東就遞給了她一個雞腿:“試試這個,吃好吃的東西,能叫人心情變好。”
徐山山咬上一口,細嚼慢咽:“果腹之物,好吃、不好吃,區彆不大。”
“那這個特色糕點試試,甜食向來受女子們喜愛。”古月伽容遞給她一塊。
徐山山也沒拒絕,但嘗過之後,她隻評價了一句:“的確很甜。”
看她不喜,黎赫燁好奇問她:“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那你往日是怎麼開心的?”
“開心?”徐山山想了一下,倒是反問他們:“為什麼要開心?”
五人聽她這樣說,表情各異。
“難道尋求開心不是一種本能嗎?”
“對啊,你難道從來都沒有開心過?”
徐山山晃動手中杯盞,好似在回憶:“玄門被滅那一日我應該是開心的,這一刻,我應該也是開心的吧。”
棠嘉善雖已還俗,但他仍舊保持著之前的習慣,不飲酒不食葷。
眾人飲樂時,他在一旁站立,觀遠處人生百態,賞燈火祈福,直到聽到徐山山說,這一刻“我應該也是開心的“時,他轉過了頭。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的聲音像浸過寒潭的玉磬,掠動簷角銅鈴無風自動,直入人心。
徐山山一怔,對上他那一雙通透而溫慈的眼眸。
隻是未待她回應,隻見天際突然劃過一道赤金流光。
徐山山抬手接住,竟是一枚血色卦錢。
她凝視片刻,再抬頭。
隻見皇城方向,通過“天眼”觀察紅雲密布,電閃雷鳴,這是兵變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