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茂學神色一滯。
當初八大家成立這個彙通票號的時候，是約定好了如果誰家有重大資金需求，可以無條件兌付彙票。
但這種幾家一起提款的情況，倒還從來沒見過。
穩了穩心神，高茂學沉聲道：“周掌櫃，這話卻是說的沒有道理了，他們幾家要用錢，出兌彙票也是應該的，可從票號了借了現錢的，也並非隻有我高家，怎麼單單讓我高家來承兌？”
對於這個問題，周掌櫃竟然早有準備。
隻見他掏出一本賬，又拿出一遝背麵有高茂學簽字的彙票。
“高老爺，您請看，咱們票號賬麵一共不到三百萬大洋，其餘幾家，存得多，用得少，您也知道，貴府的土地多得很，頭兩年發水，您老又從票號裡兌了一些大洋，在西郊買了不少地，這才有了如今西郊高家的說法嘛！
這個這個，總的來說，如今票號裡沒有兌現的彙票，以貴府的最多，周、王幾家這次需要的現錢數目又過於龐大，所以不得不請貴府承兌。”
高茂學瞳孔微縮，“數目龐大？怎麼，他們要多少款項？”
周掌櫃笑眯眯伸出一個手指頭，“一百萬大洋。”
高茂學麵色瞬間漲紅，“一百萬大洋！姓周的，你開什麼玩笑，八大家同氣連枝，有這麼大的動作，為什麼不先通個氣？再者說了，我家從票號裡拿的錢，滿打滿算不過六十萬，就算全兌回去，也填不上這一百萬的窟窿！”
周掌櫃搶聲道：“那就請高老爺把這六十萬兌出來，其餘的，自然由小的想辦法。”
“你！？”
高茂學又急又氣！
開什麼玩笑，六十萬大洋，那是多少錢！
彆說他高家家大業大，就算再來兩個高家，也拿不出這麼多現錢！
高茂學一甩袖子，“我要求八大家都派人來公議，要大家都這樣辦事，豈不是亂了規矩！”
周掌櫃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高茂學也算是昏了頭，如果他選擇私下接觸，合縱連橫，或許有一絲機會能解決這次危機。
可既然他選擇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直接進行公議，也就是大家都派人來開會，最終討論出一個方法，那就是死路一條！
眾所周知，不經過萬全的準備，會是不能隨便開的！
當天上午，八大家的話事人都到了彙通票號開會。
周學進這次不是自己來的，他跟在一個清瘦老者後麵，這正是周家家主周緝之。
昨天夜裡，周學進跟周緝之幾乎談了一整夜，最後老爺子下定決心，支持這個自己看好的後輩，這才有了今天早上那一幕。
剛一見到周緝之，高茂學就衝上來。
“周老兄，你們跟張家、王家，到底是什麼意思？突然要兌那麼多彙票，這不是拆兄弟的台嗎！”
周緝之神色鎮定，拍拍高茂學，“茂學老弟，哪裡有什麼拆台不拆台，左右各家的人都來了，還是坐下談談再說吧。”
看他這樣，高茂學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饒是他水平不高，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走了一步錯棋。
可現如今八大家的人都到了，容不得他反悔，隻能硬著頭皮坐下開會。
周緝之跟大家致意，“諸位，今天請大夥兒過來，主要是議一議票號的事情，我周家跟其他幾家，有一筆大生意要做，粗略一算，需要的大洋也超過百萬，所以不得不從票號中提款，恰巧，高家以前在票號中取用的銀子最多，留下的彙票也就最多，所以這次要高家拿大頭，大夥兒覺得呢？”
王家的老爺子站起身來，“周賢弟此言不假，當初咱們成立這個票號，本就是為了咱們這幾家用錢方便，這些彙票，也必須見票即兌，這就是規矩！既然我們要用，高家又存了這麼多彙票，那就多拿點銀子，把彙票兌出去嘛！”
高茂學拍案而起，“老王頭！你說的輕鬆，那不是一萬兩萬的彙票，那是幾十萬！你們連招呼都不打一聲，說兌就兌，你們想乾什麼？咱們八大家同氣連枝，你們不要搞什麼陰謀詭計，自毀長城！”
此話一出，大夥兒頓時議論起來。
高茂學一看這話有用，立刻補充道：“現在津門亂成一鍋粥，洋人，日本人，還有北平來的過江龍，你打我我打你，正是需要咱們八大家抱團的時候！我奉勸有些人，不要在這時候挑起事端，做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你們空口白牙說要做生意，什麼生意要一百萬現洋！”
在場眾人愈發議論起來。
周緝之立即朗聲道：“高老弟，我本來想給你留幾分麵子，但你既然提到了北平來的人，我索性把話敞開了說，貴公子得罪了林局長，我們不願意跟著吃掛落，不過，就像你說的，八大家同氣連枝，我們也不會難為你，彙票彙票，見票即兌，我們有票，你就得給大洋，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這筆錢用來做什麼生意”
他環視一周，“我周家從不做見不得人的事，既然你有此一問，那我也就告訴你，我們打算跟林局長合作，進一步開發鹽場，再多建幾個工廠，擴大我們的生意！”
這話一出，好比滾燙的鐵板上被澆了一瓢水，頓時水花四濺，熱氣沸騰！
沒提前得到消息的幾家人眼睛裡滿是震驚！
而高茂學已經瞠目結舌，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就連坐在後麵的周學進，也滿臉震撼之色。
本來說的就是以做生意為名擠兌高家，可現如今，周老爺子怎麼把這話也說出來了？
周緝之轉臉看了一眼這個家族中最出色的後輩，心中暗歎一聲。
學進啊，這是我給你上的一課。
雖然知道你彆有目的，但我還是選擇支持你。
不過遮遮掩掩不是正道，既然決定了要乾，那就索性用陽謀。
隻有用陽謀，才能逼得其餘人正式表態，才能徹底打垮高家，避免他的反撲！
有些事一直覺得不能擺在台麵上，可哪天真擺在台麵上了，大夥兒又不會覺得難以接受了。
這就是陽謀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