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推開房門的一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撲入我的鼻尖。
這種味道很奇怪,帶有濃濃的土壤濕氣和海藻的鹹鮮氣息,甚至還能聞出類似檀香的味道。
高檔香料我也知道不少,也聞過不少,一時還真猜不出這種味道的出自哪裡。
也是到後來才知道,這種熏香叫龍涎香,是一種非常昂貴的中藥材,具有散結止痛等功效,對治療胸悶、咳喘等症狀有奇效。
市場上的龍涎香基本都是合成物,但我此時聞到的這種,是絕對貨真價實的龍涎香!
病房很大,而且還有沙發條幾電視等物品,要不是有兩張床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我肯定以為走到了某個客廳之中。
看到了病床,我的視線肯定也落到了坐在床上的曹老頭身上。
七年了,我已經整整七年沒有見到曹老頭了!
他和之前肯定有了變化,背好像有點駝了,頭發也由最初的灰黑變成了灰白,臉上的皺紋更深了。
唯一不變的是他樸素的穿著,以及眼裡透出的睿智光芒。
“你這個小子,可真能惹事。”
看到我後,曹老頭似笑非笑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直接讓我破防,熱淚盈眶。
因為他的神情狀態,似調笑似埋怨的口吻語氣,依舊是那麼的熟悉,依舊是那麼的親昵。
仿佛這七年的時光我們隻是未見,但從未走遠。
我沒有說話,隻是一步步走向病床。
曹老頭也沒有再調侃我,見他緩緩起身,將空置留了出來。
我沒有坐在床上,而是筆直的跪了下去,看著精氣神明顯衰弱許多的師娘,我一時泣不成聲。
“小岩,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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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師娘的聲音,我哭的更凶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破防,為什麼看到師娘就想哭。
按理說,生死我都度過幾次了,不至於這麼傷感。
當初被阿豹和代菲兒折磨,在輪椅和床上躺了大半年,麵對無儘的痛苦、孤獨和絕望,我都沒有留下一滴淚。
而此時此刻,我卻哭的像個孩子,不能自己。
歸根結底,還是身份和心境的變化。
此時的我不是什麼道上大佬,也不是什麼企業老總,我就是那個掉皮搗蛋的學徒工,就是坐在爐灶旁,幫師娘燒火的乖孩子。
刀斧加身我可以淡然自若,但麵對世間最純粹的守護情感,我失態破防也在情理之中。
“彆哭了!
你師娘跟你說話呢!”
曹老頭踢了我一腳,沒好氣說道。
在病房痛哭也確實不是一件吉利的事,當下我就快速止住哭泣,哽咽道,“師娘,你哪裡不舒服,好點了嗎?”
師娘笑著點點頭,“好多了,看到你就好多了。”
“小岩,這幾年你在哪呢?沒少受罪吧?”
聽到師娘的關懷,我鼻子又是一酸,差點又哭出聲。
“沒有,我過的很好,對不起師娘,讓你操心了。”
師娘眼中透著無比慈祥的目光,笑道,“傻孩子,師娘還對不起你哩,你師父要是早點過去的話,你也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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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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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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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師娘咳個不停,曹老頭連忙將一旁的氧氣罩蓋在了師娘臉上,並不停的幫她順著胸口。
而我就呆呆的站在一旁,看著師娘虛弱的模樣,既難過又彷徨。
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曹老頭才站起身,表情略顯嚴肅道,“你師娘剛動手術不久,現在身體還很孱弱,讓她休息一會吧!”
我點點頭。
曹老頭又道,“你小子吃飯了沒有?”
我沒有吃飯,但我不餓,而且我也沒有心情吃飯。
“在飛機上吃了一點。”
“哦,那就是沒有吃,你陪你師娘一會,我去搞點飯過來。”
說完,曹老頭就走了出去。
他和以前真的沒有變,做什麼事都風風火火的。
曹老頭走後,我就坐在病床床頭,握著師娘纖瘦微涼的右手,內心戚戚然。
師娘一直用那種慈祥的眼神看著我,仿佛要將這幾年的缺失通過觀看彌補回來。
而我則垂著頭,回憶著曾經的相處時光。
時光真的是不饒人啊!
再見麵,我身上再也沒有了稚氣未脫的少年感,而師娘已垂垂老矣。
歲月無痕,卻也無聲道出了它的殘忍。
也不知何時再能吃上師娘做的紅燒肉了。
很快,曹老頭折返回來。
手裡不僅拎著一堆吃的,另一隻手還拎著兩瓶李渡高粱。
“雨舒,今天小岩來了,我陪他喝兩杯啊!”
我說曹老頭為什麼執著我有沒有吃飯,原來是這個打算。
師娘沒有說話,隻是轉了一下頭,用眼神示意我去吧。
“你小子今天有口福了,老劉今天上班,他祖上是禦廚,燒的菜賊好吃,尤其是紅燒肉,跟你師娘的不相上下。”
曹老頭一邊說著,一邊將拎過來的食物一盒一盒拿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醫院裡也有酒?”
我好奇問了一句。
曹老頭笑著回道,“這是老劉自己的酒,我問他要的。”
“你和老劉關係很好?”
“活大半輩子了,總會認識幾個人吧?”
我沒有再問,拿起酒打量了一下,然後倒了兩杯。
喝了一口,味道還行。
國內的酒我幾乎喝一遍了,但這個酒我還真是第一次喝,不過也不奇怪,在四九城裡,總會出現一些沒有見過的珍奇玩意。
“小子,還記得上次咱們喝酒是什麼時候嗎?”
我當然記得。
那是我外出打工回來的第一個春節,也是我在老家過的最後一個春節。
除夕當晚,我拎著兩斤酒,頂著獵獵寒風來到曹老頭的木籬小院,師娘燒了幾個小菜,也破例讓曹老頭小酌了幾杯。
那一夜,我和曹老頭從雪花漸落一直聊到大地覆白。
外麵漫天飛雪,屋內我和曹老頭推杯換盞,我聆聽他的江湖道義,他聽著我的江湖風波,師娘就躺在被窩裡聽我們爺倆吹牛逼。
那時的我意氣風發,不僅有錢還有人,對未來的生活可謂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而曹老頭像是看透了一切,隻要我說話,他的嘴角總是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回頭來看,他或許早就知道了我的結局。
隻是沒想到我運氣好的嚇人,幾次都死裡逃生了。
不過,那晚之後沒幾天,因為老牙暴斃,我先回了港城,隨即,曹老頭和師娘也不見了影蹤。
當下我點點頭,略顯感慨說道,“當時我也是沒想到,會時隔七年再和我的師父坐在一塊喝酒。
師父啊,你就篤定我一定是個大煞星嗎?”
曹老頭打了個哈哈,“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選擇離開也不隻因為你,主要想換個環境生活。”
站在曹老頭的角度去想,離開那個小村莊是正確的。
我的一夜暴富,也讓曹老頭跟著揚名,能不能引來昔日的仇家暫且先不說,僅是四裡八鄉的頻頻光顧,就已經讓他不堪其擾了。
“老頭,現在跑哪去了?”
曹老頭似笑非笑,“說話的同時不要忘了用眼睛去看,我現在不就在你對麵坐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