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熙第一次見到如此宏偉的議事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這間足有三開的開闊廳堂,朱漆雕花的門楣上懸著"運籌帷幄"的金字匾額,兩側立著青銅鑄造的猛虎燭台。
廳內被兩道紫檀木屏風隔成三間,屏風上精雕細琢著山河疆域圖,在燭光中泛著暗沉的光澤。
踏入正廳,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盤。
細膩的黃沙塑造出起伏的山川,蜿蜒的藍綢模擬著江河走勢,連城郭關隘都用微縮模型精準還原。
沙盤上密密麻麻插著紅綠兩色小旗,紅色錦緞製成的令旗在穿堂風中輕輕顫動,綠色綢旗則穩如鬆柏。
景春熙注意到沙盤邊緣還散落著幾個精鐵鑄造的微型戰車,輪軸竟能靈活轉動。
左側偏房的烏木門緊閉著,門環上掛著一把黃銅大鎖,鎖身上刻著繁複的蟠龍紋。
燕王玄色錦袍上的金線雲紋在走動間若隱若現,他帶著兩人轉向右側偏房。推開雕花木門時,門軸發出沉厚的吱呀聲,仿佛在訴說這個房間見證過的無數機密。
三四人才能合抱的楠木長案橫貫整個房間,案麵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景春熙的指尖不經意觸到桌沿,立刻感受到木材傳來的沁涼觸感。
牆上那幅絹本地圖幾乎占滿整麵牆壁,泛黃的紙本上用朱砂標注著要塞關隘,墨線勾勒的疆界旁還有蠅頭小楷寫的批注。她注意到地圖右下角蓋著鮮紅的鈐印。
景春熙垂首盯著自己的鞋尖,青磚地麵上映出她緊繃的身影。胥子澤不動聲色地拽了拽她的廣袖,織錦麵料在靜謐的室內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兩人在地圖下方桌子對麵的紫檀木圈椅落座時,椅子發出輕微的呻吟。發現這個位置恰好能看清地圖全貌,他們一左一右卻又不會正對主座——顯然是精心設計的席位布局。
燕王在上首位坐下時,腰間玉佩與椅背上的銅飾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說吧,有什麼要緊的事。”他的聲音像浸過寒潭的刀刃,目光在兩個孩子之間來回掃視。
景春熙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燭光中泛著幽綠的光澤,指節處有道陳年的箭傷疤痕。
她突然想舉起被胥子澤握住的手,這個動作讓腕間的銀鐲滑到了小臂處。但他加重了力道,使她的手不能動彈,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掌心的薄繭磨蹭著自己的皮膚。
胥子澤劍眉緊蹙,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若冰霜,眼尾那顆淚痣在緊繃的麵容上顯得格外淩厲。“父王等等,”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清風這會兒應該快把東西送到了。”
起身時他猛地發力,景春熙的裙裾旋出急促的弧度。胥子澤幾乎是提著她的手臂將她拽起,銀鐲猛然發出叮的一聲響。
胥子澤看著她,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我們去等清風。”他說話時喉結劇烈滾動,頸側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其實當胥子澤指節發白地攥住她時,景春熙就恍然驚覺自己的冒失,她差點就從空間往外取東西了。
他掌心滲出的冷汗沾濕了她的衣袖,那種濕冷的觸感讓她後知後覺地戰栗起來。他拽著她疾步穿過回廊,烏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悶響像擂在心頭。
他繃緊的下頜線顯出鋒利的弧度,腰間玉佩的流蘇劇烈搖晃著,在月光下劃出淩亂的軌跡。
“孝康哥哥,對不起!”景春熙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流放路上的那個紈絝公子此刻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戾氣,就像暴雨前低氣壓籠罩的曠野,連空氣都凝滯得令人窒息。
她聲音發顫,尾音幾乎吞沒在迎麵而來的穿堂風中。
胥子澤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時墨發飛揚,有幾縷發絲黏在他沁出汗珠的額角。
"可是,他是你的父王。"景春熙這句話說得氣若遊絲,繡著纏枝紋的衣領隨著低頭的動作遮住了她半張臉。她盯著自己鞋尖上搖搖欲墜的珍珠,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浸水的棉花。
胥子澤冷笑,他眼中碎成危險的鋒芒:"誰都不行,奪嫡知道嗎?"
他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像是要把這些血腥的真相刻進她的骨子裡,"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親兄弟也可以血流成河。"說這話時,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匕首的鎏金鞘首。
“你~算什麼?”相比起那些身後都有強大母族,有朝臣倒戈的皇子,熙兒你不過是一隻螻蟻,胥子澤痛心對她。
"我"景春熙剛想開口,就被他捏著手腕按在廊柱上,硌得她後背,"不要用自己的真心去揣摩人心,"他聲音低啞得可怕,呼出的熱氣拂過她耳畔,"人心是經不起利誘的。"這句話說完,他忽然鬆開手,轉身時袍角掃過她的繡鞋。
穿過月洞門後,景春熙才發現他們並非走向府門,而是拐進了一處院落。胥子澤踹開廂房雕花門的動作帶著狠勁,震得簷角銅鈴叮當作響。
“為了孝康哥哥,熙兒千萬不要再暴露自己的靈異。”剛跨過門檻,胥子澤就用膝蓋頂上門扇,一把將人摟進懷裡。
他肌肉緊繃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心跳聲快得像擂鼓,“也為了熙兒的娘親和弟弟,還有~整個景家。”最後幾個字幾乎是氣音,卻重若千鈞,然後頭靠在了她肩上。
景春熙能清晰感受到他衣料下傳來的震顫。他環抱她的手臂微微發抖,像是抱著易碎的琉璃器皿。這種戰栗通過相貼的肌膚傳遞過來,讓她真切體會到對方壓抑的恐懼。
"熙兒錯了,除了現在已經知曉的家人,熙兒再不會向其他人透露。"她的聲音悶在他胸前,讓他感覺到絲絲生痛。
胥子澤突然鬆開她,轉身熟練地點上了蠟燭。然後在滿室浮動的光影中伸出小指:"知道就好,熙兒跟孝康哥哥保證,再不會再犯。"
這個孩子氣的動作與他通紅的眼眶形成奇異反差。燈光為他睫毛鍍上金邊,投下的陰影卻遮不住眼底未消的餘怒。
景春熙那句無心的"家人"像一劑良藥,稍稍化開了少年眉間的寒冰,慢慢鬆動起來。
他暗自懊惱,喉結上下滾動著咽下未儘的話語。
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準備周全——若是議事中途丫頭不得不從空間中取物,在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注視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即使是自己非常信任的父王,他也不敢保證永遠會對熙兒無害。
他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突然驚覺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隻有這一刻他才深深體會到,自己已經用情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