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隊伍緩緩駛入清溪鎮,車輪碾過年代久遠的青石板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道路兩側店鋪鱗次櫛比,褪色的木質招牌在晚風中輕輕搖晃,投下斑駁的影子。布幌子上繡著的"茶""酒"字樣隨風擺動,更是顯得整個鎮子有點清冷。
阿豆興奮得把整張臉都貼在車窗上,小鼻子被玻璃壓得扁扁的,呼出的熱氣在窗上凝成一小片白霧。
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突然指著前方喊道:"姐!那個會轉的亮晶晶的是什麼?"聲音裡滿是孩童特有的雀躍。
"是走馬燈。"同樣探出頭的水生搶著回答,眼睛卻也被街景牢牢吸引。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摳著窗框。
這個時候街道上的其他鋪子還沒掌燈,但是走馬燈裡已經點了蠟燭。上麵繪著的八仙過海圖案在暮色中旋轉,燭光透過薄紙映出斑斕色彩。
這些孩子裡隻有石頭見過些世麵,黝黑的臉上總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成。其他人都來自偏遠村落。但一路流浪往南的途中,多少還是長了點見識。
至少知道客棧的燈籠和衙門口的鳴冤鼓,不會像剛離家時那樣看見什麼都大驚小怪。
說是鎮上最大的酒樓,可十裡香酒樓看著並沒有酒樓的名字那麼氣派。前麵一棟二層小樓,朱漆有些剝落。
後麵也跟個大四合院似的,三排房子都僅是一層而已,灰瓦屋頂上還長著幾簇頑強的野草,讓人一眼就看出,這是個有點年代的宅子。
不過粗略一數,裡麵屋子倒是不少,約莫二十來間,足夠安頓他們這一行人。
比他們稍早幾步到達的清風,早已在酒樓門口等候。他抱臂倚在門框上,腰間佩刀在暮色中泛著冷光,見車隊到來立即挺直了腰背。
"前麵這棟樓有點吵,後麵的屋子我們全包了。"清風向兩人彙報。
小蠻和初一跳下車,靴底踏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小蠻一邊麻利地指揮護衛安置車馬,一邊朗聲說,"春桃姐姐說,你們幾個小子跟我們睡一屋,趕緊下來。"
進入大堂裡,阿禾終於聞到了是紅燒肉的醬香、蒸魚的鮮香,還有她說不出的某種甜膩味道。
那香氣勾得她胃裡一陣翻騰,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她慌忙捂住腹部,生怕被人聽見這羞人的聲響。
其他孩子也好不了多少,雖是嘴裡流涎,但都極其懂事地靠邊擠在一起,像一群受驚的小鵪鶉。
他們儘量不攔路,隻用渴望的眼神偷偷瞄著跑堂端過的菜肴,不時吞咽著口水。
"阿禾,你帶弟弟跟糖霜姐姐住。"景春熙輕拍手掌示意。
隨即她環視他們一圈,溫聲道:"安置好後,都去洗手洗臉,準備出來吃飯。"話音未落,孩子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但是相互看看,誰都沒有動。
"糖霜跟著小姐,春桃過去。"沒想到胥子澤忽然橫插一杠,連這種小事都管了起來。
他站在房屋轉角處,玄色衣袍幾乎融入陰影,對所有人進行審視。
"是,世子。"春桃輕輕答應,把手中的包裹塞到正月手裡,布料摩擦發出窸窣聲響。
她蹲下身,平視著姐弟二人,柔聲道:"跟姐姐來吧。"指尖輕輕拂去阿豆衣領上沾著的草屑。
世子的意思春桃很明白,出門在外,自然是小姐的安全最重要,她需要人保護。
五個奴婢裡,隻有她和糖霜不會武功,兩人中沒力氣的又就是她,自然是應該糖霜留下,她失去了貼身照顧小姐的權力。
春桃低頭看著自己纖細的手腕,與常年習武的七月和九月形成鮮明對比。再看糖霜比自己大出一倍不止的身材,她不敢不服氣。
對於世子的安排,她並不在意,隻有小姐好好的,才有她們伺候的份,不然她們啥都不是。她想起臨行前老夫人說的話,指甲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
就像當初,如果小姐不把她們帶出平陽侯府,她們可能早已經在那些醃臢地方裡生不如死。記憶裡平陽侯府陰暗潮濕的柴房又浮現在眼前,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兩人飯都不吃,就一個坐車轅,一個趕車,直接出了外麵街道。
兩人暗暗竊喜,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八個暗衛和七月、九月,早就不緊不慢跟上,不敢有一絲懈怠。
有了那次世子在潭鄉遭遇的暗殺,他們哪裡還敢讓兩位主子離開他們的視線。隻不過他們不敢靠近,隻能遠遠跟著,既不能跟丟主子,又不能讓他們發現就是了。
暗衛的頭目做了個手勢,幾個黑影立即分散開來,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收緊、跟上。
走過了主街,馬車駛向了鄉村小路。車輪碾過鬆軟的泥土,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世子和小姐這是要乾什麼?"藏在樹上的一個暗衛用氣音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箭囊。
"你們六個保證不驚動主子,從路兩邊的樹林跟上去,注意不要靠近,還要注意林子裡有沒有埋伏。"
暗衛頭目壓低聲音吩咐,眼睛始終盯著馬車,"我們兩個繞到最前麵保護,七月、九月你們墊後,要保證主子們的各個方向都有人。"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生怕驚動了前方渾然不覺的兩人。
景春熙完全沒想到,就是因為自己一句說"想要駕車",搞得十個暗衛如臨大敵,飯都不吃,也要緊跟著保護他們。
此刻她正專注地聽著胥子澤講解韁繩的握法,兩人完全沒注意到林間偶爾閃過的黑影。
春日的風非常寒爽,帶著新葉和泥土的氣息,天卻黑得很快,仿佛有人拉下了漆黑的帷幕。馬燈僅能照亮他們前麵一兩丈的路,光圈裡飛舞著細小的蚊蟲。
僅能行駛一輛馬車的山間小路,一對少男少女坐在車上,胥子澤把景春熙護在前頭,手把手地教她如何駕車。
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呼吸拂過她耳際的發絲。
當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時,景春熙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話。他呼吸時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帶著鬆木與墨香的氣息。
"拇指要扣在這裡,"他的聲音低而沉,指尖輕輕調整她握韁的姿勢,"太緊馬會疼、會暴躁,太鬆又控不住方向。"
她能感覺到後背緊貼著的胸膛傳來沉穩心跳,胥子澤的袖口金線刺繡摩挲著她手腕內側,激起一陣細微的酥麻。
暮春的風穿過林間,卻吹不散臉上蒸騰的熱意。
"駕!"她突然揚鞭,馬匹猛地加速。胥子澤猝不及防向前傾,雙臂本能地收緊,將她整個人箍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