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比狗都大。
神明和神明之間,亦是如此。
十萬大山,淨仙觀的那三千尊神明。
是正兒八經的正神。
是天地認可的。
而後,淨仙觀的道人們造神,由金頂天燈點化的,則是另一種。
再往後,金頂天燈隨著飛仙圖的消失一並下落不明。
這種神明,就再也無法被造出來了。
再往後,則是修士們走上人氣修煉之法,發現元嬰就是儘頭以後,又往前走出的一條畸形的道路。
所謂的立地成神。
實際上,也就是另類的化神期修士。
這種神明,服氣而長生。
無氣則自毀。
頂天了也就是州城隍的水平。
除非像大康皇帝那樣有億萬百姓的人氣加持,若是成神,或許能夠比肩到仙人的力量。
可即便如此,也隻是用人氣硬堆出來的。
沒有天大的造化,也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
眼下,州城隍們發現的神像。
則有彆於第三種。
是人造的神明。
雖無需人氣,卻是個失敗品。
從這些神明的屍骸上掠過,州城隍們帶著無比不安的心,終於來到了這皇陵的最深處。
這裡,有著一個祭壇。
祭壇不高,也就十來丈的模樣。
但其地基卻極為廣闊。
約莫有七八畝的樣子,通體由神鐵澆築而成,上麵刻印著諸多陣法為其加持。
那些陣法隻有一個效果。
那就是,加固!
因為祭壇之上,座落著一具無比巨大的神像。
那神像穿著龍袍,頭戴冕冠,方臉闊口,神色威嚴無比,隻是雙目處卻是空的。
“是陛下……”
有州城隍聲音乾澀的道:“陛下的神像,可陛下,不是不願成神麼……”
這神像雖然樣貌和大康皇帝完全不同。
但其神韻卻如出一轍。
神,自然是往誇張,偉岸的方向塑造。
太像人,反而有些不美。
“所謂畫龍點睛。”
“若是陛下這神像有了雙目,便會化作天底下最強大的神明。”
“那些世家老祖們被他騙了。”
“他不是不願成神,而是要做我等神明的主神!”
州城隍們將所見所聞,全都傳遞了回去。
這裡是外界,不是十萬大山。
它們這邊將消息傳遞,守在京城外的神明們立馬就會接受到。
……
京城之中。
宋、李、韓、孟、劉。
這五大世家的老祖,以及杜如歸。
此刻全都得知了皇陵之中發生的事。
不過,除了宋家老祖和杜如歸之外,諸如劉家老祖劉術礁等四位,都沒有聚集在一起。
至於是為什麼。
杜如歸心裡很清楚。
他也知道,宋家老祖走後,其他人應該會陸陸續續的到來,與自己相商同樣的事。
“杜兄,這位陛下你怎麼看……”
宋家老祖一手扣住太師椅的邊緣,壓製著心中的複雜情緒,麵色平靜如常。
杜如歸自顧自的飲茶:“還能怎麼看?論聰明才智,論計謀手段,這位當真是老夫見過最厲害的那個,隻可惜,他的心思不在朝政上。”
“既是天才,亦是瘋子……”
“既是明主,又是昏君。”
“他很貪。”
最終,杜如歸給了一個貪的評價。
誠然,大康皇帝的確是個人物。
但也是他,導致大康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賦稅被他加到如火如荼的程度。
至於百姓死活,他從不管。
“你覺得他會成功嗎?”
宋家老祖語氣略顯急促:“他要做天下神明的主子,建立一個人間神國,如此,他永永遠遠的壓在我等頭頂,當真就是天子!”
聽到這話。
杜如歸瞥了他一眼,說道:“他成與不成老夫不清楚,不過那些失敗的神像可是作數的,宋兄莫非是想要賭一把?”
“如何不賭?”
宋家老祖握緊了拳頭道:“他謀劃了這麼多年,就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就在這京城幾百裡外的群山裡,就在那皇陵之中。”
“他若是成了,還有我等的活路不成?”
“拉弓蓄力,殺機暗藏,杜兄,老夫怕啊……”
“杜兄……”
“打住。”
杜如歸麵色冷淡了下來:“我杜家雖然也稱不上多好,但向來不參合這些事,爾等想要蹚渾水,那是爾等的事,莫挨老夫。”
他從天下下來,目的不是為了攪風攪雨的。
隻是要知道,這大康皇帝究竟要做什麼。
而且,這也是他的劫數。
事情結束了,杜如歸便要回去。
當然,他還答應了陳黃皮,要幫他去找那九道海,也就是陰極之地。
見杜如歸不願參合。
宋家老祖歎了口氣,起身拱手道:“杜兄,我知你意,也羨慕你這超然世外的心,隻是你我不同,我很貪。”
杜如歸玩味的笑道:“比陛下還貪?”
宋家老祖怔了一下,然後,點頭又搖頭。
一時間。
杜如歸的笑意蕩然無存。
“好走,不送。”
“就此彆過!”
宋家老祖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杜家老宅。
他,並沒有說實話。
因為他知道,大康皇帝不是為了要成神。
而是為了要成仙。
至於怎麼成仙,恐怕和那尊神像有關。
亦和宮中的廣目邪神脫不了乾係。
但這些話,他不會和杜如歸講,甚至宋家的人也都不知道。
因為,他也要成仙。
但,他會告訴所有人,他要成神。
也要像大康皇帝那樣,偽裝起來。
當走出杜家老宅以後。
宋家老祖抬頭看了一眼天上。
天上神明眾多,人氣旺盛到極致。
這一幕,凡人看不到。
“告訴那些城隍,讓他們繼續探查,看一看陛下究竟是怎麼造神的!”
同時,宋家老祖也向宋家的子弟們下達了一個命令。
“大康兩京三十四省,尋一百姓眾多的大城,給老夫挖穿地心,準備為老夫造神!”
宋家老祖不清楚,這造神和成仙具體要怎麼做。
但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做。
那大康皇帝成了以後,他的末日就要到了。
所以,要快!
要短時間內追上大康皇帝的進展。
哪怕是耗儘整個宋家,他也甘之若飴。
成仙,自古以來就是修士最深的執念。
根深蒂固,哪怕成了神,隻要聽到成仙二字,他們的心都會不受控製的跳動,拚儘全力也要搏一搏。
而此時此刻……
京城皇宮,養心殿之中。
身穿藍色道袍的大康皇帝,此刻正側躺在八卦圖上,以手撐頸,酣睡正歡。
他似乎做了個美夢。
念念有詞的道:“大魚,上鉤咯。”
……
杜家老宅。
果然如杜如歸所料。
宋家老祖走後,先後,李家,韓家,孟家,全都挨個來了一趟。
三家老祖與他聊的東西,都和宋家老祖差不多。
皇陵之中的造神之事。
讓他們的心非常火熱。
不過,他們並不像宋家老祖那樣,推測出大康皇帝是要成仙。
而是覺得,這是成神大道。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隻會這樣看著。
大康皇帝是老謀深算。
他們自覺論心機,論計謀,論布局,他們是比不上的。
可宋家老祖不是。
“盯緊宋家,宋家做什麼,咱們就做什麼。”
“好事要不請自來。”
“共進退,享善果,如此才能與天地同壽。”
這是三位老祖離開以後,各自心中的念頭。
而在杜家老宅裡。
杜如歸卻動用了卜天神算。
這次,他用手指沾著茶水,寫下了兩個字。
一個是神,一個是仙。
神,是目前看到的,知道的。
而仙,則是源自世家們最早,對大康皇帝的揣測。
慶曆四年春,大康皇帝用了很大的代價,將一尊神像請進了皇宮,據說,那神像上隱藏著成仙的秘密。
很快,卜卦結束。
杜如歸眼神極為複雜,盯著這兩個字看的出神。
不是神,也不是仙。
這時,杜如歸眉頭一皺,他隨手一揮,將這兩個字抹去。
隨後便見到劉家的老祖,劉術礁走了進來。
“劉兄來此,也是為了商議那皇陵之事?”
“不,杜兄。”
劉術礁彎腰,作揖,姿態極其謙卑的道:“愚弟家中之事,杜兄想來應該清楚,劍道改易,我劉家如今已經是到了生死存亡之刻。”
“我家中的那把劍,已經有要棄我而去之象。”
“請杜兄為我算一卦,算一算,就算我劉家的氣運!”
聽到這話,杜如歸倒是驚訝無比。
他還以為,劉術礁這人會也想著參合皇陵造神的事,沒想到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
不過,他也知道。
若不是劍道改易,劉家表麵上無事發生,可實際上外強中乾,這劉術礁肯定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想到這,杜如歸便點點頭:“行,便為你算一卦。”
隻是,這一卦落地以後。
杜如歸的臉色變得非常詭異。
“卦象如何?”
“不好,很不好。”
“可是我劉家日後會家道中落,乃至於家破人亡?”
“嗯……”
“那我劉家還有多久好活?”
“唔,是個奇數。”
“……”
劉術礁慘笑一聲,扭頭便走。
奇數……
竟然用奇數來形容。
怕不是大康皇帝成神的時候,就是劉家化作齏粉之時。
看來,那造神的事,他不想參合也得參合了。
……
此時此刻。
在皇陵之中。
七大望族派來的州城隍們接到了消息。
它們要繼續探查下去。
探查出,眼前這祭壇上的巨大神像,究竟是怎麼造出來的。
“再往前,我等就沒法繼續藏匿了。”
有州城隍拿出了一樣像是石盤的東西,那石盤整體黑色,是它們用來藏匿自身的寶物,也是七大望族費勁心裡搞出來的。
但現在,這石盤上卻滿是裂紋。
“走吧,為世家驅使,家中子弟們才有一線生機。”
“咱們服氣而生,奴禦凡人,可世家也在奴禦我等,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
州城隍們紛紛苦笑,便心一橫,直接向著那祭壇衝了上去。
越過祭壇,越過大康皇帝的神像。
讓它們震驚的是,祭壇的後方,還有一處巨大的空間。
這空間的下方,則是一個坑洞。
無數的金丹傀儡,便如同蟲子一樣附著在這坑洞的石壁上,向著下方攀爬,好似在吸納什麼一樣。
這坑洞往下,不知道有多深。
可越往下,石壁的顏色就越是古怪,泛黃。
而且還夾雜著一抹死寂的氣息。
“這是地龍翻身後,陰間和人間形成的通道,這些金丹傀儡,日日夜夜都在此為其修補,它們是在做什麼?”
“它們就不怕,下一次地龍翻身,黃泉陰土的泥漿噴湧而出,將它們全都化作邪異嗎?”
地龍翻身結束,被黃泥漿其汙染的事物全都會被帶走。
而這條通道,存在的時間卻很久。
絕對不止幾百年。
“快看,有金丹傀儡從裡麵出來了。”
“等一等,那金丹傀儡在變成邪異,為什麼?”
話音剛落,州城隍們變看到,從這坑洞之中爬出來的許多金丹傀儡,全都出現了異變的跡象,它們本就是血肉之軀。
此刻皮肉在潰爛,發臭發黑的鮮血在往外噴湧。
但它們的身上,卻有著一抹渾厚,古老蒼涼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很微弱。
州城隍們卻感覺有些熟悉。
像是地龍翻身之時,黃泥漿的氣息。
“收!!!!”
這時候,這皇陵之中,坑洞之上的人氣神明們發出宏大的聲音。
這些神明的氣勢強大,比一般的州城隍都要厲害。
它們一出手,那些異變的金丹傀儡,便全都被其攝走。
隨後,便是洶湧的神火噴湧而出。
金丹傀儡們當場化作飛灰。
但這些州城隍們反而更加緊張,對著那些飛灰極為耐心的尋找,似乎其中隱藏著什麼奇珍異寶一樣。
很快,數百具金丹傀儡化作的飛灰之中,便湧現出了點點黃色的事物。
如同最細微的粉塵。
“這是黃泥漿?”
七大望族的州城隍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
它們好像知道,大康皇帝的造神,是怎麼造的了。
可是,這等常人想都無法想象的事。
大康皇帝是如何知道的?
難道,他背後有神仙傳授不成?
可就在這時。
皇陵裡的州城隍們,突然神色大變,將那些粉塵收起,大喝道:“是誰!膽敢擅闖皇陵,出來受死!!!!”
此話一出。
七大望族的州城隍全都臉色大變。
它們被發現了。
可是,它們用來隱匿的石盤尚未碎裂,還能再撐一會兒才對。
這時候,一個古怪的聲音從那坑洞之中傳來。
“黃二,上麵的那些神明在說什麼呢?什麼皇陵?誰的皇陵?”
“不知道,反正它們讓你上去受死。”
“上去就上去。”
說罷,一道遁光瞬間衝那坑洞的最深處衝天而起。
密密麻麻的金丹傀儡,全都被其餘威轟了出來。
眾城隍們扭頭一看。
便看到,那祭壇之上,大康皇帝的神像頭頂,站著一個頭戴鬥笠,穿著破破爛爛的道袍,身邊環繞著一個滿是牙印的古怪油燈。
那油燈有眼有手,指著一處說道:“那邊的那幾個神明,說你們呢,彆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