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麼急嗎?”趙都安露出為難的神色。他還沒想好如何忽悠女帝。
徐貞觀明眸疑惑地看向他:
“有問題嗎?如今慕王死去的消息傳開,接下來整個朝堂都會運轉起來,你如今既還在正陽山,而鏡川邑的人尚不知你的下落。
你接下來該先回去,或可借張衍一的手,速度返回鏡川邑穩住軍心……你回去本就要穿過壁畫,朕隨你一道即可,不會耽擱你什麼。”
一番話有理有據,憋得趙都安有點難受。
好在倒也不是太為難,他點了點頭:“也好。”
君臣二人離開金鑾殿,很快抵達了小樓三層。
趙都安熟稔地走到壁畫旁,盤膝打坐,抬頭看向麵對著他,在蒲團上落座的女皇帝。
純白的衣裙下擺散開,罩住了整個下半身。
“趙卿……”徐貞觀見他要閉目,忽然開口,在後者疑惑的眼神中,幽幽道:“你沒彆的事彙報了吧?”
趙都安愣了下,搖頭道:“沒有。陛下何出此言?”
女帝一雙眸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緩緩道:“沒事了。”
“哦。”趙都安心頭莫名有點打鼓,隱隱覺得貞寶今天的反應有點異常,但一時沒找出頭緒,索性神魂自替身上升起,邁步沉入壁畫中。
他將在《人世間》中再次扮演章回,忽悠敷衍女帝一次,然後再回正陽山,料理後續。
徐貞觀也近乎同時,閉上雙眼,睫毛微微顫抖,心神沉入《人世間》。
……
……
也就在徐敬瑭的死訊在京城內傳開的同時。
京城以西,西平道境內,靠近邊關的一條小路上,兩名僧人一前一後行走著。
前者是一個身材略有佝僂,穿著褐色僧衣,容貌蒼老的老僧。
後者竟是個穿白色僧袍,容貌俊朗,雖年歲也不算小,卻依舊唇紅齒白的俊俏僧人。
正是消失許久的原神龍寺主持,玄印和尚,以及以一句“春來草自青”聞名遐邇的辯機。
當初,女帝封禪失敗,晉升天人後,玄印自知失敗,提前離開京師,臨走時拋下了一切,隻帶上了辯機。
這幾個月,兩人幾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中,更無人能想到,他們竟來到了邊關。
“住持,前方便是通往西域的哨卡了,看來正如沿途遇見的人的說法,虞國內亂,西域也不老實,鎮國公為此,封鎖了通往西域的路,否則這路上也不會如此冷清。”
辯機風塵仆仆模樣,背著個小包袱,擦了擦額頭汗水,看向遠處佇立於大地上的城池。
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當年,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玄印還不是主持的時候,二人就曾步行從此出關,闖入西域,在佛門總壇中鬨了一場,強勢帶回了兩箱經書,也奠定了後續玄印繼承神龍寺的位置。
玄印和尚忽然停下腳步,扭頭望向了南方,褐色的眸子視線仿佛無限拉遠。
老僧語氣平淡地說:“徐敬瑭死了。”
辯機吃了一驚:“怎麼就死了?”
玄印說道:“喪門星隕。不出預料,徐敬瑭還是請了喪神降臨,張衍一不出所料出手。”
辯機惱火道:
“此人之前誇下海口,怎麼如此短視?虧得您還修書去淮水,調遣空竹等人出手相助,如今雲浮兵敗,豈非給了女皇帝喘息之機?”
因神龍寺的覆滅,辯機對女帝與趙都安充滿了敵視。
頓了頓,他又憂慮起來:
“住持,如今徐敬瑭敗了,雖這棋盤上還有好幾支反王在,但真正能威脅皇位的,怕隻剩下靖王一人……隻有靖王登基,這虞國才有我神龍寺容身之所。”
辯機有些憂心。
壞消息,慕王嘎了。
好消息,神龍寺最看好,也是八王中最強大的靖王還在。
而且,失去了慕王這個競爭者,接下來,所有與女帝敵對的勢力,都隻能轉而去支持靖王。
這意味著,短時間內,靖王的勢力可能再次膨脹,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那位陛下的敵人,可不隻有諸王。”玄印老和尚輕聲說。
他轉向西域方向,眺望群山:
“還記得六百年前,王朝更迭時的‘天壽滅佛’嗎?”
辯機心神一動,詫異道:“住持您的意思是,西域法王會……”
玄印褐色的僧袍迎著西方的秋風,如波浪般抖動著:
“西域佛門一直記著當年的仇怨,何況如今神龍寺分支潰敗,於法王而言,何嘗又不是佛門東西合流的良機?
之前不動,隻是因想坐視虞國內諸王內鬥,如今徐敬瑭死了,平衡被打破,西域也該不安分了。”
辯機明白了什麼,眼睛一亮,道:
“所以,您選擇這個時候入西域是為了……”
玄印沒有回答,隻是邁步,腳踩土黃色風沙前行,天地浩渺,人如螻蟻。
辯機忙快步跟上。
一老一少,兩名僧人時隔二十年,再入西域。
……
雲浮道。
正陽山以南,再過千裡,是連綿無儘的密林。
森林如海,將大地切開一條碧色的分界線,而在密林外,沿著河流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座西南邊軍的哨卡。
這裡是西南大疆。
亦是虞國境外,獠人族生活的地盤,莽莽大山中,鳥獸驚飛,似感應到了北方正陽山的動靜。
宛若遠古年代的森林中,一名站在茂密樹冠上放哨的“哨兵”凝望著北方。
她是個一名身材修長的女獵手,身上穿著獸皮縫製的衣裙,暴露出的肌膚黑亮如黛,乃是一名二十餘歲的女子,充滿異域風情的臉孔上,一雙綠色的眼瞳收縮。
女哨兵靈巧轉身,動作幅度之大,令腰間皮裙上懸掛的一串骨製裝飾物發出響聲。
她吹了聲嘹亮的口哨!
“唳!”
遠處樹冠中,一頭巨大的鳥振翅飛起,翅膀扇動時,卷起狂風,飛掠而至。
女哨兵縱身躍上鳥背,雙膝跪姿,雙手抓住巨鳥背部羽毛,掠過林海,朝遠處一座巨大的“鳥巢”飛去!
等近了,才發現“鳥巢”是個巨大的,圓筒形狀的大寨,如同神明墜落人間的指環。
在猛獸毒蟲橫行的森林中,切割出一片安詳的地帶。
環形城牆上,一名名獠人族哨兵抬頭,望見大鳥,才紛紛收回視線。
年紀輕輕,便在獠人族內獲得了“白笛”賜物的女哨兵掠過城牆。
下方的寨子內部,是密密麻麻的建築,星羅棋布,一名名族人進進出出。
廣場上,更有許多女性族人在將果實和肉風乾,懸掛起來。
而在眾多建築中央,又以一座威嚴的“神廟”最為醒目。
女哨兵在神廟附近翻身落地,在周圍人審視的目光中,快步踩著樓梯,來到了神廟入口。
趙都安若在這裡,會驚訝地發現,所謂的神廟內部,竟是一棟建築風格與虞國極為類似的小樓。
“咚咚咚……”
女子“白笛”叩門。
“進。”
門內傳出一個聲音。
白笛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並非什麼威嚴的祭祀場所,而是……一座……書房!
是的!
書房!
地麵鋪著西域針織地毯,寬敞的房間內擺放著一張張造型典雅的書桌,桌上淩亂擺放著筆墨紙硯……
還有一冊冊書籍。
博古架上,放著一件件瓷器,牆壁上懸掛著山水字畫,上頭印著密密麻麻的曆代收藏家的私人印章。
角落裡一隻隻大瓶中插著修剪過的枝,瓶旁還掛著一隻鳥籠,籠子裡一隻鸚鵡正在打盹,好似隨時要從站立的木棍上掉下來。
房間四周還立著幾個巨大書架,書架上滿是各類書籍,半點不比虞國的大藏書家差。
其中甚至還有大虞儒林中,最近一年最為風靡的《心學論》……恩,正陽先生所做,署名上卻隻屈居第二,排在第一的署名是“趙都安”……
此刻,一麵書架下,一個穿著寬鬆紫色儒袍的長發男子,正赤著腳,踩著竹藤凳子,翻看古籍。
聽到動靜,男子轉回頭,露出一張與獠人迥異的,更近乎虞國人的麵孔,隻是沒有蓄須,而是留著青色的胡茬。
“族長。”
白笛子眼神好奇且敬畏地看了眼屋內擺設,隨後單膝跪地,如實稟告了自己觀察到的事。
長發紫衫男子皺了皺眉,赤著腳,從凳子上跳下來:
“正陽山方向,陰雲彙聚,而後被青雲消融?更有一根根氣柱騰起又散去?”
“是。”白笛點頭。
長發紫衫男子沉吟片刻,輕聲道:“徐敬瑭怕是死了。”
隨即,他快步走到桌旁,鋪開一張宣紙,提筆蘸墨,飛快寫了一封信,而後折起遞給她:“送出去。”
白笛什麼都沒問,更不敢窺探,恭敬退去,隻是關門前一秒,聽到鳥籠裡驚醒的鸚鵡罵罵咧咧:
“誰打擾老子睡覺……”
長發紫衫男子沒搭理鸚鵡,隻是靜靜佇立在屋內,望著窗外透出的景色,低聲道:
“張天師來了雲浮,不準備過來敘舊麼?”
無人回應,窗外唯有一縷秋風。
……
……
夜幕籠罩下的都市。
某座辦公室內。
趙都安睜開雙眼,從伏案的狀態直起腰。
看見了熟悉的息屏的電腦,一旁摞起來的藍色文件夾,以及窗外吹進來的夜風掀起的一角藍色的窗簾。
“又回來了……”
他搓了搓臉,站起身,先在房間中踱步緩解了下疲憊。
而後熟稔地走到洗臉架旁,捧起清水打在自己的臉上。
“嘩——”
感受著水流沿著肌膚流淌下來,打濕衣領,趙都安抬起頭,看向了鏡子中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
擦了擦手,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按亮屏幕,時間顯示:0:02
在無人進入的時候,這個世界仿佛會陷入停滯,或者更準確來說是……歸零,刷新?
“這個時候,貞寶應該也剛進來,恩,我們沒有出現在我的家裡……說明每次進來都需要重新集合……”
這讓趙都安鬆了口氣。
畢竟倘若一進來,就看到女帝正盤著大長腿,癱在自己家的沙發上看電視,然後扭頭頤指氣使來上一句:“朕要……”
也挺頭疼的不是?
這樣蠻好,有充足的時間讓他整理思緒。
“貞寶上次坐車去的我家,所以她不知道具體位置,應該還是會在那家烤肉店見麵……”
“上次我已經檢查了我自己的家,並沒有發現特殊,也沒有‘老徐’留下的痕跡。我這間辦公室裡也沒有異常。”
“這個世界內的‘主線任務’,究竟如何開啟?難道突破口並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貞寶身上?”
趙都安思索其這個嚴肅的問題。
老徐留下了太多謎團,關乎著他的穿越之謎,由不得他不重視。
好不容易徐敬瑭的事告一段落,他也想對這個世界進行更深一步的探索。
既然自己的家和辦公室都沒有線索,那線索就大概率藏在女帝身上了……
恩……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上次推測的,或許是他需要和女帝相處足夠久。
甚至,帶著她熟悉這個世界本就是開啟這幅畫的隱藏任務的正確打開方式……
“多想無益,先應付過去今晚吧。”
趙都安換上衣服,拽開門,沿著寂靜的走廊小跑著下樓。
為了圓謊,他今晚必須以章回的身份和女帝見麵。
不能讓她等急了。
不多時。
趙都安再一次乘車,抵達了二人相遇的“老地方”……那家深夜營業的店。
推開車門時,就看到都市麗人打扮的徐貞觀乖巧地在馬路邊等待著。
她依舊穿著長褲,襯衫,晶瑩的腳丫踩著細帶涼鞋,長發披肩,驚世容顏被夜色少許掩蓋了下去。
整個人站在路燈下,仿佛整個世界的焦點。
又仿佛與這個繁華的世界格格不入。
“好久不見。”
趙都安調整狀態,令自己恢複“章回”的人設,邁著優雅的步伐,微笑著走了過去。
女帝平靜地轉回頭來,眼睛審視著他。
這一次,許是有了經驗,她顯得格外的鎮定。
“距離上次見麵很久嗎?”徐貞觀盯著章回,忽然冒出一句。
趙都安愣了下,意識到自己的話出現破綻,引起了女帝的試探,想從他口中得知副本機製嗎?
嗬……寶寶你可想錯了,作為一名虛假的nc,這個遊戲的解釋權在我……趙都安氣定神閒,露出微笑:
“與徐小姐這麼漂亮的美女分彆,哪怕隻隔了一天,也是度日如年。”
女帝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道:“你是在撩我嗎?”
咦,你學的這麼快?都明白撩的意思了?趙都安驚訝了。
徐貞觀眉眼冷淡,一副拒人千裡的味道:
“我記得與你說過,我有未婚夫。”
趙都安竟然有點小高興,歉然一笑:
“抱歉。上次帶徐小姐回家,不想徐小姐中途有事離開,這次約見……”
不料,徐貞觀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台詞:
“是啊,上次臨時有事,所以,這次先完成上次沒完成的事吧。我對你們這裡的古詩詞很好奇。”
趙都安心中早有準備,微笑道:
“……既然徐小姐有興趣,那你想要哪種?”
他準備搜幾首自己沒抄過的給她,反正這樣既不會露餡,也可以滿足女帝的好奇心。
下一秒,隻聽女帝幽幽道:“就來一首《水調歌頭》吧。”
趙都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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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