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艾倫看著伊佐露緹的眼睛,低頭,將自己的臉反著往她的指頭上戳。
“人是活著,但是毀容了,雖然是自皮移植,還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伊佐露緹一愣,捂嘴笑了出來。
“其實單拎出來五官來看,師兄的臉隻有些許的改變,隻是湊在一起這些些許的改變疊加了起來,所以才有明顯的不同。但這些天這一路看過來我早已經沒有初見的陌生感了。
師兄就是師兄,就算除去劍意,拋去略微改變的五官。
你的說話方式,表情特點,還是唇邊抬起的弧度,都沒有變化。
而且俊朗什麼的”
伊佐露緹笑著摟在艾倫的脖子,在他耳朵上輕輕咬了一下。
對準耳朵,輕聲地訴說,那你知我知,卻從未曾開口的話語。
“師兄明明知曉,我在王都如此強調我喜歡俊美的外貌,隻是要將那些自以為是的追求者們拒之門外。
我喜歡粘著師兄也並不是因為師兄的外貌,而是因為當時在水神流道場門口師兄對我說的話。
你還記得麼?”
艾倫不答,隻是看著伊佐露緹。
後者盈盈笑著回應:
“天空,霞光,落日,都很遙遠。
就像那時已經過世的爸爸媽媽一樣。
師兄說,晨風,晚風,都是爸爸媽媽在看不到的地方一直關注著我的明證。”
伊佐露緹嘴角揚起。
“但我清楚,這是一個謊言。
爸爸媽媽已經走了,他們回不來,也無法看著我,撫摸我,與我說話,幫我度過難關。
當時,在那個傍晚,在水神流總道場門口。
安撫我的不是他們,也不是霞光與落日,更不是那天的晚風。
而是師兄你。”
話音落下。
又是一次沉默地對視。
伊佐露緹感受到腰間環抱的手有些用力,看著艾倫瞅著自己目不轉睛的目光。
意識到自己憋了很久的告白大獲成功。
隨即,卻是快速眨了眨眼,想到了遠在天邊的希露菲,趕忙將話題帶偏,破除當下的旖旎氣氛。
“不過毀容自皮移植又是師兄的怪話,我記得小時候你還偶爾說一說這種奇怪又有些奇妙的話來,自從學劍後便說的越來越少了”
“你想到了希露菲?”艾倫瞬間看穿伊佐露緹的想法。
“額”
話還沒說出口,艾倫一把將伊佐露緹攔腰抱了起來,兩步走到床邊,將她扔在了床上。
“來,幫個忙,伊佐露緹。”
伊佐露緹臉色有些驚惶,在床上彈了兩下才穩穩坐好,她瞅著艾倫‘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模樣,臉色一僵,連忙擺手。
“幫幫忙??還是不要幫吧如果師兄實在去找洛琪希小姐會更”話語聲一頓,伊佐露緹卻是目光下移,看著艾倫的下半身,仿佛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捂住了嘴。
話語聲從指縫中滲了出來,有些含混不清。
“等等,好像也可以幫這樣的話應該不算是搶在希露菲前麵”
艾倫正要跟著上床的動作一滯,他看了伊佐露緹捂著嘴巴的手,又順著對方的目光將視線挪到了自己身下。
臉皮一抽。
好消息:伊佐露緹信仰米裡斯神殿,這幫她培養了良好的道德觀。
壞消息:這米裡斯神殿是阿斯拉王都亞爾斯的米裡斯神殿,信徒全是一些典型的阿斯拉貴族。
於是,在某些方麵挺執著,道德感也能很強,也打從心底裡喜歡遠在天邊的白發少女的伊佐露緹。
在某些方麵卻明顯被阿斯拉的貴族文化荼毒不淺
又開放又保守的,表現在行為上就是這種另辟蹊徑的手法。
屬實是另辟蹊徑。
難繃。
下一瞬伊佐露緹奇妙地咽了口口水。
看得艾倫眼角直跳。
他立馬將手邊剛才隨手摸過來的信紙遞了過去,脫鞋上床。
“這個,你看看。”
伊佐露緹瞅了一眼艾倫上床的動作,表情有些奇妙,不過見艾倫的表情一本正經,也沒問什麼‘看信就看信,師兄怎麼要來床上看’之類的話,將目光放在信紙上掃過去。
“額這是王龍王國嘶這麼說來,目前所有的線索確實都在指向王龍王國。”
說罷她看了看上頭王龍王國國王是人神使徒的字樣,蹙起了眉頭。
“王龍王國的國王是人神使徒麼這是師兄通過預言術看到的?”
艾倫點頭。
“對。”
——現在艾倫碰著沒辦法解釋的原著信息就通通扔給預言術來背鍋,倒也省去了很多多餘的解釋。
艾倫雙腿盤坐在床上,看著伊佐露緹一本正經說道:
“我接觸人神過多,老實說,如今總是覺得精神過於緊繃,也過於風聲鶴唳,看誰都要試探試探對方是否是人神使徒,這會嚴重影響我的判斷。”
話說到這兒,艾倫露出了一絲哭笑不得的表情。
繼續這樣下去,那‘見人就要問問對方是不是人神使徒’的人神綜合征,也要找上他了。
他這還是一世。
難以想象奧爾斯蒂德那麼多世都是怎能麼過來的,被人神搞出精神病太過合理了。
而且原著中魯迪後期也是差不多的反應,見著疑似人神使徒的人類抬手就開始蓄岩炮彈,嘴上也不停,還要厲聲詢問對方是不是人神使徒
跟奧爾斯蒂德殺他時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也隻能說是毫無區彆了。
行為化作回旋鏢,結結實實紮在他自己身上。
思緒一閃而過,艾倫誠懇而言:“所以,我想讓你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幫我看看,這些信息,有哪些是‘恰好’的湊巧,而有哪些看起來是真的湊巧。
我需要你的幫忙,一方麵是替我審一審當前的局勢,另一方麵則是這也能緩解我的一些壓力。”
他一邊說著一邊作出一個拜托的姿勢。
伊佐露緹,則是露出了些許狐疑的表情,看著艾倫的臉,又看向他脫了的鞋子,又看向兩人身下的床。
艾倫咧嘴一笑,他直接躺在床上,雙手交疊躺在床上,十分安詳。
“你先看著,先分析著,我正好借這會兒功夫入夢用預言術看一看,是不是能獲取更多的信息。”
伊佐露緹奇道:“入夢?預言術是通過夢境麼?我還以為會是水晶球之類的。”
艾倫搖頭。
“就是夢境,我這個預言術沒有水晶球那種便利。但好處是信息量夠多”他微微一頓。
“而且,根據目前的經驗,它真的很準,且都是當下我最需要的信息,隻是有時候看到的畫麵與我現在的信息流不匹配,所以會比較抽象,理解起來稍稍有些難度。”
伊佐露緹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板著臉應道。
“好的,師兄,你安心地睡吧。”
艾倫:?
他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微妙,但是與此同時,又發現自己將計劃說出口後確實舒緩了不少壓力。
看來還是要更多地依賴同伴才行。
他笑了笑,看著頭頂上旅館的木質天花板。
“一會兒見。”
閉眼,平穩呼吸。
一秒,兩秒,三秒十秒。
“你彆看我,我閉著眼都能感覺到。”
“沒有哦~”
話語落下。
腹中龍聖鬥氣上四個治愈係魔術魔法陣迸發出四色光彩!
一瞬,它們被艾倫的意念猛地一攥,化作湮粉。
魔力鼓蕩,煙塵四散,在艾倫身體內一卷,融入四肢百骸。
艾倫感受到魔力的波動,讓自己的心情平複。
然後,墜入睡眠。
黑暗,侵蝕而來。
艾倫感受著自己的思緒隨著睡意襲來,逐漸飄忽,仿佛一隻氫氣球一樣不斷升高。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思緒被‘拴住’了。
緊隨而來的便是清醒的感覺,大腦從潛意識的朦朧之中蘇醒。
於是,他睜開了眼。
下一瞬,卻是瞳孔猛地緊縮成針。
頭頂上方那旅館木板吊頂上的一條條紋理年輪沒了蹤影,取而代之得是浮於鋼鐵造物上的一圈圈的鍛造紋路。
紋路於視線中一層層延伸,於銀甲上踱著一層似血晚霞。
銀甲,千錘百煉的銀甲,閃爍著輝光,熠熠閃閃。
在他眼前鎧甲與光擁著層層堆疊,隨著視線的掠行蔓延開來。
關節銜接的部位以某種機關鉚合,密密麻麻的魔法陣隱約可現。
——一尊三米高的銀色巨人屹立在艾倫的身前,甚至需要他仰頭才能窺得全貌。
可艾倫的注意力卻並未放在這準確來說應該稱之為魔導鎧的家夥什之上。
他隻是仰頭看著巨人的頭顱。
那個本該戴著頭盔的部位,並未著甲。
夕陽光輝將絲絲縷縷,如血一般的紅發長發曳起。
發絲隨風搖曳,氣味蕩入鼻息。
十分熟悉,艾倫剛剛還聞到過。
——是西隆國花,羅特斯。
發絲的主人,眸光氤氳著水色,於落日前的晚霞之和與盔甲一同漾出粼粼波光。
千百種情緒,無法言說,隻是唇語輕聲呢喃。
“好久不見,哥哥。”
艾倫看著身穿魔導鎧屹立身前側身回望的愛夏,視線完全被對方的麵容和其身著的魔導鎧所侵略,難窺周圍景象。
他愣了下,立馬咬牙便要驅動身體,跳起來看看周圍到底是什麼情況?這預知夢都在昭告著未來的何種場景?
可是,身體不聽使喚。
一瞬,他便明白過來:
預知夢之前帶給他的都是連續的畫麵,這次不知為何,它帶給自己的隻有一個側眼看去的掠行畫麵。
這是習慣了子彈時間戰鬥的直覺帶來的信息反饋。
下一瞬。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密密麻麻的皸裂紋路從艾倫身前的魔導鎧上裂開,延伸,最終在艾倫眼睜睜的注視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卻又堅定不移地移動到了愛夏的脖頸之側。
很自然地蔓延到了愛夏麵頰皮膚之上。
她的臉正像正在摔碎的瓷娃娃一般開裂。
可愛夏竟是在笑。
——
呼!!!
艾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呼呼”
房間依舊寂靜,頭頂上的天花板木質紋理與入夢前相同。
他捏著額頭看向床頭,沒有伊佐露緹的身影。
轉頭,卻發現伊佐露緹正安安穩穩地睡在自己身側,黑色發絲縈繞在她的脖頸之側。
依舊是熟悉的羅特斯香波氣味。
艾倫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看向桌麵之上的掛鐘。
——2:14。
自己竟是睡了足足三個小時。
伊佐露緹沒有喊醒艾倫,她在盤算出信息後,便撐著下頜躺在艾倫身旁,看著他。
安心感與安全感襲來,不知不覺,也進入夢鄉。
艾倫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悄然起身走到桌案之前。
自己那張信紙被羽毛筆壓著,每行之後都以規規矩矩的筆跡寫著注釋。
——
阿斯拉儲君之爭,伯雷亞斯危局——王龍王國——誘導成分明顯,疑似人神的布局。
秘劍之輝——王龍王國——秘劍之輝的核心是師兄,秘劍之輝的成員大多各有屬於自己的冒險者團隊,在缺少了師兄的狀況下,無法形成有效布局。
曾經錯過的便宜師傅,北神二世——王龍王國——人神布局的可能性不大,偶然性太過明顯,而且主動權全部在師兄身上。
奧爾斯蒂德要力保的帕庫斯——王龍王國——誘導成分明顯,疑似人神的布局。
治療塞妮絲神子化的線索——西隆王都米裡斯神殿(?)
——需要探查神殿的情況。根據目前紮諾巴的話語推測,西隆王都的米裡斯神殿不對勁,王族的禮拜流程與正常教徒不同,即便祭壇魔法陣已經磨損,猶在繼續。
結合現有信息判斷,米裡斯神殿神官有問題。
不排除對方也是神子的可能性。
——
“師兄,我好想你”
夢囈呢喃從身後飄來,鑽入了艾倫的耳中。
他轉身走到了伊佐露緹身前,坐下,將她的臉側的發絲捋在其耳後。
如此靜靜坐著看了她好半晌,這才又起身來到了窗簾。
微微掀開窗簾。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
幾窗之隔的另一處客房。
小個子的女仆穿著一身白色寬鬆睡袍,抱著膝蓋坐在窗台上。
她的身軀看起來很小,以手肘撐著膝蓋,靜靜望著夜色。
細雨靡靡,敲打在粘稠夜幕之中。
雨簾那頭,是米裡斯神殿。
“算算時間,斷裂之神子比海德,應該就在神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