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
按照你的計劃,導向你想要的未來。
你,愛夏,是否會死亡?”
話音落下,在艾倫漆黑的瞳孔神光之中,映著的卻不是愛夏那紅色短發,麵容僵硬的小臉。
而是紅發似流火,右臉上擁有著被魔力灼燒的疤痕,身體連帶著魔導鎧一起寸寸皸裂,卻仍看著自己微笑的成熟女子。
啪嗒,雨珠隔著一層玻璃打在艾倫的指尖,他眨了眨眼。
兩個小時前夢境中的臆想化作絲絲縷縷的煙,盤旋於眼前坐在飄窗上的女孩子臉側,最終,與眼前之人逐漸融合在了一起。
癡傻的塞妮絲,帶著舊傷的莉莉婭,怎麼能帶著兩位孩子在紛爭地帶堅持了這麼久?
連保羅都覺得希望渺茫,不願意麵對潛在的悲劇可能,逃避去往貝卡利特,她們又是如何彆開生麵?
奧貝爾莫名其妙的死亡,究竟是出於誰的手?
而愛夏為何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著遠超同齡孩童的成熟之態?
答案很清晰。
不需要艾倫推導太久,也不需要他繼續驗證下去。
毫無疑問。
愛夏,這具身體的靈魂。
她從未來而來。
愛夏看著艾倫的臉,僵硬的神色逐漸緩和。
黑夜如紗蒙在她有神的綠色瞳孔前。
眸光猶然閃爍,兩人沉默對視。
片刻後,愛夏板著小臉,極其認真,一字一句地對著艾倫開口道。
“我會活著。”
艾倫看著愛夏半晌,瞥了一眼她的睡裙。
灼熱手瞬發,流奧義將手上的溫度裹挾,經過他的身體,化作徐徐和風吹向四周。
將窗戶之外夜雨滲過來的絲絲涼意化作了溫度正好的暖風。
風飄啊飄,將愛夏的到了腳跟的睡裙拍打出褶皺與漣漪。
隨即艾倫便依靠在窗台邊緣,又偏頭看向窗外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風起了效用,還是艾倫沒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態度,又或者對方的動作明確表露出他還是那位細致的兄長。
愛夏感覺僵硬的肌肉都舒展開來,她等待了半晌,也沒見艾倫繼續追問下去,抬眼瞅著艾倫的臉。
艾倫隻是看著雨墜,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睡了?”
愛夏眨眼:“稍後回去再試一試,看能不能睡著”
艾倫不知想起了什麼,啞然失笑:“睡不著的時候都在盤計劃?想無數個可能,質問自己是否努力,而又是否走在正確的道路上?能否將未來導向自己想要的結果?”
愛夏默然。
艾倫又道:“你說,什麼時候大家都可以睡個好覺呢?”
愛夏默然。
艾倫看著窗外的雨:“我覺得快了。人神沒有多少時間了,我的實力越強,他的可操作空間就越小,倘若我的實力可以與拉普拉斯並肩,那麼便意味著他的計劃完全失敗。
那麼即便我與魔神拉普拉斯兌子,奧爾斯蒂德也能殺到他的臉前,更彆說艾莉絲、伊佐露緹、你,甚至北神三世都擁有著強硬的實力。
所以現在從邏輯上推斷,最後隻留下一個關卡,那就是奧爾斯蒂德本人。
所以我決定前往王龍王國,主動將他世俗中最大的兩張手牌之一的王龍王國國王殺了,扶持帕庫斯,保證能儘早定位拉普拉斯的複活點,及時鏟除人神這最大的一張手牌。
在返回阿斯拉後第一件事也是將第二張手牌大流士宰了。
這兩件事我不能做的寂寂無名,反而要聲勢浩大。
這樣,就能為日後與奧爾斯蒂德的見麵奠定擁有溝通條件的基礎。”
愛夏眼眸閃爍,嘴唇開閡了幾次,這才開口說道。
“艾倫哥哥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艾倫抬眉。
“即便如此,也並未成功?”
愛夏點頭。
艾倫一愣,半晌後竟是啞然失笑:“奧爾斯蒂德活該被人神玩弄,所以你有把握麼?”
愛夏點頭。
“有!”
艾倫點頭:“好”。
愛夏繃緊了神經,要等待艾倫的繼續盤問。
可好半晌的時間,他隻是靜靜看著窗外的夜雨。
愛夏一點兒也沒從他身上看到那股子低氣壓和壓迫力,卻隻感覺有種莫名的
嫻靜之感,沒有絲毫急迫。
看著這一幕,愛夏反而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她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咬著字眼問道:“哥哥不繼續盤問了麼?”
艾倫搖頭:“你想說撬話吧?”
“沒沒有”
“三個問題,我已經問完了,這樣就好。”
愛夏眨著眼,視線中,艾倫微微一頓,又道:
“愛夏,那麼多年,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在戰鬥。
我明白你現在的想法,我也明白你想要獨攬某些關鍵問題的執著,或者說‘傲慢’。
在這一點上,我並沒有很好的立場去撬你的話。”
愛夏臉色神情僵住,突然急了。
艾倫這話就好像是對任性撒嬌的小朋友說:你再這樣胡鬨,那我沒辦法管你了啊。
她立馬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見艾倫擺了擺手。
他說:“為什麼說沒有很好的立場?
因為我也一樣‘傲慢’,在這‘傲慢’這一點上,我跟你很相似。”
愛夏一愣,艾倫的聲音仍然清晰地鑽入她的耳中。
“我此前從未發覺,也是直到最近事端平歇下來,心態舒緩後,發現我看不到的地方,大家一直在遷就我,幫助我,成為我的翅膀。
布耶納村,魔物潮來襲,雪穀突變,我要單獨尋求解決之法,即便隻身墜落穀底,我也沒有絲毫猶豫。
因為我認為我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卻憑白害得所有人為我憂慮,痛哭。
羅亞,我擔著人神的壓力,想要燃起我的欲望,卻總是因為一些事纏住了我的欲望。
最終還是露菲,魯迪,洛琪希她們共同站出來為我突破桎梏;
王都,我竭力做到最好,實際上我也幾乎要成功了。
左右王儲之爭,借勢揚名,無罪殺了詹姆士,挫敗人神的計劃,規避大轉移,使勁在祂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結果突然間的轉移,人神緊隨其後的驟然發難,導致了我被大轉移裹挾其中。
王都後續什麼事兒都沒有來得及安排,害得希露菲、魯迪、叔父替我承擔了很多我親手在王都攪動的風雨餘波;
群島,我覺得塞妮絲她們的被裹入大轉移全是我計劃疏漏所致,想要趕緊彌補。
結果被困在迷宮兩月無法脫身,反而導致精神狀態岌岌可危。
也是梅爾娜路途中不斷替我查漏補缺,彌補計劃的疏漏之處,甚至於洛琪希、勒夫和奧斯都在不同的階段幫助了我;
淵海,我依舊選擇去見拉普拉斯來破局,被人神早已安排的鬥神鎧裹身,最終還是被洛琪希呼喊,才得以清醒過來;
甚至於,我上了岸,在尋找你們的路途之中,還是做出了一人包攬所有事端的計劃,結果依舊是趕來的伊佐露緹為我查漏補缺。
在這些所有的選擇中,我儘力了麼?
我儘力了。
我幾乎在所有的選擇中都竭儘全力,但在這個過程中,我依舊次次我都能為我的‘傲慢’付出或多或少的代價。
我從頭到尾都隻信任我自己,從不嘗試去依賴那些我要保護的人
我口口聲聲在心底裡告訴我自己,這是屬於我的一生,我要為自己重視之人努力,我要親手砸碎所有讓我不快之事。
我壓著一口惡氣,為自己設立了無數個長期目標和短期目標,認為隻要我完成了這些目標,我就能獲得我渴望已久的東西。”
艾倫側眼看向愛夏。
“我總以為我能獨自一人將所有事情都做好,但這麼多次的意外,這麼多次的事端之後,驀然回首,我卻是忽然發覺,原來我從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在獨身承擔一切,將所有事都能一人做的儘善儘美。
實際上,我自始至終,一直都在大家的擁簇下邁步向前。”
他伸手虛握窗外天上的月亮。
“我渴望已久,認為那些我需要完成了目標,才能獲取的東西,早已經被我不知不覺地攥在了手心裡。
那麼這一次,現在,當下。我要繼續‘傲慢’下去麼?
我要繼續大包大攬麼?我要繼續認為我隻要知曉了你的計劃,將你的計劃變作我的計劃,便能達成最完美的結局嗎?”
艾倫收回了手,笑著搖頭,有些自嘲,但更多的還是輕鬆的語態。
“不瞞你說,我依舊覺得我可以。
但我更想說的是:愛夏,你不是孤身一人。
我知曉你從未來而來,我也明確地正站在你的身旁。
這條‘旅程’太過遙遠,也太過辛苦。
謝謝你,愛夏。”
他微微一頓,露出了當時在雪穀中被大家擁入懷中的笑意。
有些苦惱,但更多的是
“我為我感到幸運。”
——
咯吱。
房門關上,艾倫隱入黑暗之中,靠在自己客房的門板之上。
剛才那番話說完,愛夏隻是忽得扭頭看著窗外的月亮。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著一層玻璃之隔的晦暗雨幕,瞳孔瑩亮,熠熠生光。
一句話都沒說。
他無聲歎息,看著天花板,微微搖頭。
他剛才說的那些話也全然發自肺腑,句句屬實。
全是感情,沒有技巧,十分掏心窩子。
即便如此
這以退為進的一次撬話還是沒有完全成功。
可惜。
預知夢中後者全身皸裂的一幕想起來還是讓艾倫隻感心驚肉跳,生怕是愛夏為了救自己做了些具有自我犧牲成分的計劃,而對自己隱瞞是為了擁有‘即便犧牲自己能達成目的也沒關係’的操作空間。
——你們沒有一個人察覺我來過,那麼我消失了,自然也沒有一個人能為我感到惋惜。
艾倫大致可以判斷愛夏在未來到底經曆了多少磨難,又努力了多長時間才達成當下的結果。
如果她返回現在的執念隻有拯救悲慘過去一點,那麼她全心全意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做出具有危險性的操作並不奇怪。
畢竟,她本就執拗,且本就是不屬於當下輪回之人。
所以,為了避免預知夢預兆的可怕結果。
艾倫要明確地為愛夏提供一個類似於當時雪穀墜落後塞妮絲她們為自己提供的情緒支點,然後告訴她以下信息:
一:我很清楚你從未來而來,我雖然不清楚你的穿越手段到底是什麼,但我察覺到了你所有努力的痕跡。
二:我相信你的計劃,也一直堅定地站在你身邊。
三:我希望的未來,是我們所有人都要存活的未來。
這些話全都發自內心,擁有著強大的情緒感染力,也恰是如此,它才能藏著那一層不易察覺的誘導:
即:你如果你的計劃存在自我犧牲,或者無法達成所有人幸存的he,那麼對於我本人來說,便是不完美的。之於我本人來說,是帶有遺憾的,是無法接受的無效計劃。
在這之後,倘若愛夏自認為自己的計劃無法滿足艾倫的要求,那麼她的想法就會被艾倫順利撬出來。
而且極大可能是主動合盤托出,好讓艾倫為自己查漏補缺。
但是她沒有。
甚至於,她反而坦然接受了艾倫的道謝。
這樣反推,愛夏的計劃是可以滿足艾倫關於he的要求的。
這也讓艾倫鬆了口氣。
因為通過剛才的對話,艾倫還得出了一個信息。
——就是如今艾倫自己的定下屠殺使徒,提前放出消息,擁有跟奧爾斯蒂德交流的空間的計劃行不通。
這麼做,他還是會被奧爾斯蒂德刀。
那麼艾倫捫心自問,他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沒有,這幾乎已經是當下局麵最好的應對了,他控製不了奧爾斯蒂德這個神經病。
艾倫不清楚自己到底最終是怎麼被奧爾斯蒂德刀,但是愛夏見過被刀的場麵。
那麼她在未來,在擁有足夠的時間去調查的情況下,對於信息的掌握度必然比當下的自己要全麵的多。
自己隻是因為水神流的緣故,腦子反應速度夠快,所以可以以已有的信息推測出事情的大致全貌。
但是愛夏在未來已經掌握了艾倫身死的前因後果,且有足夠長的時間去準備。
那麼她的計劃無論如何都比自己身在局中來謀劃,要來的更加全麵。
艾倫選擇相信愛夏的判斷。
這一次,他要打好的,不是carry局。
而是輔助局。
至於如何輔助。
艾倫一步步在黑暗中掠行,來到了床邊。
床上,伊佐露緹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睡得香甜。
艾倫瞅著伊佐露緹最近又有些肉的臉頰,笑了笑。
他躺在了床上。
剛才從西隆米裡斯神殿之中哪來的帝級魔法陣在龍聖鬥氣結晶上迸發出璀璨的光彩,湮滅,化作煙塵,融入艾倫的四肢百骸。
倦意襲上心頭。
艾倫閉上了眼。
意識墜入夢境。
下一瞬,他睜開了眼。
可是,映入眼簾的一幕,卻讓艾倫的瞳孔驟然緊縮,露出了穿越以來最為驚愕的表情。
不是意料之中的身著魔導鎧的愛夏身姿。
而是,一棟建築。
一棟不屬於六麵世界的建築。
艾倫看著相比劍與魔法的世界,更為現代化的建築,他的表情帶著十足的恍惚與不可置信,怔然低頭。
眼簾之中,鐵柵欄大門口的山石如此顯眼,與記憶深處的畫麵重合。
如此熟悉。
上頭刻印著五個中文
——艾山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