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斯瞅著人神,肅容開口說道:
‘難得看到你也有如此緊張的時刻,你可是神明大人啊,拜托,打起精神來,我不是在好好幫助你麼?’
聽了這話後,基斯才明顯感覺到人神那捉摸不清的五官上浮現出了名為嘲諷的笑意。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我隻是在計算未來,你來的太突然了。’
基斯舒了口氣,表情一轉,單手托著頭躺在了地上,恢複到了他慣常的懶散姿態。
‘那如今看來事態仍然在你掌握之中。也是~過去兩年我可是完全遵從你的請求,不遠萬裡乘坐那對我絲毫沒有善意的赤龍跋涉去了天大陸,在迷宮「地獄」中取出了你要的東西。
我可是第一次見你這麼早謀劃一件事,而且根據目前的進度來判斷,事態都在向意料之中發展才對吧?露出那種表情,我還以為出現什麼大事了。’
人神瞅著基斯的臉,在後者感官中笑意的反饋再次消失。
基斯這次是真的詫異了。
‘等等,你這幅模樣,難道說在這兩年期間你同樣也設計了彆的計劃,可即便如此依舊沒有殺死那個名叫艾倫的小子麼?’
下一瞬,基斯在人神臉上發現了明顯的憎惡和惱怒。
祂壓抑的聲音,突然衝在了基斯麵前。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殺了他!殺了他隻是我的備選方案!!我的備選方案!!!’
說罷,竟是在基斯瞠目結舌的表情中一頭滾在潔白的地上,左右打滾,絲毫沒有過去那神秘叵測,擅長玩弄人心,縱使掛著賤兮兮笑容的邪惡之神該有的姿態。
‘大轉移召喚術!我計劃了那麼久的大轉移召喚術‘盛宴’,關注了他那麼多年,幫助了他那麼多次,還為他的終生幸福大事著想,不領情!算計我,跟我玩花招!!
不就是要看到他麵如死灰任我擺布的表情?為何不順著我的心意!我要殺了他!然而群島又失敗了!!
失敗了!那我就用提前計劃好的鬥神鎧去控製他!沒關係!不殺就行了!!我不殺了!成為我殺死奧爾斯蒂德的尖刀!我不殺你!艾倫!!
又失敗了!!怎麼又失敗了!!我還是想殺了他,殺了他!!自作聰明的拉普拉斯!!廢物北神三世!沒有鬥神鎧就一無是處的廢物!!
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又失敗了!!’
到這裡人神的嘶吼幾乎已經變成了哀嚎。
看得基斯人都傻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人神如此崩潰。
自己過去印象中那個算無遺策的人神除了那仿佛凝固在臉上的狡詐笑容,竟也有如此情緒化的一麵麼?
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是何方神聖啊?
哪兒來的勇者?這麼耐殺??
能把人神反擊到如此崩潰的模樣?
下一瞬,基斯一個哆嗦,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
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周圍的場景,他眼皮一閉,再次進入了夢中。
依舊是熟悉的純白空間。
依舊是熟悉的人神。
不過,對方卻是一閉眼一睜眼再一閉眼的功夫,就換了一張麵孔一般,漂浮在基斯麵前,雙手擺出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態。
‘喲,你來了?’
基斯錯愕地看了裝得跟個沒事神一樣的人神,默然無語。
重新入夢一次,就假裝剛才發生的不存在是麼?
算了,看在人神大爺幫過自己那麼多次的份上,就體諒祂的失態好了。
基斯清了清嗓子:‘嗯,我來了。’
人神湊在了自己的麵前,嬉笑道:‘事情辦的如何?’
基斯還是有點緩不過來人神的行事轉變,坐在地上側眼看著一旁。
‘按計劃進行了,帕庫斯那家夥布置已經完成,就等待這次演講之後對方上鉤了。不過剛才聽你這麼一說,原來你還是不舍得放棄艾倫·伯雷亞斯·格雷拉特,轉而打算控製他麼?’
人神偏頭看著基斯,臉上調侃的惡意幾乎從馬賽克的臉上滲了出來:
‘這次倘若又發生什麼意外,我的耐心就會達到極限。’
基斯往後挪了挪。
‘不如,讓我接近他?代你去監視他?必要時提供相應的助力,便於你及時調整計劃?之前說好了,隻要不對保羅他們出手,我會無條件協助你。’
人神好似覺得十分可笑,笑的幾乎彎下了腰。
他忽然抬起頭,湊到了基斯的臉前:
‘你也配?’
基斯一愣,眉頭揚了起來,便聽到人神湊到他的耳旁,帶著粘稠惡意的低語從耳孔緩緩滑過耳道,刺破耳膜,仿佛一坨漆黑的粘液滲入了他的大腦之中。
‘為什麼不讓你接近他?而是讓你去天大陸找人來?很簡單基斯。
隻要你出現的那一瞬間,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你了,基斯啊基斯,我可舍不得你死的這麼快’
基斯側眼看著人神近在咫尺的麵孔,也不惱怒,隻是反問道:“有這麼危險?”
人神嗤笑一聲:“艾倫可是我最為完美的作品。”
基斯聽了直搖頭:
“難不成,經過如此多的拉鋸,你是愛上了他了?”
這話音落下,白色的空間快速崩解,基斯感覺自己的意識突然陷入了朦朧之中。
耳畔傳來了遙遠的呢喃:“去把該做的事做好”
基斯睜開眼,從床褥上醒了過來。
他摸了把額頭,這片刻的功夫,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最後一句是故意的。
基斯不想再和人神交談下去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天人神的狀態有些危險。
就在這時。
窗外又傳來了一聲高昂的哨響。
基斯偏頭看向遠處廣場上的場景,笑了出來。
那麼先按計劃行事。
人神隻要不讓自己去針對保羅一行人,那這些事兒都不是事。
在基斯的視線中:
廣場的高台上,第一王子轉眼看著在民眾的驚呼聲中,已經被套上了絞首索的貴族們。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十分矜持地笑了笑,儀態十足頗為優雅地向高台之下沙那基亞王國民眾施了一個貴族禮節。
隨後,清了清嗓子,手持著與擴音魔法陣相聯結的魔導具,以貴族腔調緩緩開口道:
“沙那基亞的貴族,民眾,諸位午安。
我,是王龍王國第一王子,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此次王龍王國動員演講的發起者。”
聲音鑽出喉嚨,在空氣中顫鳴,高台之上的魔法陣散出光彩,將震動反饋在空氣中,如同浪潮一般席卷了整個廣場。
於是,覆蓋喧囂。
廣場上成千上萬衣著各異的人都抬頭看向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
後者沐浴在千萬道目光之中,不僅沒有絲毫的緊張之態,反倒是攤開了雙手,擁抱投來的所有視線!
“大家知道我今日為何而來?而我身後這些衣著光鮮的貴族又是為何被我套上了絞索?放在這高台上,任諸位看個清楚??”
台下喧鬨再起,卻沒有此前那般嘈雜,民眾交頭接耳,互相低語,眼睛卻瞅著高台。
而遠處,冒險者協會一樓外也擠滿了人,喧鬨在風中一卷,蕩在二樓窗口神色各異瞅著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的艾倫眾人。
卡克蘭德振臂,揮手指向身後,身體卻是根本沒有轉動,擺出了一個前傾的攻擊姿態,注視著台下的民眾們。
“看著這一幕,讓我猜猜,諸位在想什麼?
貴族之間的傾軋?政治方麵的成王敗寇?又或是王族之間的爾虞我詐?!
我今日是為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來到沙那基亞?
不是,都不是!我今日來到這裡,不說貴族,不說王族,就說說你!我!我們!!
這站在中央大陸土地至上的所有人!!
我,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今日來這兒,就是為大家討一個說法!為大家那被偷竊而去的榮譽、財富、麵包、牛奶討一個說法!!”
嘈雜聲浪驟然掀起,此時此刻,高台之下的嘈雜聲卷起聲浪。
“討說法?偷竊是什麼意思?”
“財富,麵包,牛奶?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今天喝到牛奶了麼?”
“沒有啊這是在乾什”
驟然炸響的高昂男中音壓過所有噪音,幾乎在怒喝!
“討說法,討什麼說法?麵包跟牛奶與你們有什麼關係,我告訴你們!
四百年前!拉普拉斯戰役摧毀了中央大陸的所有國家,人族空前團結,戰勝魔族,將魔族逼退到魔大陸!
當年!人族死傷無數,無數你我的先輩,前人,為了我們能生活的更好,為了後人能安居樂業,抵禦魔族!拋頭顱!灑熱血!我問問你們,他們當年是在何處戰鬥?!?!”
民眾一滯,很多人眼中泛起迷茫之色。
“在我們身側的王龍山脈!!在我們北方的紛爭地帶!!在那遙遠的赤龍山脈上周遭!!在覆蓋寒霜的極北之地!!在中央大陸的每一寸土地戰鬥!
先輩們的熱血灑落在這片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於是我們人族合該成功!合該將魔族逼退!!
他們捍衛了作為人族的榮光!為你我攥取了當下的榮耀!!”
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高昂的聲音一緩,壓低了嗓子,環視周遭所有迷茫的民眾,低聲開口。
話鋒一轉,如此詢問:
“可是,榮耀呢?你們感受到了麼?我們的先輩捍衛了榮光,那這些榮光呢?這些戰爭勝利的榮光所帶來的榮譽呢?
那些鮮血澆注的麵包和牛奶呢?它們,都去了哪裡?你們為何現在還是無法每天都喝上牛奶,你們手中的麵包到底能否果腹?”
他掀起眉頭,擺了擺手。
“疑惑麼?我也疑惑。我們先輩們為我們攥取的榮耀,它們莫名其妙,便消失了。在座的各位,你們有誰能每天喝上牛奶,吃著麵包?
而戰爭離我們遠去了麼?紛爭地帶是否迎來了和平?不,沒有和平,戰爭仍在繼續
魔族退去魔大陸我們好似是勝利了但前代人的努力,它們的血,他們的淚,都去了哪裡?”
卡克蘭德忽得嗤笑一聲。
“答案是,它們都被人偷走了。”
音調升高:“被誰?”
再次拔高:“被拉普拉斯戰役中幸存之人!”
繼續拔高:“被那些盤踞在西邊蠅營狗苟的阿斯拉王族!被如今昌榮繁盛的阿斯拉王國!”
卡克蘭德看著高台之下撩撥起來各色情緒的樸素麵龐,振臂嘶吼:
“我們前輩蹉跎幾代人的努力攥取的勝利果實!被他們竊取了!!被他們偷去了!!
金錢!!財富!!
聲名!!地位!!
他們攥著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占據了中央大陸最為肥沃的土地!
對紛爭地帶不理不睬!任由戰爭發生卻冷眼旁觀!手握財富卻不知感激!更忘卻了過去曾經灑在中央大陸每一寸土地的熱血!!
他們,阿斯拉,那所謂的六麵世界第一強國!阿斯拉王國!
偷走了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幾乎撕破嗓子怒吼聲之下,是一片嘩然的民眾。
卡克蘭德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脖子上青筋鼓起,對著台下的民眾厲聲質詢!!
“我今日來,就想問問諸位,我們便該將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拱手相讓麼?”
霎那間,喧鬨的海洋重回寂靜,所有人都看著卡克蘭德的臉。
後者怒吼:“該不該!?!”
“不該!!”四分之一的民眾當即回應高呼!
“我們要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麼??”
“要!!!”二分之一的民眾當即振臂呐喊!
“我們理應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麼???”
“奪回!奪回!!奪回!!!”情緒迅速傳染,民眾仿佛將所有生活的不如意都宣泄在了此時!
卡克蘭德伸指遙遙指向民眾,環繞高台快速而行。
“很好!很好!沙那基亞王國充斥著包含熱血之輩!你們胸中的熱血難涼!但是!如今我們中卻出現了叛徒!違背先輩榮光的叛徒!!”
他揮手指向自己身後。
“諸位,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我的身後,看看我身後這些投降派,看看他們的模樣,我們要抗爭,我們要奪回本該屬於我們的榮耀,可是他們卻隻知向阿斯拉王國妥協!求饒!像狗一樣搖尾乞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今天退一步,明天退十步,那麼後天呢,大後天呢,明年呢,十年後呢?!
等到未來的一天,阿斯拉王國的屠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他們仍然卑躬屈膝!恬不知恥!隻顧求饒!將前人遺留給我們的榮耀忘卻地一乾二淨!將本該屬於我們的拱手讓人!!
我想問問諸位,對於這種沒有骨頭的軟弱之輩!!對於我們之中出現的投降派!!
該如何?要怎麼做!!!”
沙那基亞王都的民眾看向第一王子卡克蘭德身後,發現裡麵不乏一些曾經壓榨他們的沙那基亞高級官員。
怒火在激昂的情緒之下熊熊燃燒。
所有人都振臂怒吼:
“絞死他們!絞死他們!!絞死他們!!”
卡克蘭德伸出手指指著高台下的民眾,神采昂揚,血脈噴張,唾沫橫飛:
“有血性!諸位!大家!我們不要搖尾乞憐,阿斯拉強大麼?強大!但死亡可怕麼?不可怕!
我們都可以死,我們都會死,人遲早要死!那麼死亡的意義到底應在何處??我們誕生到這個世界本來便是毫無意義??
前人的死去也同樣毫無意義麼??曾經為我們,為這片土地戰鬥過的前人們的死亡都是毫無意義的麼??
不,不是的!死亡的意義,合該由我們賦予!!
那些勇敢的死者,那些可悲的前人,他們灑落的熱血便是為了或者的意義傳遞給我們這些後人。
我們終將麵對死亡,但我們的後來者自然會將我們的意誌貫徹下去!!
死去的先輩托付意誌給我們這些生者,我們死去,再將存活的意義托付給下一代生者!!
這就是與這個殘酷世界抗爭的唯一手段!這是我們與阿斯拉抗爭的唯一手段!
諸位,憤怒吧!
諸位,咆哮吧!
諸位,戰鬥吧!
我們會不斷前進,直至將所有卑劣的小偷驅逐!!
我們會不斷前進!直至將阿斯拉從我們手中所奪取的東西再次取回來!!
我們會不斷前進,直到世界的儘頭!!“
愈發激昂,帶著濃鬱攛掇意味的嘶吼聲將空氣都撕裂!
掀起了民眾壓抑情緒的即使反饋聲潮!!
喧鬨!“戰鬥!!”“前進!!”
歡呼!“戰鬥!!”“前進!!“
聲潮的邊緣,冒險者協會的二樓。
吃飯的人都在演講中途跑了出去,二樓除了艾倫四人之外,空無一人。
當然,無人隨著民眾振臂高呼,與樓下的喧囂相比,這裡過於平靜。
克萊姆看著被鼓動的民眾,麵皮抽搐。
“還是老樣子啊這演講我兒時也曾聽過大將軍嘹亮的怒斥聲
不過當時的對象不是阿斯拉,而是另外一個小國但不得不說,確實卓有成效”
“哦?那你看起來倒是冷靜。”
克萊姆轉眼看向嗓音的源頭,隻見艾倫依舊是托腮的姿態,正端著茶杯喝水,麵色淡然,仿佛外頭的喧囂與他毫無關係。
克萊姆撓了撓頭:“冷靜?算是吧。一方麵是此前聽過,另一方麵,嗬嗬,總覺得他們這套說辭聽起來有些奇怪。”
一旁的北三偏頭看他:“哪裡怪?”
“說不上”
“民眾,被不該屬於自己的階級所‘代表’了。”
“嗯?”
兩人同時看向艾倫。
艾倫則是瞅了一眼抱胸蹙眉的愛夏,笑了笑。
咚得一聲,他放下了茶杯,站起身來。
“民眾是坐在桌子下的,貴族老爺是坐在桌子上的。坐在地上的人一輩子都上不了桌,看不見桌子上的風景,享受不到桌子上的資源。
而現在,你們看到的是:坐在桌子上的人代表了桌子下的人正在發聲,他要裹挾桌子下的人,為他們本就沒有機會擁有的麵包和牛奶,去拋頭顱,灑熱血。
你們說,這叫卡克蘭德的,他要不要臉?”
克萊姆和北三齊齊一愣,一時之間有些沒反應過來艾倫的桌子上和桌子下到底在說什麼。
愛夏卻是蹙眉立即應道:“不要臉!”
艾倫唇角抬起笑意。
他平攤手臂,食指與中指並攏,屏息遠眺,望著高台上正慷慨激昂地為自己的演講落幕的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
在北三和克萊姆錯愕注視中,遙遙指了過去。
窗外,經過魔法陣擴散的嘶吼聲,猶在灼烤萬物的正午豔陽下虛偽怒號
——“今日,我卡克蘭德·馮·金格杜拉岡!
代表王龍山脈之側土地上的前輩!!代表現在台下所有注視我的諸位!!!
向中央大陸西側的阿斯拉王國,宣”
螺旋狀透明劍氣穿風而來,瞬息掠行千米,貫入了卡克蘭德張開的嘴。
砰!!!!
王龍王國第一王子的頭顱在千萬人的注視中,炸成了一灘肉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