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元年正月十八,上上大吉。
太極殿中,一身帝服的大周天子武元承,麵無表情的坐在帝座上,看著下麵站著的一眾臣子。
文武百官,俱皆到齊,卻已經無有一個周臣。
甚至,連宣讀禪位詔書的宮人,都不是大周的奴婢。
他如同一個木偶一般,端坐在帝座上,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實際上,他原本連坐在自己的資格都沒有,昨天禮部因為這個事情,還爭執了許久,最終禮部尚書陶文淵覺得,讓舊天子站著禪位,似乎有些不妥,臉麵上說不過去。
於是乎,才讓這位皇帝陛下,暫時坐了坐李雲的位置。
禪位的詔書一字一句,如同尖針一般,刺在武皇帝的心上,讓他覺得,有些度時如年。
不過,低頭看了看身下的帝位,抬頭看了看站在這裡麵前的文武百官,武元承心裡,又不免生出來一股留戀之情。
他微微閉上眼睛,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要是…要是真是自己的位置就好了。
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之中,宮人的禪位詔書,終於念完,這太監扭頭看了看武元承,然後高唱了一聲:“請大唐天子入殿。”
一聲高唱之後,一身袞服的李雲,神色平靜的走進了太極殿。
方才,太極殿裡站著的所有官員,都不約而同的跪了下來,對著李雲叩首行禮:“臣等。”
“叩見天子。”
李雲神色平靜,他先是看了看武元承,然後看了看底下的官員,心裡並沒有什麼波瀾,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起身罷。”
如果是嗣皇帝,此時登極,心裡多半會忐忑不安,激動至極,但是李雲並不是什麼嗣皇帝,這份家業是他一手打下來的。
要說激動,這些年李雲最激動的時候,其實是定鼎中原之時。
那個時候,便已經定下了今日之事。
對於李雲來說,更像是走一走形式而已。
他走到武皇帝麵前,靜靜的看著臉色蒼白的武皇帝。
武元承額頭上滲出汗珠,他想要站起來給李雲讓位置,但是不知怎麼,身體似乎是不聽使喚了,兩條腿都僵硬了起來。
他硬是坐在帝座上,沒有動彈。
李雲沒有說話,一旁的宦官已經開始緊張了,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開口說道:“該起身了。”
這個時候,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武元承,於是乾脆就略了過去,不稱呼了。
李雲並不是如何著急,隻是靜靜的看著武元承,武元承的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水,過了好一會兒,他心裡的理智才終於戰勝了情緒,兩隻手撐著,緩緩站了起來。
這會兒,他兩條腿都是僵硬的,起身之後,差點就立足不穩,跌在地上。
李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此時還在正月,洛陽並沒有很暖和,太極殿裡,還是相當冷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大周天子,汗水流淌個不停。
他抬頭看了看李雲,又看了看下首站著的文武百官,微微咬牙。
此時,他心裡湧現出一股衝動,回頭這個時候,他一頭撞死在這太極殿裡,將來…將來會不會名垂青史?
九泉之下,列祖列宗會不會對他寬宥一些?
天下,會不會因此,發生些微改變?
武元承心中,如同擂鼓。
還會有義士,恢複大周嗎?
想到這裡,他有些絕望,因為很明顯,已經很難了。
這位大周天子,用袍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後用顫抖的手,拿過一旁宦官捧在盤子裡的傳國玉璽,兩隻手捧著,遞到了李雲麵前。
這個時候,按照前幾天“彩排”的過程,武元承應該說幾句場麵話的,但是此時,他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是心理上不願意說,而是巨大壓力,讓他產生了一些生理上的不適。
亡國之君,江山易主。
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李雲接過這塊據說是從近古傳下來的傳國玉璽,隻是淡淡的看了看武元承,便朝著自己的帝座走去,坐下來之後,他隻是看了一眼武元承,淡淡的說道:“將他帶下去歇息罷。”
“是。”
一旁的兩個宮人,立刻攙扶著武元承,架著胳膊,幾乎是硬生生,將他抬下了禦階。
李雲看著狼狽離場的武元承,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然後他才看向底下的文武百官,笑著說道:“諸位,今日在這裡見麵,可有什麼不同之處?”
下麵的文武百官,聽到李雲這句話,都不約而同的露出笑容,有人正要開口回話,禮部尚書陶文淵站了出來,對著李雲低頭拱手道:“陛下,祭天吉時已定,不能耽擱,您…”
“快一些罷。”
李雲啞然一笑,看了看一旁的杜謙,笑著說道:“杜相,你來宣讀登基詔書罷。”
“是。”
杜謙站了出來,從太監手裡,接過早已經準備好的詔書,他看向底下的官員,聲音低沉。
“現在宣讀陛下登基詔書,群臣跪聽。”
文武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
杜謙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朗聲宣讀。
“大唐皇帝登基詔。”
“朕聞乾元資始,統禦必歸真主;坤載含弘,撫綏當屬至仁。粵若稽古,有夏承虞,炎漢嗣天,鹹以德配玄穹,功濟黔首。朕以菲薄,遭逢季運,敢不祗畏昊天,思拯黎元於水火?”
“昔顯德失馭,九圍板蕩。江南鼙鼓,驚碎秦淮夜月;中原烽燧,灼殘河洛春雲。豺狼塞路,白骨蔽於平原;狐兔憑城,哀鴻遍於大野。”
“朕本布衣,荷戟於草莽之際,枕戈於霜露之間。十載征塵,非敢矜三尺劍;萬裡轉戰,實為拯億兆民。”
“賴昊天垂象,宗祐降靈,今幸廓清寰宇,重睹漢官威儀。河出榮光,洛呈寶符,此蓋上帝假手於眇身,俾承大統。”
“朕畏天命,凜若冰淵。稽唐堯之文思,法漢祖之勇智。謹以章武元年正月,祗告天地宗廟,即皇帝位,建國號曰大唐,定鼎洛陽。承炎漢之正朔,複軒冕之舊章。”
“其以維新之政,布於遐邇。”
“一,罷四方貢獻,減田租之半,使民得儘力農桑。”
“二,赦天下,自章武元年正月以前,大辟以下皆原之。”
“三,追贈死節之士,旌表忠義之門。”
“四,量才授官,凡前代苛法弊政,悉與蠲除。”
“五,修明禮樂,敦勸學校,舉孝悌力田者。”
“六,遣使巡行州縣,問民疾苦,察吏廉貪。”
念到這裡,杜謙抬頭看了一眼底下的文武百官,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念道。
“谘爾股肱良弼,方嶽重臣:當思舟水之誡,共守山河之誓。若朕有過,爾宜極諫;若爾不臧,法在必行。庶幾官得其人,政無不舉。”
“六合同風,永戢乾戈之患;九有載德,長膺社稷之休。凡我臣民,宜體朕懷。”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念到這裡,登基詔書告一段落,杜謙將詔書放回了宦官手持盤中,回到臣子位上,抬頭看向天子,聲音鄭重。
“叩拜天子。”
一眾官員,俱都畢恭畢敬下拜,五體投地。
“臣等,叩見吾皇。”
“吾皇萬壽,吾皇萬壽。”
李雲坐在帝座上,看著下首的文武群臣,微微眯了眯眼睛,感受了一番這九五至尊的位置,然後便睜大眼睛,看向一旁站立的太監,聲音平靜。
“宣讀冊封詔書。”
“是。”
宦官手捧詔書,當眾宣讀。
這一份,乃是冊立皇後的文書,立李雲的發妻薛氏,為大唐皇後,母儀天下。
而第二份文書,是冊立太子的文書,立嫡長子李元,為大唐皇太子。
冊立薛王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畢竟結發夫妻。
但是冊立太子,就是政治操作了,新朝初立,李雲需要告訴天下人,這個新的大唐朝廷,很“正規”,而且有自己的繼承人。
有繼承人,就說明了穩定,說明了長久,至於將來…
若太子實在不濟事,有二世而亡的風險,李雲大抵,也不會放縱。
但是現在,李元自然就是無可爭議的皇太子。
冊立詔書宣讀之後,薛皇後便領著李元入殿謝恩,然後端坐在禦階之上,接受百官朝拜。
等到禮部尚書陶文淵宣布禮成的時候,時間就已經快到正午。
皇帝陛下起身,看向群臣,緩緩說道:“諸位,與…與朕同行。”
“往天地壇,登壇祭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