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說嗎?”
“說嘛說嘛。”宮侑撒潑打滾。
我覺得壓力很大,因為飯桌上足足有八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我,並且都滿是期待。更讓我覺得羞恥的是宮媽媽和宮爸爸居然也參與進這個遊戲,興致勃勃說可以教我說關西話。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這場晚餐。
在宮爸爸回家後,我們所有人入座。今天是宮雙子的生日,宮爸爸回家的時候帶回來一個大蛋糕。宮侑抱怨為什麼不是排球形狀,宮爸爸說太丟臉他才不要這樣去為難蛋糕師,但緊接著宮侑又抱怨他為什麼要和宮治同吃一個蛋糕,他要兩個分開來。宮爸爸實在是不勝其煩,最後出手暴擊宮侑頭部,讓他眼冒金星,終於閉嘴。而在旁邊假裝乖巧的宮治早就趁機把蛋糕挖走一大塊塞進嘴裡,那宛如餓死鬼般迅速吞下食物的動作讓我歎為觀止,甚至他還有閒情切一塊並且裝盤遞給我。
當然宮侑很快就發現宮治偷吃,兩人迅速打成一團。
這一家人都鬨得很厲害,罵聲、招呼聲此起彼伏。
然後我發現我沒能完全聽懂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雖然我的父母本質上都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所以我從小雙語長大,但是日語畢竟不是母語。來到日本之後我就深刻體會到語言的困難性是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麵麵的。哪怕我現在已經基本掌握標準日本語,可稍微超出的慣用語和方言還是無法招架。
剛剛認識宮侑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受,一旦他語速過快我就會大腦宕機。可畢竟那是一對一的談話,我可以直接要求他重複一遍,宮侑也會為了我降低語速和儘量解釋。
可是現在,一家四口都是土生土長尼崎人,互相對話自然完全不用顧忌,那語速快到宛如直接從我的大腦皮層滑過,在我還在思考上一句話的含義時,他們的對話已經過了幾個來回。
所以在宮媽媽不知道為什麼喊了我一句之後,我隻能茫然抬頭。
“媽媽,她聽不懂。”宮侑搶先幫我回答,“阿雀是海歸來著。”
“那好厲害。”宮媽媽驚歎道,“平時說關東話完全聽不出口音。”
“不,也沒有……”
“那平時聊天的時候不會其實隻有阿侑你這頭蠢豬自己一個人叭叭叭說,但其實雀前輩完全聽不懂吧。雀前輩好可憐。”這是火上澆油的宮治。
已經可以順利無視不知道多少次的雙胞胎大戰,我向宮媽媽道歉,並且詢問剛剛喊我名字的原因,但是宮媽媽笑眯眯,擺手說沒什麼事。
但隨即,她一拍手掌,提出了個讓我難以招架的請求。
“要不要來學幾句關西話呢?”
所以我們來到最開頭的場景,宮家一行人眼巴巴望著我。
我如芒在背,現在這幅場景怎麼看怎麼像第一次學習說話的孩子在等待家長的讚賞。
“……なんでやねん。(為什麼啊)”
不知為何,我的這句話引來眾人的長久沉默。
這份沉默讓我覺得有點可怕,便坐立不安:“請問哪裡出錯了嗎?”
宮家四口詭異地互相對視一眼。
然後宮媽媽突然猛地靠近我,然後兩眼放光般說:“太可愛了!”
“啊?”
而宮侑已經把手機掏出來,懟在我的麵前,讓我再說一遍,他要錄下來。我驚恐地甩開他的手。
再之後,因為宮媽媽實在是興致勃勃,我不好拒絕所以還是乖乖地繼續說了很多句關西話,然後每說一句宮媽媽都會叨念著“可愛”,我完全搞不懂哪裡可愛。宮侑在旁邊偷摸錄了很多句,我想我之後要悄悄拜托宮治去幫我全給刪了。
等到第二天我要出發回去之時,我的腦海裡麵已經全部都是關西腔,在宮侑鬨著不去上學想要送我去車站時,我脫口而出:“あかん(不行)。”我又一次引來一家四口的注目,隨即宮媽媽一把抱住我,說為什麼她沒有我這樣的女兒,反而有那樣兩個臭兒子。
宮侑不服,但是馬上他就被宮爸爸提溜著強行去上學。
宮治也提著包出門,但是臨走前我叫住他。因為我發現他沒有把我送給他的禮物拿出來用,但是我送的本意就是實用的物品,所以還是希望他平時能夠使用。
“那個啊,我會好好保管的。”
對這個有些答非所問的回答我很迷惑,不過宮治已經騎著自行車跑遠了,我隻能作罷。
最終隻剩下我和宮媽媽,其實她還想多留我一段時間,可是遠在宮城的實哥還是希望我快點回去。其實昨天晚上我給他打電話之時,他就表現微妙,並且說什麼他當然可以晚上12點過來接我。可惜時機不巧,馬上他負責的轄區就有緊急警情,他不僅晚上,甚至今天全天都是加班狀態。沒辦法,實哥最後隻能答應,但是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小心。
“不要緊啦。”我安慰他。
“要是他晚上偷摸到你房間來,你一定要打死他。”實哥格外擔心。
“……你在說什麼。”
把實哥的無稽之談拋之腦後,反正昨晚我睡得很熟,就是早上看見宮侑和宮治兩個人黑眼圈很深,不知道為什麼。
宮媽媽本想送我去車站,但是被我婉拒,本身她就還有工作。
“小雀,謝謝照顧我家的兒子哦。”臨走前宮媽媽這樣說,雖然我比她要高上半個頭,她還是溫柔地抬手拍拍我的頭頂。
舟車勞頓之後我終於回到自己家門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埋頭睡到晚上飯點,我迷糊著出去開門,外麵站著的又是月島。最近這種場景實在是過多導致我和月島一看就彼此的臉都覺得無語。
“以後前輩能不能自己過來?我就不用每次都要來這樣一出——還有要見人的話請把衣服穿好。”
“都說了我的睡衣有胸墊。”
“和這個沒有關係!”
我無視青春期小孩的幼稚心思,打著哈欠。月島狐疑看了我一眼。
“前輩今天沒去學校嗎?不會是生病了吧。”
“擔心我嗎,謝謝你。”
“我是怕你傳染給我。生病的話今天就不用來我家吃晚飯了吧。”
我抬起臉,認真地說:“你好壞。”
月島好像把這句話當成誇獎,居然笑起來,笑容非常扭曲。
“明天請前輩自己來我家。”
“あかん(不行)。”
我再次不過大腦脫口而出,看見月島疑惑的眼神後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然後用手捂住臉。
“前輩是睡傻了嗎?怎麼突然開始說關西話?”
“……彆問。”
生活終於逐漸步入常態,對我來說今年比較重要的比賽都已經結束,那麼直到年底我都不需要再緊張地訓練。坐在座位上時我甚至有點恍惚,雖然我並沒有缺課很多,每天按時上學,但是居然直到現在才真真有過普通學生生活的實感。澤村說我純屬在炫耀。
烏野男排的三年級們都在上半年ih預選賽結束後隱退,目前都掙紮於考試和就業中,不過偶爾還是會來社團看看。在8月份宮城縣舉行了春高的預選賽,男排們自然也是參加,但是聽說在第三輪敗北。女排則是因為我根本不在國內,所以參加都沒有參加,直接棄權。除去這些重要大賽,倒是還有一些縣內比賽,所以澤村和菅原他們還是在比較積極地訓練,並且由於三年級早早隱退,所以一年級得到更多的上場機會。
至於青葉城西那邊,宮城縣已經很多年最後都是青葉城西對戰白鳥澤,隻是青葉城西也同樣很多年沒有打敗過白鳥澤。10月中旬春高縣代表決賽,我肯定要過去給他們加油。
在國體結束之後,我和信高通過電話,來詢問東京代表團受傷退場的ace選手的近況。
“啊,當時真的嚇一跳。”信高說起來還是心有餘悸,“這可不是骨折能夠比得上的東西啊。”
“不過幸好,前輩大概失明一周,之後慢慢恢複了。就是她好像有點心理陰影,關於這點學校好像還請了專業的心理醫生和運動康複醫師來治療她。”
“……心理陰影?”
“嗯,就是接迎麵而來的球的時候好像總是忍不住害怕,想躲。前不久我還聽說她在詢問能不能戴護目鏡打球,但其實她自己沒有近視……”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她能調整好心態,畢竟接下來我們要迎戰春高。”
老實說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我也會心理陰影嚴重。事實上我現在因為手指受傷原因已經對攔網這件事有一點點抵觸,雖然我隱藏得很好。
那邊的信高還在碎碎念:“之前珍妮手指手指撕脫性骨折的時候還鬨過想要放棄排球呢。不過她後麵自己又跑過來繼續打。哎,被球打到頭什麼的也很常見,這種事情避免不了。”
“原來受傷這麼常見嗎?”
“排球已經算好的了吧?都沒有身體對抗,像是足球那邊我經常看見滿臉血地繼續跑。”
信高說她被發球發過後腦勺,也在接扣球時砸到臉然後狂流鼻血,不過她沒有骨折過,所以她還是覺得自己算幸運的了。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端詳,在國體時的撕裂傷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全康複,不過已經拆掉繃帶,所以我能看見自己左手小拇指與無名指的指縫間有道凝結著血痂的大概一厘米的疤痕。在去醫生那裡複查時,醫生一如既往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再用左手進行劇烈運動,避免二次撕裂。
但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到現在也還沒有骨折,甚至還沒有被球打到過腦袋,所以也是幸運的。我安慰我自己。
然後,與烏野男排練習的某天。
刹那間,重炮般的扣球打向我的臉,處於極快的反應速度我把臉往球旋轉方向側過去,所以排球隻是在我的右臉頰擦過。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我兩眼發黑,啪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旁邊的人驚恐地朝我跑來,大聲喊著,問我有沒有事。
我大腦暫時還是發暈,隻能捂著右臉頰,另一隻手則是探向自己的鼻下,沒有摸到血跡。
沒有斷鼻梁,太好了。這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
扣出這枚球的東峰,想要當場切腹謝罪,在被我製止之後他還是幫我買了一個月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