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這不是大家想要的,你需要保持理智。”
馬爾克斯也來到現場。他先是被現場的痕跡嚇了一跳,然後意識到有一個更恐怖的人站在這裡。
那是餘切。
餘切一句話沒有說,隻是抿著嘴。認真起來的人是不會有閒心開玩笑的,馬爾克斯還記得,他和餘切一起打牌時,起初餘切有說有笑,但他輸急眼之後就一語不發,悶頭打牌。
然後馬爾克斯開始神奇的贏牌,因為無論他出什麼,都在餘切的預料之中。
直到最後把戰績扳回來了後,餘切才開始說話。
現在餘切就是這種狀態,他的腦子在瘋狂旋轉,馬爾克斯感到,如果做事情的人站在餘切麵前,餘切會毫不猶豫的開槍,無論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哥倫比亞政府把這一片貧民窟圍起來,不許再有人進入。裡兩層外一層,警惕人群中有人下黑手。
總統貝坦庫爾也來到現場,在餘切麵前他說:“悲傷是值得的,但不需要感到羞愧。卡洛斯已經去了他希望去的地方,他本是個貧民窟的普通青年,現在他因為一個作家而死,將來你的成就越高,人們越會記得這一個人。”
“上帝說,我們因為他人而偉大,卡洛斯一輩子遇見過無數人,而你正是卡洛斯等來的‘他人’。”
“想想衣服上的彈孔,這是對你的警告。這一次死的是卡洛斯,下一次是誰呢?”
餘切仍舊沒有說話,貝坦庫爾隻好過來拍了拍餘切的肩膀。
“節哀。”他說。
文學家想要和政治家鬥爭是很困難的,你必須認識到什麼是真正的力量,暴力確實最直接最具威懾力,這是為什麼拉美這個地方,很多大文豪走到後期之後,無一例外選擇走上政壇。
他們也不是不再熱愛文學,而是因為,他們理解了在這個地方的秩序。
即便馬爾克斯貴為哥倫比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人物,然而他活著時也要東躲西藏,即便軍閥本人要遺臭萬年,但他當勢時就是百無禁忌,心想事成。
這裡有一套和文明世界不一樣的邏輯。
馬爾克斯也嘗試做過官,隻是水平太菜,為保名聲,不得不退回去。
隨後,哥倫比亞本地的情報局負責對謀殺案進行調查,這些人身穿警用製服,帶著卡賓槍,看上去很像是美國的國民衛隊,因為餘切在美國遊學時,曾經看到過波士頓當地的緝毒警穿這種製服。
美國在六十年代經曆過幾次波及全國性的運動,當時政府出動了國民衛隊鎮壓暴亂,他們普遍身穿黑色戰術服,帶有防爆盾,用適合在城市作戰的卡賓槍。
“你的這些人看上去像美國人。”餘切說。
貝坦庫爾一點不奇怪,反而道:“你可以這麼說。這些人是美式裝備,也在美國進行培訓,我們正在追查大毒梟巴勃羅,他們將會和美國的情報局合作。”
“巴勃羅不就是美國支持產生的嗎?”餘切說出了一個在後世人儘皆知的事情。
這豈不是賊喊捉賊?
貝坦庫爾不奇怪餘切為什麼知道,他微笑道:“我們這些小國家,就是在美國身上的毒瘡,沒有美國人的營養,我們無法生存,但我們想要變成堂堂正正的肌體時,我們就會麵臨劇烈的排斥反應。”
“有一種聲音告訴我們,美洲的主人隻能有一個。不可反客為主。”
這讓餘切意識到,僅僅針對智利政府來追問聶魯達之死,是不夠的,因為智利並不在乎智利人的聲音。
什麼可以讓他們低頭呢?
美國。
毒梟,屠殺案,聶魯達之死……儘管餘切現在有許多目標,但他們都千絲萬縷的彙聚在美利堅三個字上。
看來,刷拉美聲望,不如刷美國聲望。
再仔細想想,拉美文學早已誕生了許多年,但為什麼驟然發生了“大爆炸”,正是因為其進入了西方世界,準確的說是美國的世界。
於是這種文學所取得的成就被認可了,作家們開始排著隊準備拿獎。
美國這個國家就像個巨靈神,他吹一口氣,就足夠掀翻小地方的勢力;他自己生出了病,誕生的膿瘡可以使病菌大快朵頤。但他又是需要體麵的,他不允許公開違背規則。
就像是智利在華盛頓搞的汽車炸彈,他們搞了很多次,隻有在美國的那一次使得智利情報局解散;再往前追尋,“融冰之旅”為何發生在了美國,而不是其他地方,餘光鐘等人了解島內的情況,他相信隻有在美國才能無事發生。
餘切開始徹底的足不出戶,寫他的核子文學《地鐵》,他需要靠這個在美國保持知名度;《2666》在美國下半年進入了“大學推薦書單”,《紐約時報》稱之為“後大爆炸時代的最佳”,《時代》周刊向讀者介紹這一。
並且,就像是當年他們在洛杉磯奧運會時一樣,向讀者介紹發生在中美和南美的一係列事件。
此時,距離餘切來到美洲,已過去一個半季度之久,在展露實力之後,他開始嘗到了本地幫派獻上的美酒:
“神父,中國作家和智利政府發生了奇怪的聯係,他們一同在這個危險的舞台上表演,而已故文豪聶魯達之死真相則成為羅生門一樣的情節,現實中的《2666》正在上演,馬爾克斯本人也是參演者,同時,他也是書中的角色。”
“馬爾克斯被預言,將會親手發掘出真相。”
“假使羊皮卷真能預言,如今他們已進入羊皮卷中的世界,既是書寫者又是參演者;有一個人是在羊皮卷之外的,他是《2666》的作者餘切,在故事中並沒有他的身影,但他現在參與到了自己的故事當中。”
“羊皮卷沒有能記錄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如何來記錄?他本就是作者,他會為自己開後門的。”
“如果您想要看到這樣光怪陸離的現象,大可買來《2666》一讀,隻有時間才能證明它的價值。”
《時代周刊》類似於曾記錄餘切的《朝日新聞》,他們的讀者多為中產階級讀者,願意看長文,並且對美國之外的事情也感興趣,這和絕大部分美國人並不一樣。
《時代周刊》又以寫長文出名,他們這一次的長文,促使餘切繼“核子文學”之後,再一次在美國出了些風頭。
有一個人在追查真凶,他身邊有曾經舉世無敵,而現在隻剩下老骨頭一把的戰友馬爾克斯,他的敵人則是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邪惡至極的軍閥強人,而目標是另一位諾獎文豪的死前真相……這很符合美國人的英雄主義。
如果餘切現在是個美國國籍的白人,僅憑這些故事性,恐怕他足以成為美國最熾手可熱的新人作家。
美國人太吃這一套了,那些記者為了奪得普利策獎(美國的最高新聞獎),跑到全世界最危險最荒涼的地方,日夜蹲守,一旦拍到了爆炸性的新聞,就能讓他們一躍成為名記,省去了熬資曆之苦。
有個叫陶布的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讀書期間申請實習多次被大機構拒絕,於是此人決定富貴險中求,毅然前往敘利亞、伊拉克等戰亂之地,拍攝出大量絕版照片,大學畢業僅四年就拿到普利策獎。
有個叫薩拉的地方報刊女記者,因蹲守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橄欖球隊數年,蹲出一條性侵男童案,從而一躍成為新聞獎得主。
……
故事性太重要了。
“智利正在撕裂自己!支持左翼的選民和作家代表,和傳統信教選民團結起來,正在一齊發出抗議!”
在大洋彼岸的京城,有個叫劉祥成的華人攝影師,在書攤前買到了一本《時代周刊》。
“時代周刊竟然寫了中國人的事情,有餘切!怪不得這本書在中國大陸能賣出去!”
劉祥成感慨道。
由於彙率差的因素,《時代周刊》在內地貴到爆炸!這雜誌是不受歡迎的。
後來為了改善這種情況,《時代周刊》出了亞洲版,價格也順應當地,這才真正流行起來。
餘切是中國大陸的大人物。他是這一代人的“披頭士樂隊”、“貓王”、“海明威”……所有你能想到的流行巨星的結合體。
在劉祥成看來,餘切是適合中國人的完美偶像。
據說他有過一些緋聞,還有些固執,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陷,這個國家的人看重公義大節,而餘切在這方麵無可挑剔,足以滿足一個人最狂妄的想象。
用傳記作家徐馳的話來說:人們都想要成為餘切。
“來一份《時代周刊》!”
幾位年輕的大學生掏出錢。雖然掏錢的動作很不舍,但是一看到上麵的消息,頓時眼睛大亮:“餘切又搞出名堂了!為他帶路的向導被殺,但他沒有離開哥倫比亞!”
“好樣的!爾等小國也敢欺負我中國作家?我們是不怕的!我們今天就應加入新現實社團,表達對餘社長的支持!”
“噓!他不讓我們說,他是社長……”
“但他永遠是我們的社長!”
大學生們議論道。
他們相伴著離開,聲音越來越遠。
劉祥成忍不住笑了一下:這些人真的懂文學?還是仰慕偶像罷了?
劉祥成是美籍華人,今年35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他出生於閩省,高中之前一直在大陸讀書,後考上美國大學,畢業後成為美聯社記者。
現在,他在《時代周刊》做駐華首席攝影師。
他拍攝了很多這個國度的時代照片:可口可樂,蛤蟆鏡,時裝秀,霹靂舞……現在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氣象。
如果說以前那些文化符號,尚且是對西方(美國)流行文化的拙劣模仿的話,現在中國年輕人們已急不可耐,想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是的,難道不可以?
他們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就拿到第四名,一些項目甚至實現全包攬。而另一個人口大國的金牌數量為零,白參加了幾十年。
中國人是驕傲的,他們骨子裡是這樣。
餘切適時而出,他代替那些人向全世界發出怒喊,他滿足了中國年輕人最狂野的想象。
這是他為何被美國的華人也崇拜的緣故。
劉祥成注意到這一點,冥冥中覺得這是自己獲得普利策獎的良機,世人都知道中國人謙遜、彬彬有禮,而極少有人可看穿表皮,認清楚他們桀驁不馴的一麵。
早年在中國大陸成長的經曆,促使劉祥成成為能理解這種文化差異的少數人,他在這一刻向《時代周刊》打了個報告,要求回美國(arica)一段時間。
“你想要拍中國的留學生?這確實是一個話題。”《時代周刊》的編輯部對他回複道。
“不,我要回美洲(arica),是美洲的哥倫比亞,我要去拍攝中國作家餘切。”
報社同意了他的申請,劉祥成隨即踏上旅行。
八月下旬,餘切的《2666》拿到了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獎的提名。
這個獎項是美國最權威的文學獎之一,評選範圍包括所有翻譯成英文在美出版的書籍。
《2666》的英文版本曆史上獲得過這一獎項,如今被餘切寫出來之後,再一次受到青睞。而經紀人卡門正值春秋,她費儘心思運作這一本書。號令旗下所有西語作家,都應當向自己的讀者推薦《2666》一書,並且介紹餘切目前的事跡。
人比書偉大!餘是這樣的人!
用她的話來說:“既然你已經走上不歸路,不如走得徹底。因為你大有可能獲得這一獎項,我相信對你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此時,她講了一個餘切不知道的故事。這讓餘切知道了,那些超級經紀人或者說出版人,他們的消息靈通程度。
應該說智利當前的政府是個混蛋政府,但他們確實是西語作家揚名立萬的攢經驗寶庫。
智利政變之後,為了宣布對老朋友聶魯達的支持,抗議軍閥政府,馬爾克斯宣布封筆,“至少五年不再公開發布哪怕一個字。”
然後,馬爾克斯就一直擺爛,搞情婦,吃老本。實際上封筆了不止五年。
到1981年,有朋友輾轉的告訴馬爾克斯,“他們不會授獎給一個已經封筆的人,你要想拿到諾獎,必須寫一本新。”
於是馬爾克斯立馬開始寫,三個月內寫出《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案》,然後在第二年,馬爾克斯奪得諾貝爾獎。
“你已經行走在這一條路上,餘,熬過這一切,你會拿到最美的鮮花和最飽滿的果實。”
“我的消息是靠譜的。”卡門說。
甭管卡門說不說,餘切都得乾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