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裡伯德是誰?
一個運動員。
餘切是誰?
中國這一代最好的作家。
勞心者是要比勞力者更厲害的。
美國人就是餘黑,他媽的,他們暴露了,他們是餘黑。
海明威,可以,運動員,不行。
木青說:“這些美國人很奇怪,為什麼要用籃球運動員來形容你?你是寫東西的,彆人是打籃球的,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
“餘切,你來講講為什麼?”
好家夥,這可是個白人運動員,要是他們用黑人運動員形容我,你不得炸了啊。
一個小同誌替餘切回答了:“美國人是說,餘老師就像是偉大的籃球運動員一樣,總是在勝利。”
木青則反問:“勝利就那麼重要嗎?”
“很重要。”餘切聽到後特地回頭道:“我們在這裡吃大餐,住酒店,這都是因為我們取得了成功。他們的籃球隊連續贏了6年,整個城市都為這項運動驕傲。”
“如果你沒有取得成功呢?”木青說。“餘切,我們的紀錄片是要給國內的孩子看的,也要給領導乾部看,你是我們的榜樣,大家都會向你學習,世上沒有人會永遠的成功下去,挫折是教育的一部分……”
餘切笑道:“你說的對。但任何人來問我,我都會說我會取得成功,我會一直這麼下去。”
“這……不好吧。”木青覺得這樣是否太高調?
餘切讓他先不要急著發表見解,而是觀察自己在美國的經曆,最後再寫自己的新聞稿。
木青答應了,但他仍然不覺得高調是好事。
讓木青改變主意的是一個叫劉祥成的華人攝影師。這個人主動來告訴攝製組:“在美國這裡,作家、運動員、律師……通通都可以是勝利者。”
“美國人把餘切用籃球運動員來形容,這不是貶低他,而恰恰是特彆的尊重他!因為餘切總是在勝利,他是英雄。”
然而,攝製組起初沒有把劉祥成當一回事,也不覺得這話在理。
到這開始顯現出文化上的隔閡來:運動員確實可以是英雄,但怎能和文學家相比呢?
劉長春是民國第一飛毛腿,百米的王,很厲害,但他怎能和魯迅相提並論?
美國已經是禮崩樂壞了,他們要完蛋了。
華人攝影師劉祥成斬釘截鐵:“是這樣的,在美國就是這樣!”
攝製組表示不解,不聽。
而後他們發覺,這個劉祥成似乎在搶“生意”,他得知餘切允許有人跟蹤拍攝自己後,竟然也跟著餘切。
餘切當然不乾了,劉祥成找報社申請了二十萬美金,作為拍攝餘切的版權費。
二十萬美金何其多也啊,餘切也繃不住了。他允許劉祥成來拍攝,但仍然隻限於公開場合。那些私人的場合裡麵,劉祥成是不能來的。
劉祥成急得抓耳撓腮,羨慕央台的攝製組:“你們真是有寶藏,卻不知道如何開啟。他的時間很寶貴,你們浪費了!”
“你說這些話,你是什麼人?你來教我做事?”一個小同誌忍不住了。
“我是《時代周刊》的首席攝影師。”劉祥成說。
媽的,你《時代》雜誌出來的了不起?不過是世界第一雜誌罷了!
那又如何?
這裡可是……哦,這裡是美國啊。
於是,到這《東風壓倒西風》攝製組爆發了第一次爭論。
有人認為,應當警告這個普通話字正腔圓的假洋鬼子,中國有中國的規矩,實在是與你無關!
也有人認為,劉祥成肯定有兩把刷子,應當學習美國人的先進經驗。
這種爭論持續了幾天,直到新一期的《時代周刊》出來,封麵是餘切和馬爾克斯握手的照片。那照片簡直玄妙至極,病床上的英姿勃發,健碩有力,健康的那個卻跪在地上,已被掏空,遠處還有隱隱的屍體和警燈,他們又像戰友,又像兄弟,又像國際關係,還隱藏著某種暗示:
因為馬爾克斯是諾獎這個殿堂中的人物,所以餘切也會加入進來。
在照片的構圖關係中,餘切是處於強勢位的。
人家一張照片怎麼能有這麼多信息出來?這已經是一種藝術創作了。
隨後,《紐約時報》對劉祥成這個華人攝影師進行了報道,因為他提名了普利策攝影獎,而且認為他的幾率很大。他假如能獲獎的話,時間將和西班牙的塞萬提斯頒獎時間一樣。
都在明年的四月份。
普利策是個什麼獎?
令人驚訝的是,這個獎在美國的認可度,比餘切的“書評人協會獎項”還要厲害。因為後者是可以刷出來的,而前者真需要本事,他們隻頒發給那些重大社會事件下的新聞照片。
木青拿著照片去找餘切,問他這照片到底還有什麼妙的?
餘切這個無產階級接班人,竟在這裡談到了宗教。
他說:“這照片最妙的是用了基督教的構圖,一個天使在空中,一個凡人半仰臥在地上,兩人手指相對,就好像要牽手,出自中世紀米開朗琪羅的《創世紀》,這是描繪上帝創造人類亞當的過程。”
木青感到自己的腦子一團漿糊。他不是徐馳那種中外皆通的知識分子,木青出自解放區,是個老戰士。
他這一刻想要辭職了,這裡沒有他能聽懂的。
但攝製組有人能聽得懂,這兒有一些留學回來的二代。
79年中國第一次派出留學生赴美,到現在國內已有近萬名留學生。
他們可以說是最明白餘切成就的人。
隻聽得餘切說:“有個叫貝戈利奧的阿根廷主教,之前評論過我,他在南美世界很有影響,幫了我大忙。當然了,在我們國內並不怎麼報道這個人。”
“這和宗教有什麼關係?”木青說。
“因為這個構圖就出自基督教。上帝和亞當的手指相接,象征著上帝將生命和智慧傳遞給了人類。在這裡麵,我是上帝,馬爾克斯是一個哥倫比亞人,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是這個。”
餘切說:“因為沒有我,哥倫比亞人將一無所知。”
震撼爆發在這個房間內,靜悄悄的。
“在這裡麵,我是上帝。”
餘切就把這種話說出口了,他沒有狂妄,也沒有竊喜,反而是很理性的分析,而這代表最深層次的驕傲。
這也是劉祥成想二十四小時跟著餘切的原因,他就是為了等到這樣一句話。
簡直是文學聖經。
可惜,劉祥成應該是聽不到這句話了。
隨後餘切還分析“病床的黃毯子看上去像是裹屍布,耶穌在十字架被釘死之後,複活前就是靠這東西下葬的,這是個聖遺物。你看看這毯子像不像?”
“所以這個華人攝影師那一刻其實想到很多,他憑本能的零點幾秒拍下這一張照片,是不是很厲害?”
你真以為《時代周刊》的首席攝影師,幾乎拍攝了整個中國八十到九十年代的人,是一個無名之輩?
這怎麼可能?
餘切當然也很喜歡劉祥成。
海明威那些裝逼照片是他拿美圖秀秀自拍的嗎?
酒好也怕巷子深啊!
這事兒深深的打擊到了木青,作為通訊社的元老,他開始發覺自己在業務上的短處:他的新聞稿,在西方世界中幾乎是沒有傳播力的。
你連看都看不懂彆人的妙處,你哪裡能青出於藍呢?
而餘切是個博古通今的人,他知識雜得不可思議,這是餘切為何在西方受歡迎嗎?
紀錄片播出後,怕是要引起熱議了吧!
《東風壓倒西風》開了個小會,會上經過眾人討論,他們決定,像美國人一樣,為紀錄片進行帶有自己主觀意願的創作。
他們創造了又一個第一次。這在之前是不常見的。
紀錄片應當傾向於事實,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樣講一個故事,而現在這個攝製組決定這麼乾。
至於那些數百小時的視頻資料,那是不帶主觀想法的,留給後人的智慧去判斷吧。
你也可以用這些資料,講講你眼中的餘切。
主題是什麼?
受到美國熏陶的海歸編輯,隻覺得“我是上帝”這句話振聾發聵,滿腦子都是餘切的聲音。
但這畢竟是麵向國內的紀錄片,最終他們決定把餘切塑造為“英雄”。
說實話這很常見,但已經是突破性的一步。
隨後,餘切就發現,攝製組更多的關注自己在哥倫比亞的經曆,甚至希望餘切能扮演一下自己,把當初的事情演出來。
而且,攝製組經常問美國作家“怎麼看待餘切”這種問題,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後,就把這段放在紀錄片中。
他們開始有針對性的拍攝。
餘切說:“你們有點臉盲,我看到一個美國作家,被抓著問了三次,每次他說了一樣的話。”
“他是誇我們中國作家的嘛?”木青說。
“當然了,他難道能不誇?我在這呢。”餘切道。
“這就夠了,多來點,我們中國觀眾愛看。”
自帶乾糧的攝影師劉祥成也在餘切的旁邊,他和央台的攝製組有過一些交流。劉祥成恍然大悟:“你們在學我,你們想搞創作,但是沒關係,中國人早應該學了,這是新聞業的改開大計,中國新聞要和世界接軌!那些教科書早就過時了!”
攝製組很多人因此覺得,《時代周刊》這個華人攝影師對母國仍然有感情。
有人想把餘切說的那句話告訴他:在這裡麵,我是上帝。
如果這個華人能知道這句話,他該多麼激動?他能用攝像機創作出什麼故事?
可惜他永遠不可能知道!
最後沒有人告訴劉祥成餘切這句話。
十月,中國內地在過國慶節,真是普天同慶。
這一年首都第一次出現廣場花壇。在天安門的廣場,圍繞當年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特點,設計和布置出一個巨大的花壇供市民欣賞,這個活動持續了數十年。
而在1986年,這一年的花壇景觀是“天安麗日”。景觀共用花10萬盆,廣場中央建起直徑60米,高3米的以大鬆柏為主景的大花壇。
6個巨大的花瓣開花壇由中心向外輻射,以及各色月季,名貴的觀賞魚和觀果植物……他們共同構築出了巨大的獻禮。
“這真美啊!”餘切在報紙上看到這一幕。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現在中國,開始越來越接近於餘切小時候的樣子,那個九十年代的鮮活日子。至少在京城這些大都市已經是這樣。
曾經的糧票、三大件已經更新;取而代之的是下海、市場。
央台的攝製組仍然餘切旁邊,他們拍到了這一幕。木青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家了吧?”
餘切點頭:“我四月份來的,現在已經過去六個月。”
其實已經過去很多年。
餘切上一輩子還是個研究生的時候,曾在首都看過國慶的大花壇,還獻過花。在大會堂,在曆史博物館,在紀念碑的中山畫像處……諸多地方都有市民獻上的鮮花,他也為偉人獻過花。
很快,另一則消息更讓餘切感動。
燕大的學生們,為了慶祝餘切在西語文學上獲得的成就,以及“新現實社團社長”傳奇的死裡逃生。他們在燕大的未名湖,擺放綿延數十米的黃色花朵。
這些花朵是中國的“ rosa aaril”,在《百年孤獨》的中譯本開篇上,餘切對這句詞的解釋是“幸運,辟邪。”
如今,這些花也獻給了他。
這構成他個人的故事?
餘切感慨萬千。
之後餘切飛去美國,參加了在大使館舉辦的國慶活動,這是全球愛國華人的盛典,在這裡,餘切終於見到了宮雪。
宮雪和之前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她剛到美國時過了一段苦日子,被在這邊做高管的華人表哥追求,宮雪十分尷尬,打電話求助大使館。
然後就被安排到波士頓大學附近,呆了兩周,她又被華人表白。
宮雪很委屈:“我一句話沒有說,一個眼神也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人喜歡?我的英文也不好。”
因為你漂亮啊!
中國的落魄女明星,性格善良,在美國舉目無親,在美國無依無靠,幾乎無生存能力……這恰恰是她絕佳的優點。
“那麼,你在美國這段時間,到底在做什麼?有幾個月了。”餘切問宮雪。
宮雪的眼睛望著餘切,說道:
“餘切,沒彆的,我隻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