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龍是美國知名的男演員,曆史上第二個提名金球獎的華裔男性。
尤為可貴的是,他的演藝生涯中,從未演過醜角,反而漸漸成為華人男性中有魅力的代表。
舒爾茨也知道這個尊龍。
84年有部片子叫《冰人四萬年》,尊龍在其中演那個“冰人”;85年的爆米花片《龍年》中,尊龍又出演華人黑幫大佬,舒爾茨在電影院見過這位。
而現在,尊龍卻談論起了中國作家餘切。言談中十分尊重和向往。
《末代皇帝》是一個多國聯合的劇組。各個國家的職員都在這裡。
尊龍努力用英文,向在場人解釋“餘切之於華人的意義”:
“我是一個文化上的孤兒。出生時就被拋棄,很少感受到來自父母的關愛,養父母把我扔到京劇團裡麵學習唱念做打,我有十年沒有接觸過外界。”
“這種生活並沒有結束。到我來美國做一名演員時,我仍然是一名孤兒,朋友不多。我乾過許多辛苦的職業,從特彆低下的地方爬上來……當我出人頭地之後,這樣的孤獨仍然在我的心中,有時我有一種憤怒,為什麼我要遭遇這些?有時我想要得到安靜,可我的靈魂並沒有什麼地方去安放。”
所有人都靜靜聽著,不說話。
尊龍的情緒卻越來越激動,談論起了他的“中國情緣”。
在《末代皇帝》之前,他並沒有來過中國。但來到這裡後,他很快十倍百倍的融入到了這裡。這才是他的故鄉,是他文化的血脈。
但尊龍事業上仍是一個美國演員。
大陸孱弱的影視產業,無法支付他的薪酬和拍攝國際性的電影。
這就使得尊龍再一次陷入到了焦慮當中。他說:“這像是培養我長大的京劇,我知道它被淘汰了,但我情感上需要它,就像是孩子需要奶嘴一樣……可我已經是一個成年人。”
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道:“這是餘切對你的意義嗎?他是你成年後的那個奶嘴。你感到文化上的失落時,你就想起他寫過的那些書,是如何在西方世界也受到廣泛歡迎。”
劇組裡麵的中國演員陳聰則冷不丁的說:“他是個招牌,像李小龍一樣。”
尊龍並沒有覺得這些形容可笑,而是道:“是的。這不僅是對我的意義,還有對所有華人的意義。我們相信餘切有一天可以拿到諾獎,就像是其他華人在科學領域做到的那樣——當然,他更為偉大,他是個徹頭徹底的中國人。”
這讓舒爾茨想到了愛因斯坦。
也想到了自己那個非要回國的學生林一夫。
舒爾茨是德裔居民,從血脈上講,他也不是純正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愛因斯坦是德國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三十年代,當舒爾茨剛取得博士學位,正在農田裡研究經濟學時,他忽然聽到了“愛因斯坦來美國”的大新聞。
當時的愛因斯坦,早已獲得諾貝爾獎,被公認為當世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而美國和歐洲相比,卻還要落後一些。
愛因斯坦在美“技術扶貧”得到了無與倫比的尊重,他改善了猶太人的處境,並促使更多德裔科學家在美出頭。舒爾茨也是愛因斯坦的受益人之一。
儘管如今他已同為諾獎學者,可是提到愛因斯坦,舒爾茨仍然覺得他隻是個小研究員。因為他清楚愛因斯坦對德國人和猶太人的意義。
但是,餘切被說得有些過了。
他還不至於走到這樣的地位上。最起碼,他得拿到諾貝爾獎項,或是公認的“當世最偉大”才行。
還有一些作家活著呢。
舒爾茨道:“我情感上理解你,但我覺得,餘切還需要更多時間才能走上那個位置。他的影響力發揮,還需要沉澱。”
“我覺得他一定會得諾貝爾獎的。”尊龍說。
但諾貝爾獎和諾貝爾獎之間,也有很大區彆。舒爾茨說:“諾貝爾獎也不夠。你說的餘切,得是文學上跨越兩個世紀的皇帝,他代表中國人統治了這個藝術領域。隻一個諾貝爾獎,不夠。”
尊龍呆住了:“諾獎怎麼也會不夠?”
這已經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厲害的榮譽。
舒爾茨耐心道:“經濟學界並沒有這樣的中國偉人,物理學屆卻有一兩位——即便楊振寧先生,我認為他是物理學曆史上前十的人,也隻能勉強到你說的那個地位。而且楊的運氣不好,他的時代早期,愛因斯坦等人仍然活著。”
這時候,眾人已經明白舒爾茨的意思了。
客觀來講,起碼要再出幾個餘切這樣的人,才能扭轉尊龍的“文化焦慮”。從根本上,尊龍是個美國人,但他希望中華文化在美國是一種牛逼文化,這實在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做到的。
美國總統也不行啊。
《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也很有感觸:因為意大利幫在西方影視圈是一個大的派彆。他們早期很受歧視,後來互幫互助,以族裔為共同的凝聚目標,連著經曆幾代人的努力,才把意大利幫打造成特色。
貝托魯奇便道:“可能這位中國作家,需要培養出更多的後來者。或是做到文學上的皇帝。”
“你們覺得哪一個更容易?”
當然是前者容易了。
這是眾人的心裡話。
尊龍聽到後,卻有種不吐不快的想法:這片子他飾演一個末代皇帝,然而這個皇帝卻是個悲劇人物,經過了解之後,尊龍更不喜歡這個人,因為他很卑劣。
真正的末代皇帝,不是被人趕下去的。而是他之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達到這樣高度,他在可以看到的時間裡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於是,才能被冠以“末代皇帝”的稱號,因為他終結了這個爭論,他是最後一個皇帝,再無另一個皇帝。
而其他皇帝,隻因為生在了他前麵。
可是,餘切本人也不在這,說這些話是不是太狂妄了?
尊龍不想給餘切招黑,他是個理智的餘切書迷。就像是李小龍打出成績之後,人們開始無限製的神話他,反而促使李小龍的名譽受損一樣。
在這,尊龍閉嘴了。但還是在自己的日記裡麵寫:
“還有幾天是87年的新年,作為一個中國人,我仍然覺得活在激動的1986。從我第一次看到來自哥倫比亞的報道後,我幾乎每天都會看最新消息……直到一切落幕後,我仍然意猶未儘。”
“如何表達餘先生對我們華人的意義?他的存在時間越久,就越重要。他是一個旗幟,越來越多的人,要提起他的故事。”
“我們的觀念和背景不同,但我們都認可他存在的意義。”
忽然,尊龍想到了舒爾茨談到的“餘切不可能走到你說的那個位置上”。
尊龍憤憤的寫:“難道真的不可能嗎?”
“如果他能獲得兩個諾貝爾文學獎呢?有一些人可以連續獲兩次物理學獎,或是化學獎,或是交叉獲獎;餘先生是一個社會活動家,反核戰的督促人,受到舒爾茨認可的經濟學家……結合他的文學武器,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到那時,他是不是就能走到那個位置了?”
尊龍想來想去,愣是把這一篇日記留下來了。而且像是後世那些“事業粉”對偶像的追捧那樣,他津津樂道的分析餘切能在哪些方向去努力,最後很晚才睡著。
整個劇組都傳開了。
大家都樂意祝福尊龍的夢想成真。而且理解他。
尊龍是個孤兒,前半生顛沛流離,餘切卻寫了《出路》這樣的,而且他們的樣子有些相似。很難不讓尊龍把個人情感寄托在餘切身上。
“尊龍,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中國人會出現諾獎作家!”導演貝托魯奇道。
“我也支持你。”日本來的作曲家阪本龍一也道。
這位是日本的天才作曲人兼演員。
阪本龍一回憶道:“餘先生又好幾年沒來過日本,但他在日本受到的歡迎仍然難以想象。當然,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把他當做是亞洲的代表。”
“雖然他未能獲得那個獎項,但他的人格魅力,卻要超出其他揮霍無度、孤僻任性的作家許多。我也希望能看到那一天。”
最不讚同尊龍的,除了舒爾茨這位了解諾獎頒發的學者,竟然是陳聰。
陳聰是大陸女演員,如今已取得美籍。她前幾年受邀回國在春晚上講話,一開口便是:“你們中國人……”
此事激怒了所有觀眾,寄來了幾麻袋的信來抗議。春晚總導演因此引咎辭職,甚至抑鬱得想要輕生。
陳聰對尊龍為何如此吹捧餘切,感到不解。
陳聰看上去是個說話不過腦子的人,實際卻很了解美國的情況。她直白道:“餘先生當然很厲害,但餘先生在西方世界受到追捧,仍然有媒體的推波助瀾。”
“無論是哥倫比亞之旅,還是反核戰……他是個精明的人,利用了西方的媒體。”
“如果有一天,這些東西都不複存在了,餘切成為西方的敵人。他還能被華人認可嗎?”
這些尊龍當然是知道的。
能引得西方人來報道餘切,這是餘切的本事。
“你為什麼表現得,好像餘切的成就和你無關一樣?”尊龍說。
陳聰則道:“餘切就算成為世界第一作家,也和我沒關係。我現在是一個美國人了,美國有很多諾獎級作家,而他甚至還不是。”
尊龍氣得不行:餘切,你可千萬要走到那裡去啊!
舒爾茨聽說這事兒後,也覺得這種“電子鬥蛐蛐”非常有意思。他並非是不看好餘切,相反,他很看好餘切。
但為何他認為餘切無法走到尊龍期待的那個位置上?
因為那太困難了。
有太多debuff纏繞在餘切的身上。
但舒爾茨也想到了同樣的想法,餘切也許會成為一個一流經濟學家。借助於他的影響力,他有可能在兩個方麵都做出貢獻——雖然這主要是他帶來的。
舒爾茨的經濟學被簡單歸納為“窮人經濟學”,這使得他的理論得到極大的傳播。而餘切天生是一個宣傳者,這是能惠及到他的其他領域的。
正如餘切那離奇,卻被人接納的“瓶蓋比美元有價值”的設定。
如此,餘切不就蹚出一條新路了?
臘月二十八,由林一夫帶著,一群燕大的學者來給舒爾茨提前拜年。
他們提來了一條魚,豆兒醬、肉皮凍,蒸菜和卷裹……舒爾茨大快朵頤。
然後舒爾茨問:“餘切呢?”
“餘切的家人來他那兒過年,他這些天都很忙碌。我聽他說,他要把工作的事情告一段落。”林一夫道。
舒爾茨有點可惜。
他在中國呆的時間不是特彆久,這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來中國。
拋開那些西方世界知名的中國人,能讓他強烈感覺到新一代的年輕人,目前也就餘切了。
即便林一夫也不是這樣的人。
林一夫紮實、厚道,做事情總要縝密規劃,很老派。芝加哥學派有很多在世的經濟學大佬,林一夫對這些人都很尊重,認為都是老師。
餘切卻不是這樣。《原子科學家公報》中,有一些諾獎級的物理學家。餘切對他們從不假以辭色。
這並沒有使餘切被嫌棄。
在那天於芝加哥舉辦的討論會上,後來許多看過《地鐵》的物理學家過來,先是和東道主舒爾茨等人聊天,而實際上卻隨時注意著餘切的動向。
等到餘切稍微一有空了,這些人就會露出渴望的眼神:“你不介意我失陪一會兒吧。我想去和那個中國人聊一聊,必須讓他知道,我們美國人的厲害!”
“‘李’雖然是個華裔,是印第安人的傳承者,但歸根結底,是我們美國自己的小夥子。”
“我希望他能在那些神神秘秘的‘中國古文字符號’裡麵,加一些我的公式理論。我彆無所求了,不要一分錢。”
“這太酷了,這難道不是嗎?”
科學界有許多怪人。
而“餘”對這些人存在吸引力。
舒爾茨在這裡第一次談到餘切的地位問題。
他簡單直白的說:“你也希望他成為獨一無二的人嗎?那麼,他還需要有更多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