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歌原本是節目最後的一個環節。
但此刻,它出現地恰好。
葉寒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吉他,簡單調試了一下,流暢的音符從指尖流出。
乾淨而空曠的音色平息了觀眾激動的情緒。
他們安靜聆聽。
沙啞的中低音緩緩鋪開。
“我是這路上,沒名字的人。
我沒有新聞,沒有人評論。
要拚儘所有,換得普通的劇本。
曲折輾轉,不過謀生。”
即使早就習慣了這聲音的魅力,可在場的觀眾還是呼吸一滯。
隻要他開口,沒有人不會被他折服。
葉寒平淡地望著空氣的某一處,默默講述一個故事。
而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眾生”。
如果科比再次問出那個問題——你見過淩晨四點的洛杉磯嗎?
那麼龍國的環衛工大爺必然會用力地“咦”一聲:“瞧不起誰呢?四點!我都掃完兩條大街了!”
一座城市的忙碌從幾點開始?
在龍國,勤勞的人無處不在。
菜市場最先蘇醒,一把把剛從地裡摘出來,水靈靈的菜葉子整齊地碼放在攤位上,等待它的第一個顧客。
隔壁早餐店的小夫妻來提貨,帶著一三輪車的勞動成果,滿載而歸。
揉麵,熱油,燒水,滾燙的煙火氣在一雙手裡誕生。
“老板,老樣子,四個人!”
戴著安全帽的建築工人還沒坐下兩分鐘,抹一抹嘴又站起來,馬不停蹄地奔向他們的戰場。
七點,第一批白領忙忙碌碌地來了。
“兩個肉包,一袋豆漿。”
小胡微閉著眼,因為早上太急,襯衫扣子都歪了一個。
他每天都在辭職與再忍忍的矛盾中掙紮。
這個父母心中的驕傲,家裡唯一一個大學生在接觸社會後才知道。
原來大城市的人都叫他們——“小鎮做題家”。
十年寒窗,摞起來半人高卷子結出的果實,不值一個月五千。
“來,包子拿好了小夥子。”
滾燙的包子總算讓小胡清醒了一點,他顧不上吃,緊趕慢趕衝進地鐵站。
七點零八那一班,晚了要多等六分鐘,今天要開早會,遲到扣工資
“擠擠,還能上!多謝多謝!”
地鐵門關上,小胡重重鬆了口氣。
提起袋子一看,果然,肉包變成了肉餅!
過了上班早高峰,早餐店的老板娘沒顧得上喝口粥,麻溜地騎上小電驢送閨女去上學。
目送女兒的背影進入學校,女人調轉車頭,又湧入車流。
“老師好。”
值班老師溫和地點點頭,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悄悄打了個哈欠。
昨晚忙著寫教案到淩晨一點,早上鬨鐘差點叫不醒。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拿到優秀教師,這次的名額會有幾個呢?
每個人都拚命地向前邁著大步,生生不息。
觀眾恍惚地聽著哼唱,似乎從歌曲裡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是離開,小鎮上的人。
是哭笑著,吃過飯的人。
是趕路的人,是養家的人。
是城市背景的,無聲。”
壓抑又克製的情緒表達,帶動了在場所有人的情緒。
這歌聲中,甚至帶著一種勞碌後的疲憊,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共情。
他們和千千萬萬個人一樣,普通又平凡。
新聞裡永遠不會出現他們的名字,他們永遠不會站在聚光燈下,他們登過最大的舞台是ktv,一頓燒烤已是疲乏生活中的解藥。
這一刻,大家都有些迷茫。
這麼努力,是為了什麼?
前排一個樣貌青澀的年輕人抬起頭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他是來兼職的大學生群演,一天八小時包盒飯,一百五。
對他來說,所謂“吃頓好的”就是豪華版麻辣燙,兩聽啤酒,網友都說他們“清澈又愚蠢”,附近的拚好飯商家動不動就“太感動了,以後我隻賣給大學生。”
可他依稀記得剛入學那天,從未來過大城市的父親背著碩大的蛇皮袋,用一種接近於哭泣的聲音對他說:“娃兒,出息了。”
那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比父親高出很多了。
他和父母在校門口拘謹地拍了一張合照。
這兩個瘦弱的人,奇跡地托舉出了一個大學生。
這個新聞的量級對世界來說比芝麻粒還小,在龍國十四億人口裡幾乎等於無。
卻是他們拚儘所有才換來的普通劇本。
壓抑的歌聲忽然在一刻爆發。
吉他掃弦的速度變快。
近似於呐喊的歌聲響徹場館。
“無名的人啊,我敬你一杯酒。
敬你的沉默,和每一聲怒吼。
敬你彎著腰,上山往高處走。
頭頂,蒼穹。”
絢爛的色彩在每個人腦中炸響。
一聲聲“無名的人”的呐喊,似乎在鼓勵他們。
勇敢地走下去吧!
哪怕身負重擔,哪怕支撐不住,佝僂身形,用跪,用爬,也要拚命向上!
每一個努力生活的人,都值得全世界的尊重!
哪怕默默無聞,那也是自己世界的不可替代!
同時,他們對今天節目主題裡頻頻提到的人物,萌生起一股更大的敬意。
那些犧牲在緝毒路上的英雄們,他們忍受著怎樣一種孤獨,又帶著怎樣一種信仰,堅定走下去?
那無名的墓碑,懷著怎樣一種沉重的歎息?
祭奠秦蒼的這一天。
天氣舒朗,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汪泉背著一個黑色的大包,全副武裝,爬上了這一座野山頭。
這是秦蒼老家的一座山。
秦蒼的骨灰埋在烈士陵園,因為害怕毒販打擊報複他的家人,又想給二老留個念想,汪泉在這另立了一個衣冠塚。
不管多忙,這幾天肯定是要來看看的。
墓碑前已經擺上了花和食物,想來秦蒼的父母已經來過了。
“你小子心真狠!光知道躺下麵舒服了,留我這把老骨頭還熬著呢。”
“我也就算了,你那媳婦到現在還氣著呢,也難怪她不來看你,該!”
汪泉一屁股坐下,從包裡掏出一瓶茅台。
“瞧我帶什麼好玩意來了?你老哥我斥巨資買的!嘶肉疼啊!”
他倒了滿滿一杯,擺在墓碑前。
另一杯則倒給了自己。
以前窮,又愛酒,幾個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偏方,用敵敵畏的瓶子裝白酒再燙一下,那味道跟茅台一模一樣。
也是命大,沒給喝去搶救。
汪泉輕啜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不屑:“這還不如咱那十五塊一瓶的,沒勁兒!”
他平常話不多,今天倒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滔滔不絕起來。
“東子他退了,媳婦也娶上了,原本想和我一起來,結果碰上媳婦要生,急哄哄地沒趕上。”
“大強,受傷了,少了隻胳膊,現在自己開了個店,也還行”
說著說著,他想到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
“咱們最近功勞可不小,看看,57公斤高濃度的海l因,這次把他們老巢都撅了!”
漸漸地,汪泉哽咽起來:“你老哥我,也算給你報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