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東擊西?處座的意思是趁憲兵隊的注意力在彭叫驢子身上,我們先處決了林嫂?”
“若非處座謹慎,臨時改變主意,我們恐怕會落入這個蛇蠍女人的陷阱。”錢小三凜然道,“差點被她慈眉善眼的樣子蒙騙了。”
“這個老婦很狡猾,肯定早就跑了。”張義搖了搖頭,“戴老板給我看此人檔案的時候,我就心存疑慮,她的檔案很普通,很乾淨,沒什麼特長,也沒什麼缺點,貌似天衣無縫。”
正是心存疑慮,張義才沒有按照林嫂的引導直接去“綁架”彭翻譯,而是在妓院找包打聽威逼利誘探聽到彭叫驢子在城內的窩點。
“越是天衣無縫,反倒越是刻意,肯定有人替她隱瞞了很多真相。”
“想想也是,從東北到廣東輾轉千裡,能活下來就已經不簡單了,況且東江站全軍覆滅,她能獨善其身,豈是易於之輩。”
“彆事後諸葛亮了。”猴子斜了一眼錢小三,又憂心問:
“這個彭叫驢子會怎麼選擇?”
“他怎麼選不重要,隻要把日本人的注意力暫時吸引過去就好了。”張義顯得非常樂觀,“他的胃口再大,我們也要乾掉他吃啊,吃啊,嘗嘗東江的鹽焗雞。”
這邊在吃,另一邊也在吃,不過胃口就沒那麼好了。
彭叫驢子咬了一口雞腿,又抿了口酒,瞥了一眼旁邊淺酌著,明顯心不在焉的山羊胡子,問:
“軍師怎麼說?”
軍師聞言放下酒杯,輕捋著胡子說:“當家的其實已經知道怎麼辦了吧?二爺現在是日本人麵前的紅人,我們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壯大實力。”
彭叫驢冷哼一聲:“老二這個王八蛋,老爹老娘供他讀書,又送他去東洋留學,是讓他長見識,他倒好,搖身一變做了漢奸,還說什麼虛”
“虛以為蛇,就是敷衍的意思。”
“還是你們讀書人道道多,偷說成借,做漢奸也能說成敷衍。”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軍師自嘲一笑,“人在亂世,身不由己,如今日本人勢大,我們還有選擇嗎?”
彭叫驢無奈點頭:“隻是,答應日本人改編,出任了皇協軍團長,不等於向所有人宣布我彭大是漢奸了嗎?”
軍師不以為然:“可這事您不好回絕啊,總不能大義滅親將二爺做了吧?
再說了,麵子哪有利益實在,亂世兵強馬壯者為王。改編後,我們拿到武器補給,招兵買馬,擴大地盤,隻要有實力,日本人也不敢對我們吆三喝四。”
頓了頓,他又說:“況且,咱們做了那件事,現在還有回頭路嗎?”
“你是說胡蝶?”
“對啊,誰能想到事情這麼燙手,這女人雖說是個戲子,可她有名聲有模樣,紅顏禍水啊,要是她去山城攀上了那位達官貴人的高枝,肯定會報複回來,我們得提前應對才是。”
彭叫驢臉色一沉,正猶豫間,一名心腹嘍囉敲門進來:
“當家的,山下有消息了。”
“拿過來。”
嘍囉從懷裡掏出一小節竹筒遞過去。
彭叫驢拆出短信蹙眉看了看,一時驚疑不定。
軍師察言觀色,立刻問:“當家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彭叫驢將紙條遞給軍師,“看看吧,軍統的人來了,還要收編我呢。”
“東江抗日救國軍上校旅長?名頭夠大的,怕就怕是畫餅,光打雷不下雨。”
“你是說誘餌?”
“無利不起早,信裡對咱們搶劫胡蝶行李的事隻字未提,還幫著我們排憂解難,問題是後麵呢?
我們難道真的接受國軍的改編,去打日本人?怕就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可那畢竟是正規軍。”彭叫驢猶豫不定,沉思了片刻,說:“軍師,趕緊占卜一卦。”
“也好。”軍師點頭,掏出幾枚龜殼銅錢,在手上搖了搖,然後拋在桌上。
彭叫驢看著卦相,緊蹙眉頭:“怎麼說?”
軍師解釋:“這是一副地卦,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有道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看來這旅長是乾不得的,乾了這差事,就不積善了,不乾,可保平安。”
彭叫驢連忙問:“那出任了皇協軍團長呢?”
軍師又卜了一卦:“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乾坤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這卦利貞。”
“利貞?”
“就是大吉大利。”
“是嗎?”彭叫驢歎息一聲,“既然天意如此,咱們也隻能順其自然了,隻是這漢奸的名頭”
“當家的,日本人勢大,常委員長都跑到山城去了,咱們普通老百姓不過是為了生存罷了。
再說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且忍耐一二,等咱們壯大了隊伍,日本人也要看咱們的眼色。”
“那就這樣,兵強馬壯,再圖其他。”彭叫驢下了決心,問:“日本人說什麼時候改編?”
“三天後。”
“三月初一,月破大凶?”彭叫驢連連搖頭,“改編也不挑個好日子。”
軍師笑著說:“當家的,日本人哪懂這個,要不讓他們提前?”
“算了,大凶就大凶,見棺還見財呢,你讓人通知春田吧。”
“是。”軍師馬上手書一封,蓋上彭叫驢的印章,喚來一個嘍囉,囑咐將信送到日本憲兵隊。
這邊事完了之後,軍師回到自己的房間。
關好門,凝神聽了一會,他走到牆角蹲下,搬開床邊的一塊石頭,牆壁上露出一個豁口,他在裡麵掏了掏,摸出一個帆布包袱。
打開後,裡麵赫然是一部小型電台。
沉吟了一會兒,他戴上耳機,開始發報:“東江總部:軍統份子已潛入東江,圖謀招攬彭叫驢,請迅速搜捕。
另,彭已答應改編事宜,黑虎計劃正式開始,我這邊急需人手,請迅速支援”
無線電波悄無聲息地在黑夜中劃過,在憲兵隊的電訊室裡,一個收報員一邊偵聽,一邊將數字抄錄在電報紙上,然後遞給一臉嚴肅的春田一郎。
春田一郎掏出密碼本譯出電報,高深莫測地笑了。
“給灰狼回電,來電知悉,軍統份子的事不用他操心。人手會混在難民裡上山,讓他全力執行黑虎計”
轟——
話未說完,遠處瞬時傳來一陣驚天巨響的爆炸聲,電訊室也有地動山搖的感覺。
春田一郎驚得渾身一顫,愣在那裡。
“少佐,好像是軍火庫。”
“八嘎,中計了,馬上集合隊伍去軍火庫。“
春田一郎臉色鐵青,如果軍火庫被炸,還抓不到凶手,他隻有刨腹自儘來謝罪。
半個小時前。
張義帶著猴子錢小三來到了日軍軍火庫。
觀察了一會兒,前邊不但有探照燈、看守,還有兩隻大狼狗。
他們隻好選擇從倉庫背麵突破。
夜色中,三人貓腰貼著牆根疾行,絲毫沒有引起遠處高塔上日本哨兵的注意。
到了一處合適的位置,張義持槍警戒,猴子從後腰掏出一把用橡膠裹起來的鉗子,踩在錢小三背上剪斷牆上的鐵絲網,然後攀住牆縱身而上。
他將錢小三拉上去後,二人正要合力拉張義,就見張義縱身一躍已攀了上來。
黑夜中,三人無聲對視一眼,在探照燈照過來的刹那,齊齊滑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三人的耳朵全部輕輕一震。
“小心,有機關!”
張義打開微型手電,隻見靠牆處拉著一條橫七豎八串聯起來的細繩,上麵串著無數個小鈴鐺。
原來如此,倉庫的背後之所以沒有哨兵,是因為布置下了陷阱。
一旦有風吹草動或者是什麼人跳下來,震動必然會驚響鈴鐺,到時候哨兵肯定會出來察看。
還好剛才三人是滑下來的,並未弄出什麼動靜。
“打起精神來。”
張義小聲叮囑了一句,將身後的背包拿到胸前,用嘴咬著,率先匍匐著鑽入鈴鐺迷陣。
身後,猴子錢小三一前一後隨行。
三人緊緊地貼著地麵以蛇形的方式順利穿過了七八條繩索,就在這時探照燈突然照射了過來。
三人連忙屏氣凝神貼著地上。
探照燈掃過,幾人繼續前行。
眼看前麵隻剩幾道繩索,突破在即,錢小三心中一喜,就地一滾,滾出鈴鐺迷陣後,他剛要翻身而來,隻聽腳下發出“哢噠”一聲脆響,這道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突兀,仿佛死神敲響的一記警鐘。
錢小三的心猛地一揪,神經緊繃,他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
“處座你們先走,任務重要。”錢小三苦澀說,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彆動,勻速呼吸。”
張義深吸一口氣,一邊安慰錢小三,一邊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
他用手心遮擋手電的光束,凝神盯著錢小三腳下的地雷,腦海中快速回憶著以往所學的拆彈知識。
地雷沒有馬上爆炸,說明不是跳雷。
這種由德軍發明的秘密武器,號稱活寡婦製造機,踩中必死。
因為這種地雷設計特殊,一旦踩中,上方的三個觸發插角會立刻感受到壓力,內部的撞針會立即觸發激活引信,地雷爆炸後會如同火箭一般衝向空中,達到腰部左右的高度,覆蓋士兵最致命的區域,隨即金屬外殼炸裂,鋼柱高速飛射,根本不給人生還的機會。
“猴子,警戒。”
“是。”
張義低聲吩咐著,小心匍匐到錢小三腳邊,摸了摸地雷的輪廓,從包裡取出一把螺絲刀,輕輕插入地雷底部邊緣縫隙,緩緩探索了一會,輕輕轉動起來。
“處座,彆浪費時間了,探照燈馬上過來了,一旦暴露,誰也走不了。”
錢小三的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冒出,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絲毫不敢分心去擦拭。
“閉嘴,要走也是一起走。”張義嗬斥了一聲,心裡默數著時間,手上動作不停,隨著地雷周圍的土層清理出一角,他終於瞥見了螺絲,快速用螺絲刀擰動起來。
一顆,兩顆,三顆。
隨著第三顆螺絲擰下,地雷的外殼逐漸鬆動,張義用樹枝做鑷子,將連接雷管和炸藥的導線勾出來。
“剪刀。”
“錢小三沉住氣了,成敗在此一舉。”
張義望著一紅一黑兩根導線,深吸一口氣,果斷剪斷黑色那根。
“現在你可以動了。”張義說得風輕雲淡,但他知道自己在賭,到底切斷的是不是起爆的回路,他也不知道。
生死就在一線間。
“好。”錢小三聲音顫抖著,輕輕挪動腳。
還好,地雷並沒有爆炸。
“321,臥倒!”
張義默數著,話音剛落,探照燈再次照來,錢小三立刻匍匐下去,他長舒了幾口氣,狂跳的心臟終於恢複了正常。
燈光退去,三人立刻來到一座巨大的倉房後。
張義從背包中掏出一隻飛抓用力向上一拋再往後輕輕一拉,他確定飛抓已經牢牢抓住了屋頂,對猴子和錢小三做個手勢,自己率先攀住繩索縱身而上。
倉房高處窗戶鑲著玻璃,張義從包裡摸出絕緣膠帶(1928年3公司理查德發明)粘在玻璃上,又從褲兜摸出一枚金剛石,輕輕劃破玻璃,用手一拉。
玻璃到手後小心收入包內,然後打開窗戶,雙手一抓窗壁,縱身一提,身體像魚兒一樣滑了進去。
一分鐘後,猴子和錢小三也順利進入倉庫。
這裡全是一垛垛蒙著苫布的武器箱,槍支彈藥、迫擊炮、手雷、炸藥等等。
張義伏低身子,潛到前門,側耳凝聽,外麵似乎有個值班室,幾個鬼子正嘰裡呱啦討論著女人。
“乾活。”
隨著爆炸聲響起,憲兵隊內外瞬間燈光通明,汽車引擎聲轟鳴,一隊隊荷槍實彈的鬼子迅速集合登車,然後車輛飛速駛出,朝著軍火庫趕去。
夜色沉鬱。
就在憲兵離開後,不遠處的陰影裡,出現了三道身影。
正是張義三人。
剛才他們給雷管上安裝的是手表改裝成的定時器,一是為了給自己留下撤退時間,第二自然是為了再來一次聲東擊調虎離山。
望著不遠處憲兵隊黑洞洞的大門,張義冷笑一聲,雙眸如刀鋒般寒光四射。
“行動,殺無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