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卑職當儘全力,效忠黨國,如違誓言,天打雷劈。”賴國民放下酒杯,恭敬地敬了一禮。
轟——
話音剛落,遠處隱隱地傳來一陣爆炸聲。也許是夜深了,聲音聽得特彆清楚。所有人都被驚得醒了酒,愣在那裡。
抱著胡蝶睡覺的戴春風也被爆炸聲驚醒,“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顧不上他想,他立刻赤著腳向客廳的電話機奔去。
就在這時,電話卻先一步響了起來,鈴鈴鈴,像催命似的。
戴春風一把將電話接起來,在聽見裡麵說了句什麼之後,一下子愣住了:
“你說什麼?陸軍醫院總倉庫爆炸了?”
掛了電話,他立刻派外勤趕往陸軍醫院倉庫。
然而,這時,電話再次響起了起來。
他一把抓起電話,隻聽了一句,就臉色驟變,握緊拳頭,在桌上猛地一砸,罵了一聲“娘希匹”,他滿臉的殺氣讓穿著睡衣剛走到客廳的胡蝶臉色煞白,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裡。
“我要去一趟委員長辦公室,你早點休息吧!”
麵無表情地丟下這句話,戴春風就著急忙慌地離開了。
陸軍醫院總倉庫內火光衝天,人們像沒頭的蒼蠅被逃生的人流裹挾著四處亂撞,火大生風,熊熊燃燒的大火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嘯聲,與建築物的爆炸聲連成一片,覆蓋了整個倉庫的上空,淹沒了人們的哭喊聲、哀嚎聲。
行動處處長何誌遠帶著幾個特務趕到現場的時候,倉庫外已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衛戍區憲兵,他問了幾句,這些人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爆炸的,隻好繼續向火勢中心走去,這時就見幾個灰頭土臉的救火隊員罵罵咧咧正往外走。
何誌遠攔下其中一個,問道:“怎麼不去救火?”
“火太大救不了,現在隻能將周邊的住戶疏散了。”
何誌遠心下一沉,繼續問:“什麼原因導致的爆炸,知道嗎?”
“你問我,我問誰?你誰啊?”這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怎麼說話呢?”一個特務不忿,就要上前扭住此人,何誌遠擺擺手,看到不遠處隱隱有個中年男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忙走上去問:
“我是軍統局的,什麼原因導致爆炸的,你知道嗎?”
中年男人如喪考妣,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哆嗦著嘴巴:“完了,全完了,幾百箱藥品全完了”
“有人員傷亡嗎?”
“沒了,死了,都死了。”
何誌遠臉色一黑,他預感到,這次爆炸必然不同尋常,很可能是人為的,他下令封鎖現場後,迅速向局裡趕去。
一臉微醺的張義接到通知趕到局本部會議室時,各個處的處長都已經趕到,偌大的會議室裡,雖然齊刷刷坐了十幾個人,卻鴉雀無聲,他連忙找了個最下首的位子坐下。
很快,戴春風一臉鐵青地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問:“到齊了吧?”
他走進來後,門立刻被門外的衛兵關上了,會議室氣氛凝重。
戴春風走到中間的椅子上坐下,冷冷掃視了一圈,沉聲說:
“剛才的爆炸聲驚動了大半個城,都聽到了吧?”
“聽到了,誰乾的?”
“日本間諜?”
竊竊私語聲剛起,就被戴春風一個冷冽的眼神止住。
他冷哼一聲,重重一拍桌子:“我再告訴諸位一個壞消息,就在爆炸發生的同一時間,有人潛入總統府保密室,竊走了一封絕密文件,娘希匹,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壓力太大,戴春風的眼睛有些發紅。他酸澀地眨了眨眼睛,繼續說:
“老頭子責令三天時間查出真相,不然提頭來見。哼,日諜一旦拿到文件,馬上就會去找美國人對峙,到時候輪椅上的老頭子就會憤怒地站起來,說我們中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哼,委員長顏麵儘失,我戴某人第一個倒黴,在座的一個也跑不掉。”
戴春風麵無表情,不怒自威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卻讓在座的不寒而栗,感覺到無形的壓力襲麵而來。
毛齊五小心問:“戴先生,不知丟失了什麼文件?”
戴春風掃視了一下屏息等待的眾人,才繼續說:
“軍火購買合同,和美國人簽署的軍火協議。”
在他簡要的解說中,眾人終於弄清楚了協議的內容。
37年抗戰全麵爆發後,果黨政府在美國采購軍用物資,但受美國《中立法》武器禁運等條款限製以及美國對遠東局勢消極立場影響,中方能買到的主要是非武器類物資。
39年歐戰爆發後,美國軍火禁運政策開始轉變。40年,汪填海傀儡政權建立,美國政府主張加強對山城國民政府援助的主張漸占了上風,但美國同樣是日本鋼鐵軍火石油等戰略物資的供應商,出於各種利益考量,這一主張並沒有落實。
直到今天3月11日,美國國會通過並經總統羅斯福簽署《租借法案》。
此法案授權美國可批準為任何國家政府生產防禦物資,並向其“出售、劃撥、交換、租借”防禦物資,中國也在受援國之內。
得到這一消息後,國民政府立刻委派宋部長為全權代表,在美國設立國防供應公司,負責相關事宜。
這個法案,可以說為中美之間大規模軍火交易奠定了基礎,但誰承想,剛達成的秘密協議,就被人竊取了。
解釋完,戴春風將目光看向情報處長楊榮:
“情報處怎麼說?”
楊榮隻覺頭皮麻煩,沉默了一會,才硬著頭皮說:
“局座,最近一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日本間諜任何可疑活動的報告,證明我們在戴先生的帶領下,打擊有效!”
“沒有可疑活動報告?這一點最為可疑。你認為日本間諜會乖乖地等著什麼都不做嗎?那隔三差五的大轟炸就又如何解釋?”
楊榮慚愧地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什麼。
“行動處。”
何誌遠一個激靈,連忙說:“屬下剛從爆炸現場回來,陸軍醫院倉庫損失嚴重”
戴春風怒喝一聲:“我問的是這個嗎?”
何誌遠怯懦地回答說:“總統府的事我也是剛得知,現在就派人過去。”
“賊去才關門——晚了!”戴春風冷哼一聲,“破不了案,你罪責難逃,而且是首當其衝。”
這話倒沒有冤枉何誌遠,行動處主管行動工作,除了領導全國各地的行動總隊、大隊等,還負責指導軍統特務團和委員長侍從室特彆警衛組的工作,總統府外圍的保衛工作就是由行動處特務總隊負責的,現在混進去了間諜,他自然責無旁貸。
“電訊處呢?”戴春風又將目光掃向魏大明。
魏大明連忙說:“局座,電訊處偵聽科今日發現了兩組不明電波,我們已經成功監聽、截獲,相信很快就可以偵測到電台方位。”
“很快是多久?一分鐘?還是一天?”
魏大明沉默了。
戴春風冷哼一聲,拍著桌子說:“一群飯桶,我能指望你們做什麼?養軍千日用兵一時,你們倒好,一出事,一問三不知,再這樣下去,我看軍統局解散得了。”
眾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話。
見戴老板真的生氣了,許久未開口的毛齊五此刻說道:
“戴先生,息怒,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是不是先布置一下後續的偵查工作?”
“當然,我也理解諸位的難處。”
戴春風歎息一聲,忽然話鋒一轉,口氣溫和了些許,“當務之急還是破案”他思忖了一會,開口吩咐道,“今晚的事明顯是敵人聲東擊西的詭計,陸軍醫院的爆炸案要查,但關鍵還是總統府竊密案,我們不能讓老頭子對我們的能力失去信心,所以此案必破。日本間諜本事再大,難道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毛齊五馬上附和:“局座一語中的,總統府戒備森嚴,普通人想靠近都不能,更彆說潛入保密室了,想做到萬無一失,必然有人裡應外合內鬼,肯定錯不了。”
“不會吧?難道是侍從室警衛出了問題?”何誌遠愕然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可要把他和行動處當傻逼給坑慘了。
楊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陰仄仄說:“何處長,彆忘了,汪填海汪副總裁雖然叛逃了,可他也給咱們埋了不少雷。”
張義坐在座位上認真聽著幾人的發言,和其他人相比,他倒是顯得很振奮,不過他如今負責司法處,調查案子卻輪不到他,不過幾人說的內鬼,他倒是認可,有時候盜賊或者騙子其實並不高明,屢屢成功的訣竅在於:有內鬼通風報信。
“夠了!”戴春風打斷兩人,“不管是什麼雷,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將這夥人和他們的諜報網徹底鏟除,順藤摸瓜,將潛伏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的日諜一網打儘。”
“泄密案由情報處全力調查,爆炸案由行動處負責。”戴春風沉吟了一會,一錘定音,“你們都去忙吧,所有情報彙總後再向我彙報,都出去。”
聞聽此言,眾人如蒙大赦,立刻把本子一合,先後走出了會議室。
出了會議室,張義正準備回辦公室,就見何誌遠追了上來,他低低歎息一聲:
“老弟,賞臉去我那裡坐坐?”
張義看出他臉色不好,直接問:“案子的事?”
“一場爆炸,人都死了,千頭萬緒,我現在都不知道從何處入手呢。”何誌遠搖搖頭,又說,“老弟,再怎麼說,行動處都是你的娘家,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損失嚴重嗎?”
“老弟你是不知道,幾百箱磺胺灰飛煙滅不說,更關鍵的是,剛從美國進口來的幾箱盤尼西林也遭了殃,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它救命呢。”
張義神情一凜,這還是他第一次聽人說起盤尼西林。
盤尼西林即青黴素,這玩意1928年就發現了,但一直未能找到提取高純度的方法,直到40年,霍華德用冷凍乾燥法提取成功,並在小白鼠身上實驗成功,美國軍方開始介入,盤尼西林開始量產。
心裡想著,他馬上肅聲說:“同心為黨國效力,責無旁貸。”
何誌遠立刻轉憂為喜:“現在去現場?”
“好。”
二人同車趕到爆炸現場,這會大火終於被撲滅了,憲兵和警察正在做收尾工作,很遠處有幾個膽大的居民在望著熱鬨。
張義二人下車,行動處留在這裡的一幫人忙圍了上來。
何誌遠張望幾眼,問一個便衣:“醫院的院長和倉庫的主任呢?”
“何院長剛才來過,說他有重要的事先處理,又走了。”
何誌遠和張義對視一眼,各自冷笑,他們心知肚明,姓何的肯定是跑去疏通關係、打聽情況了,為問責處分做好退路了。
何誌遠冷哼一聲,說:“我說了封鎖現場,那幾個居民是怎麼回事?對,就是那邊站著的幾個,全部抓起來。”
說著,他聽見遠處的哭聲,隱隱看到幾個中年婦女在哭,旁邊幾個人拉著,問:“死者的家屬?”
便衣:“嗯。”
“全部帶到局裡再說,爆炸現場1000米內,交通管製,除了我們的人,其他人一個都不許留!再傳話下去,所有便衣協同巡警,立刻對方圓一公裡展開盤問搜查,凡是有可疑的,全部抓起來。記住了,在這過程中,如果有人敢開小差、瀆職,直接革職查辦,絕不開玩笑!”
便衣看著他怒睜的雙目,簡直不敢對視,慌張地記住他的話,立刻去布置了。
“技術科的人來了嗎?”
“來了。”
“好,那咱們趕緊勘察現場。”何誌遠抬手看了看手表,“現在是十一點三十,六點鐘前結束勘察,早上太陽出來前,現場要清理完畢,都聽明白了嗎?好了,現在動手吧。”
便衣馬上送上鞋套和手套。
張義和何誌遠套上,和技術人員一起走進現場。
勘察工作極其重要,自然要細致,每個人都拿著手電筒放大鏡,從爆炸中心開始尋找炸彈殘片和腳印。
濃重的硝煙包裹著血腥氣,在殘破的地麵上洇出暗紅色的痕跡。
張義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拔開一截焦黑的柱子,一小塊銀灰色的金屬片在手電筒下閃爍著光澤。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俯身湊近,鼻尖微微抽動,刺鼻的焦糊味裡,分明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氣息。
張義立刻將金屬殘片拿起來湊近了看,指尖在上麵摩挲,凸凹的螺旋觸感讓他瞳孔驟然收縮——這分明是德國24型手榴彈的引信殘片。